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呆立着眼看那巨人将维莱娜放在地上,举起一只手向我砸来的。
这个过程就像是时间被拉长了一般,慢悠悠的,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闭上了眼睛。只是粉身碎骨的终结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来的迅速——或者说简直太慢了,甚至允许我抬起头,睁眼看着那停在空中的手。
我没有死。
那巨人就用蓝色的眼睛盯着我,手停在半空。
“伊拉……”
直到维莱娜再次开口召唤我,我才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得赶快把维莱娜从这里带走!
我连忙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小心地将她横抱起来。
“我来了,别怕,我们走。”声音抖得自己都不认得了,我还在说着安慰她的话。
我回身就走,还没走出两步,就感到她抓住了我胸甲的边缘,扯了两下。
“我们先跑,一会再说…”
“没事的。”她听起来已经是竭力地在大声说话,也只是勉强让我听清的程度。
“什么?”我没理解。
“不用跑…他,不会攻击的。”
那巨人不会攻击我们?维莱娜一定是脑子烧坏掉了吧?我将信将疑地停了下来,看到那巨人一直保持着刚刚手砸下的姿势,没再动过。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头雾水的我抱着维莱娜小心地回到了巨人身边,而那黑漆漆的大家伙立即摊开双手从我那里接过维莱娜,将她捧起。
维莱娜很虚弱,体温仍然很高,但没有失去意识,也没有出汗。她告诉我,这个怪物在她徘徊在清醒和昏迷边缘的时候出现,帮助了她,用金属身体把她过剩的体温吸走了。
太好了,我不会失去她。看着她疲惫的笑容,我隔着她的手套捏了捏她骨瘦嶙峋的爪子。能把这双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我的半个世界安定了下来,让我得以去思考其他事情。
比如……为什么它会帮助维莱娜?
少女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我听不太懂,只能理解一点点。”
“它还会说话?!”我惊呆了,这黑金属疙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有嘴的样子,上面也没有喇叭一样的东西。
“大块头”——它是这样自称的——告诉维莱娜,它是前文明丢在这里的守卫者,保护这曾是大矿场的环形山。它称维莱娜为“代理管理员”,虽然我们都不太懂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但总的来说,它听维莱娜的命令。
我没听到它说过任何话,是因为它说的话只有维莱娜能听到,就和她对这怪物说话时用的声音我听不到一样。
“那也就说…其实它们都是可以听你的话的?”突入其来的转变,让我不由得兴奋起来。虽然我不能确定那怪物是不是在骗我们,但想一想,它不用骗人也可以把我们拍成肉饼,所以我还是选择相信它。
维莱娜缓缓摇头,“大块头说,只有他一个听我的,其他八个都已经接到其他命令了。”
八个?!
我的天,我们是应该庆幸没有遇到全部的巨人吗?若是八个一起出现在队伍周围,大概不出十分钟队伍就会全灭。
想到了队伍,我就必须提起我来这里所背负的任务。
“小妖精,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跟我走吧。”
她的目光一下就变得闪烁起来,避开了我的注视。
“我…不回。”
我也没有指望她第一时间答应我的请求。
“没有人希望你离开。”我说服她,“你知道你走之后鲨目小队他们有多痛心吗?影手差点揍了居恩,乔安看起来也担心死了。”
我知道,能让她心里牵挂的就是我们这些她身边的人。
“我们都相信你,我们都站在你身边。”
维莱娜正视了我一眼,随即垂下眼睛,小声地说:“可是……”
“我需要你,影手需要你……”我想到为她挡了一箭的达芒,“达芒也需要你,他为你受了伤。我们不能忍受在这里失去一个家庭成员的痛苦,我们需要你回来。”
她摇了摇头,侧脸鳞片的反光黯淡了下去:“我已经…不是……”
“别听他们的!你当然是我们的家人!大家都是被煽动了,那个树语他不正常!至于居恩那个不知好歹的…他看起来也很懊悔,相信我,他也是被气氛和复仇冲昏了头脑。”我给维莱娜讲过居恩和他的妹妹的故事,他曾那样溺爱那两个孩子,只是她们被叛徒绑起来当做挡箭牌,用过后在居恩的注视下抛入了海里。在有了复仇希望和出气口的时候,他没有控制住自己,把目标对准了维莱娜。这样固然不对,只是我希望他能改过自新,也希望维莱娜能放下。
“他仍然是我们发誓结了血缘的兄弟,不要担心,我们会惩罚他的。”
她抬起头来,说道:“我来惩罚他。”我看到她眼睛里的光,她坚定地望着我,这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神色。她做了决定。
“所以?……”
“……等我能动了,咱们就回去。”刚刚那一瞬的表情让我以为她已恢复了精力,但其实她想抬手都还很困难。
我们在原地等了约三四个小时,维莱娜才恢复到勉强能走的程度。体温过高对体力的消耗很大,没有带干粮的我们只能空让她饿着肚子。她在这几个小时里问了那金属怪物好多问题,一些得到了解答,一些对方也表示不知道。
但至少,我们问到了可能能找到“大型机械”的地方。
从它给的描述来看,有一处大约就是埃德说他去过的那片废墟,还有几处分布在它附近和坑底另一端的山脚。
我还想知道它们是怎么找到在丛林中我们的队伍的,维莱娜说它的解释她一个词都听不懂,但我让她换个方法,问在这个丛林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它回答:在八个小时前有很多“团”,六个小时前只有一“团”,现在未知。
在八到六个小时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好奇,但它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在出发回程的时候,维莱娜坚持不让我扶着,独自走。当我们走出几步之后,那金属巨人也站了起来,向前我们的方向追来。
我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不住地往后看,生怕一双手从后伸来把我们捏碎。但那蓝色的眼睛始终停留在距离我们五六米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它是在追随着我们?
