我们四人组成的先遣队只探索了下方五分钟脚程内的区域。除了正对着沙丘的那条直通道以及通道尽头发现金面具的大房间外,两侧的分支我们都只根据通道情况做了简单的标记。
这是一座前文明早期的建筑,我们进入的位置应该是位于其一端的大厅。
准确地说,这并不是一个洞穴,而是一座埋在重重黄沙下的建筑。通过石质的洞口后,里面的空间豁然开朗。数支火把也无法完整照明它的内部,涌进来的沙子堆成一座锥形的高丘,建筑物的天花板下,前文明修筑了如同树干一般的支撑架构,维持它在千百年间受沙土重压而不倒。地面崎岖不平,钢铁之树的支柱扎入地面,将看起来颇为厚重的石板像饼干一样挤碎。
除了破碎的地面,遗迹内部的空间异常整洁。
蓝珊瑚教头已经第一时间发表过自己的意见:醉鬼和我们都不是千百年间首先发现这遗迹的人。已经几乎化成齑粉的碎木被扫进角落;尚存的石质台柜虽有风化,破碎的缝隙间却有灰泥修补的痕迹;天花板上隐隐约约的黑色并非阴影,而是劣质火把产生的烟灰积累而成。
我们本已不指望在其中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物品,但摆在走廊尽头大房间正中的金面具很远就吸引了视线。精美的抛光金属上流动的反光起初让我们很紧张——漂浮在黑暗中的火花可能是超越常理的现象,菲小心地前挪了半步,挡在我们身前,前伸的右手上绕着白雾和随气流飘散的冰晶。
我唯一一次见她使用力量还是五个月前的丛林,再次近距离地看到还是有些震惊。在火把的照亮下她的手也没有丝毫被温暖的迹象,惨白色的指尖几乎在发光,弥漫的白雾来自地下空间中凝结的水汽。雾气随着她手画圈的动作化为一条白蛇,在空中蜿蜿盘旋,继而变成漩涡的模样,连我们周围的空气也卷了进去,冷风刮得火把嗤嗤作响。
“我没感受到神力的痕迹,但是不要放松警惕!”
菲的招式已箭在弦上。但我们仍按捺着试探的想法,缓慢前移,直到它灰黑色的底座出现在视野中,这才放下一直准备着的攻势。
据我们所知,前文明达到顶峰时曾经有过人人会使用神力,和“神使”和平相处的年代。来自那个年代的遗迹中很多都隐藏着蕴藏神力的机关陷阱。它们和机械电动制品不同,比后者更隐蔽,更精巧,而且大多有着致死的力量,只有神力者才能感知到它们。这就是为什么最初的城邦人宁愿新建城池,也不愿在已经毁灭的前文明大城市里重建——在那里,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死。
明显,那面具孤零零地被摆在这样的地方是有用意的。虽然我们仔细搜查了这个十多米见方的空旷房间,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支持推断的线索,但我们都认为这是一个祭祀或者仪式用的器物。
“这里可能还有别的类似的器物,冰爆和猎光查看来途上的岔路,拿上这个面具,我和鲨目调查这里的通道,五分钟后回到入口集合,解散。”
作为行动指挥的蓝珊瑚教头下令,我和菲回到了来路。
通道中有两个分向两边的岔路,其中一个闻起来像十年没见天日的老木箱。陈腐的木材似乎完全化成了气体飘在空中,我举着火把都会时不时地听到灰尘被火焰燎起的爆燃。这是条死路,大量的腐烂木材堆在后段坍塌的尽头,就连黑色的金属架也颓然倾伏在地。确认了情况,我们迅速返回,走进了另一边。
这边的通道完好,火把照不到尽头。原本看起来是走廊窗户的位置被黑色的金属板死死堵住,承受重压的框架似乎有些变形,其下的内墙已经齐根断裂,残垣静静地把半条通路埋在阴影里。我们向内小心地走了一段距离,没有发现任何机关陷阱,只有无限延伸着的走廊。
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不适宜过于深入探索,在发现远处另有转向后,我们做好标记迅速返回,和蓝珊瑚及鲨目教头汇合,带着那面具回到了地面。
现在我越来越确信自己的猜测,维莱娜的心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正式进入的分组之中,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留守。而我作为先遣队的一员,必须进入遗迹带路探索。
她的目光总是停留在营地周围的夜色里,她那样深深地望着远方,仿佛在期盼、找寻。即使我来到面前时,她也只是略带留恋地把注视收回。
“你不是要去领路吗?”她闪烁间又看向另一侧的沙丘。