我小声地问了维莱娜,她不解地眨了眨荧光的绿眼睛,“是呀。”
带着它回营地!我觉得这个想法简直是疯了一般,营地里的人们都会被吓到的,他们肯定会紧张得要命。更何况万一这个金属疙瘩失去控制,那我们就是要全部留在这了。
我砸吧了两下嘴,觉得这样的想法说不出口,便继续问道:“那……怎么和他们解释?”
和一个曾经的敌人一起回营地,不加解释的话就是在宣布自己和敌人是一伙的了。
维莱娜扶树停了下来,抬头思索了一下。“就像对你解释的那样。”
那可不行,他们恐怕很难相信吧……
大概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她眯着眼睛笑了笑:“要我是叛徒的话,消灭他们是易如反掌的事,信不信的选择全在他们手上。”
带着小孩子般的调皮和嘲弄,眼底深处埋着捕猎者的残忍,这个笑容可不简单。
“哇…”我不由自已地感叹了一声,“小妖精…要变成大妖怪了。”
“我才没那么丑。”她鼓气说道,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真而平和。
回程非常漫长,我怕营地里的人担心,自己却忘记带令箭,只能祈祷着他们不要分散精力来寻找。不过有了维莱娜在身边,时间也显得不那么漫长,我一直悬着的心也几乎放下了。
我一路安慰着她,给她讲每个我认得的队员的事,让她相信他们并非是恶意对待,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营地附近。我带着维莱娜绕过了我们制作的陷阱,但那金属家伙就没那么灵敏,咔嚓一下踩进了其中一个里面。
营地的方向上很快就有了反应,武器碰撞的铮铮声和人小声发令的窸窣声从那边传来。
“别怕——!”我喊道, “是伊拉!我回来了!”
那边没有人喊话。
“安全!我把维莱娜带回来了!各位不要紧张!”我继续喊话。
营地方向的篝火我已能看到,人影不再紧张地攒动。
“各位,一定不要激动!”我在为把那黑色巨人介绍给他们做铺垫,想必一会真正见到了他们还是会吓个半死。
“伊拉!”影手的声音喊了过来,“那个脚步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有点干,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因为刚刚睡醒。
虽然知道这很难让人理解相信,我还是必须替维莱娜说:“那是一个黑色巨人,它在跟着我们,它是无害的!”
营地方向炸了锅,我们一步步小心地往前走着,提防着万一哪个队员手抖向我们射出一支箭这样的事。他们没有回应,只是等待着我们前行。相信在这个距离上,黑色巨人的两颗蓝眼睛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吧。
“停!不要再往前走了!”影手教头在我们距离空地边缘五六米的地方喝道。
“那…我可以往前走吗?”维莱娜问,“那个巨人可以呆在这里。”
“可以……什么?”影手明显是感到了惊诧,她倒吸了一口气。
“我跟在维莱娜后面。”我举起双手。
队员们集中在空地边缘,篝火中他们只有剪影,我只能大概分辨出谁是谁。影手教头看到维莱娜之后,就放下武器走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你们,这是?”