“嗯,你不想去吗?”我反问,带着一星几乎要熄灭的希冀:“这是一栋古代的建筑物,里面有前文明修的支撑结构,但建筑本身却像是古文明留下的。”
好学而好奇的她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嗯……我很想去,但是……”她避开我的目光,“还是算了,我感觉不太舒服,白天晒得太多了。”
这只是敷衍我的说辞,是谎言,然而她的心思甚至都不在如何骗过我之上,含糊的谈吐和逃避的表情都出卖了她。
她在想什么呢?我为自己的无知和迟钝感到无力,只能默默看着她顾自离开。
带着比第一次更加令人不安的忐忑,我、菲·冰爆和鲨目教头一起领着队伍走进了那个洞穴。
一步步下降的过程仿佛无穷无尽。在火光难以触及的高处及深处,黑色骨架结构留下的影子有生命般地搏动。
我很难集中精神,那些跳动的影子总是将注意力带走,让我疑神疑鬼。当心中的恐惧渐渐升起的时候,我就会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寻找那双戴着手套的四指爪。
维莱娜并不在身边,心中忐忑来自我和她之间的距离。
蓝珊瑚教头领着几个人去探索大房间后的岔路,那里有明显的人行痕迹,教头认为更有价值的宝物可能就藏在其中,而我和菲以及鲨目教头则带着自己所属的小队走进了先前没能探索完的通路。
背后有人壮胆,我前进得比先前快很多。残垣的另一边没有任何发现,很快就走到了走廊拐弯的地方。
向里走了几步,沉滞的空气才渐渐有了流动起来的感觉,刚刚适应了腐烂木材的鼻子接收到了另一种气味。
“猎光……”在侧后方走着的菲叫住了我。
我知道为何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迟疑,也知道为何后方的其他队员皱起眉头。
“恩。没错。”我答道,“这味道来自于腐烂的尸骨。”
在无数次上岸行动中,我已学会辨认这种死亡的气息,即使是淡淡的一丝也逃不过我的嗅觉。但这里很不一样。没有浓烈的刺激和令人反胃的腻滑感,仅仅只是若有若无地融在空气中而已。
背后的通道里传来呜呜空洞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在意地回望——什么也没有,只是风声。
“我们继续?”我回头征求鲨目和影手教头的意见,他们经验丰富得多。
“继续。埃德蒙,点上煤油灯。”影手下令。
埃德手中的煤油灯在鼓风之下亮得像主舰桥上的探照灯。用抛光不锈金属做的反光片渐渐合拢,灯光如同长枪一般刺入黑暗,照亮了远处的地面。
随着煤油灯的扫射,我似乎在远处走廊两侧看到一些规则形状的物体。
那些微弱的反光是什么?强烈的光影对比和不稳定的光源让我很难辨认,它们的形状规则却细碎,质感不太像是碎石。
“啧。”鲨目教头咂了下嘴唇,长刀随之出鞘:“那些是死人啊。”
教头过人的视力在此时起到了作用。我和其他队友听罢一起默默拔出了武器,一旁的菲再次挺身走到我前方,那只如霜般的手上一根冰锥渐渐成型。
“我和菲,和你们一起。”伍德兰突然端着他的武器挤上前来,金属雕花十字弓在昏黄火光之下泛着迷一般的蓝光。
菲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点了点头。
神力和钢矢弩。如果那里有什么潜伏着的敌人,对方一定不想同时闯入在这两人的火力范围。
走廊的一侧是被封死的窗户,而另一侧则是被分隔开的大型房间。我们每经过一个入口都会谨慎地检查机关和埋伏,然而那些房间不是完全空置,就是已经坍塌。
不过紧张和谨慎都是多余的,一直走到走廊的中段,队伍都没有遇到任何种类的威胁。只是,在我们眼前景象让每个人都不禁流下一丝冷汗。
两排干尸整整齐齐地坐在走廊两侧,我们刚刚看到的规则而细碎的形状是低下的头颅和两侧肩膀耸起突出的骨头。已经脱水的尸体全身包裹着黄棕色的绷带,他们蜷成小小的一团,脸埋在干柴般的腿间。他们的右脚边都放着一把破旧的武器,而另一侧则是类似信物的小物件。
我们小心地穿过两排干尸,一边小心地检查着它们的状态。随着深入,尸体的年代就看起来越久远,剥落绷带下露出的黑色肌体散发出微弱的破败气息。看起来,它们是被彻底脱水处理后被移入这里,在地下湿气的侵蚀下才致腐败。
“它们曾经都是战士……这是战士的坟场。”我听到有人在后面低语。
那些生锈落灰的武器证明了他们生前的身份,然而他们是谁?为什么会葬在这里?
疑云笼罩着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再向前走,长廊侧面的第一个房间中也坐满了同样的干尸,刺鼻的气味开始变得难以忍受,我感到呼吸困难,手中的火把也开始不安地跳动。
“不能再往前走了,尸体腐烂会产生毒气,除非一把火烧掉,不然就不要打里面的主意了。”影手教头在大房间的门口探头看了看,捂着口鼻停下脚步。
周围的人默默点了头。
“等等。”埃德抢一步,从我身后钻进坐满了干尸的房间,手中的煤油灯打向另一端。“那边的墙上有东西。”
光线穿过尘雾,不仅照亮了一排排令人毛骨悚然的颅顶,还揭开了笼罩在远处墙壁上的黑暗。
那是一片壁画。主色调为黄色的墙壁上用红棕和浅蓝色的线条和色块简单勾勒出了数个三角形建筑和其下如同蚂蚁一般的人,一条河流好似飞在天空中一般笼罩了壁画的上半部分。
“那金字塔……”埃德喃喃地说着,“是比古文明更加古老的文明遗迹。”
好奇心重的人都捂住口鼻挤到了我们身边。
“下面还有一行字!”有人指出。
埃德忙把灯举高,让煤油灯光越过干尸的头顶,照亮墙壁的下沿。
确实有四个字,从右到左看起来很像佩先语的写法,但我却一个都看不懂。
“这是佩先语的花体,有些字的顺序和正常拼法不一样。”埃德把灯举得更高了。
“Enxestres Lluvilablus ... Asprites Llmmoritus ?”他用欧罗巴通用语把它们拼了出来。
“祖先不朽,狮魂永存?”伍德兰轻声说着,却是昨天在战斗时听到的战吼。
“没错……这些人,大概是‘狮面人’。”埃德肯定地说着。
昨天遇到的那些游民?没小心闯入了他们的集体墓穴,也许最好还是留下它原封不动地离去,我们尊重每一个曾经努力活下去的人们。
“走吧,这些勇士已经安息,不要打扰他们了。”
鲨目教头已经调头,向着来路。
冗长的走廊看起来还远没到尽头,我们放弃了继续探索,然而折返到一半,主通道那边的入口突然人影攒动,嘈杂声一时间灌满了我们所在的空间。
“出事了!快走。”带头的鲨目教头跑了起来。
空洞而嘈杂叫喊中我勉强听到了“敌袭”一词。
来的真不是时候!不用想,对方一定是“狮面人”,现在我们被抓到在墓穴之中做着什么文章,百口难辩。
“快!快回到地面!”殿后的蓝珊瑚教头一边清点人数一边指着通路尽头堆着的沙山,那里有一排火把指引方向,“开始刮尘暴了!上面的人已经被包围了!快去!”
留守组!地面上我们还有六个同胞负责站岗放哨,他们的境况十分危险,维莱娜也在其中!
她需要帮助!可是我还只能看到那沙山一角!我明明奔跑在通道之内,却好似在从深井之中向上爬一般慢而费力。
我挤过匆忙前行的队友,总算看到了那沙山之上的出口。外面竟是灯火通明,高耸的火柱燎上洞口之外染红的天空。
每个人都手脚并用地向上爬,被踩松散的表面沙层就像水一样流动,踩上一步滑下半步。
“该死的沙子!”将手狠狠插入沙丘,我手脚同时发力撑着身体向上攀登。感受着指间流失的沙粒,一同流逝的还有宝贵的时间。
终于,够上了入口已经松散如土的石壁,我顾不得划破皮肤的尖锐,提身跃起冲出洞口。
外面早已是混乱的战场。
没有阵型和有效的配合,我们的战士发挥不出实力。我和另一个一起冲出的同胞一瞬间就陷入了包围,乱刀之下甚至没有余暇兼顾对方的背后。
我们的帐篷已经变成阻碍突围的火墙,草料成了绝佳的燃料,在大风鼓动下烧得像张牙舞爪的妖魔。戴着木质面具的狂热者们近乎痴狂地尖叫,一边踩着如同祭祀舞蹈飘忽的步子挥舞着武器
维莱娜!维莱娜在哪?!勉强躲开前方和侧面先后冲来的对手,我转头就跑,钻过火焰的间隙。焦急的心和烈火的炙烤逼得我一身是汗,然而帐篷外圈的视野中仍然没有她的身影,只有无间隙落下的兵刃。
“我们不是敌人!”被熊熊火焰扭曲的尖叫从侧面传来。我本已要窒息在混乱的海洋里,她的声音就像云层后现出的明月,为我指明了上浮的方向。
战斗甚至都已经不是当务之急,我低身躲过横扫而过的长剑,顾不得形象和战士的自尊,鱼跃扑向正面高个对手的裆下空当,连滚带爬地冲向她的所在。
绕过燃烧的帐篷我就远远地看到了她:一手紧紧抱着一个布包,一手握着未出鞘的弯刀,她不断后退,躲避正面攻击的敌人。
“我们不是城邦人!”她的辩解没有丝毫作用。
“拔刀!维莱娜!”对方步步紧逼,她这样消极后退下去只会被追上。
她不肯抛下那个布包——看起来就是我带上来的金面具。
“扔了那玩意!自卫!”她的样子只让人更加焦急,她需要我的帮助!
但我并不是唯一正在靠近她的人。
躲过因喊叫而引来的攻击,我在余光里看到一个面具战士,他注意到了正在背向后退的维莱娜,木杆长枪平端起,对着她冲刺。
“背后!”没有时间警告,我只吐出一个词。
和那天,和昨天一样的境况。她身处危险之中,我姗姗来迟。我的弓还在背后,弯刀早已脱手,这样肯定来不及!我想将她推离长枪的攻击范围,但无奈三四米的距离也犹如天堑般不可逾越。
我每一次都要靠其他人,靠运气,靠巧合和奇迹来拯救她吗?!当我们之间有了距离,我就无法保护她吗?!
不!伊拉·猎光从不在绝望面前低头!
她离我很远,但侧面扑来的敌人更近一些,那就是我的解决方案。
脚底发力,我飞身扑向那挥刺而出的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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