维莱娜瘫在影手的怀里,用脸颊的鳞片蹭着教头的手。
总算是回来了。“那个大家伙,它现在听维莱娜的。”我解释道,“‘大块头’救了她,她之前还阻止它攻击我,现在它不动是因为维莱娜不允许它攻击任何人。”
教头还是甩不掉满面惊恐:“它?它会听维莱娜的话吗?它不会攻击?”
“是的。”我答道,“她说,‘大块头’表示在修理好它的天线之前,它只听维莱娜的。”
离我近的队员们听了我们的对话,议论纷纷,脚下还在缓缓地后退。
“她和那巨人是一伙的!她不是叛徒,谁是?!”漠行小队的茹比,之前把我按在地上在我耳边咆哮的那个,举起她的双剑指着我和维莱娜。
“如果她决定叛变,让它攻击怎么办?”“如果它失控的话呢?!”
不信任的空气在队伍里弥漫着,我闻到了一股带着金属味的敌意。后退的队员们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怀疑,现在轮到他们被逼上绝路了。
那巨人像是在回应众人的敌意一般,向前跨了一小步,维莱娜用无人能闻的尖叫声制止了它。在它的威压下,本围在边缘的队员们又向后四散退了好几步。
维莱娜此时已经离开影手的怀抱,她抛掉了之前的怯懦,毫不退避地走到了茹比的剑锋之前,直面那些深陷恐惧中的队员。
“各位。”她的声音很虚弱,但在此时刻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她的话,她单膝跪在人群面前,右手握拳在左胸,而后摊开展在身前。这是真心礼,她想告诉这里所有人,她向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如果我真的是叛徒,那你们已经陷入苦战了。或者说…若你们怀疑的任何一项是真的,你们都不会活着走出这片丛林。”
“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让它这么做。因为,我希望你们能接纳我。”她继续说着,“我虽生来不是伽纳森,但伽纳森家族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让我找到了归属感。所以我希望…作为家族的一员被承认。希望你们能够像每个人都要立的誓言那样,爱我,一视同仁。”
我突然觉得她长大了,和平时在人怀里撒娇调皮的她不是同一个人了。她没有用自己可怜的样子博取同情,没有用小聪明将他人逼得哭笑不得,她在用自己的力量和真心说话。
队员们都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我看得出他们在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不知道能否将性命托付给这个几个小时前被自己指为叛徒的人。
“我理解你们的怀疑,我原谅你们。”她低下头,亚麻色的卷发几乎垂到地上,“请接受我的请求,让我归队吧。”
“当然,我的孩子。”影手率先行礼,非常自然地走了过来,跪在维莱娜身旁,将手置于少女的手下。
“没有理由拒绝,你是我的家人。”我也如此效仿。
在这样诚恳的话语和来自巨人的威压面前,没有人能拒绝她。
居恩,队员们,教头们,纷纷跪下行礼。也许在这个时候,维莱娜才真正得到了自己在伽纳森里的家,她得到了尊重。
些许的静默后,维莱娜走到了居恩面前,那汉子带着懊悔的眼神抬头看着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将手放在他宽厚的手掌上,说道:“听说队里的大家要惩罚你,我决定亲自惩罚。”
他惊愕地张开了嘴,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
“你,居恩·碾锤。”她宣布,“将成为我的义兄,我需要你保护我。”
居恩嘴张得更大了,愣了半晌仍是一副迷惑的表情:“‘义兄’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不知道义兄这个词啊!我默默为居恩的愚钝捏了把汗。
维莱娜一皱眉,“那在此之前,我得先教你读书识字。”她无奈地说道。
想要让大家接受这样一个巨人实在很困难,队员围在在距离它五六米的范围外,满怀畏惧地打量着这个此时呆立着的金属家伙。大概是维莱娜的发言打动了他们,大多队员们都一个个凑过来,向维莱娜道歉。也许他们只是出于害怕那个巨人,但无所谓,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真正的她的。
我很想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便拉住了一边微笑看着维莱娜的埃德。
“哦…你离开之后捷思教头提议让我们放下抓叛徒这件事,因为实在没什么线索。”他回复道,“然后树语又崩溃了,我们就把他绑起来了。”
捷思教头?树语?我突然感到一丝不对。
四周望了望,之前一直站在风波最前线的捷思教头不仅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在人群里。她作为教头没有理由不在这时候到场,指挥引导队员们。即使我不了解捷思教头,这也太不像这几天我看到的她了。这样的情况实在奇怪,我问埃德:“你看到捷思教头了吗?”
埃德迷惑地抬头,很快便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急忙走出人群四处看了看,拉住身边的队员询问。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懊悔,惊讶和一丝恐惧爬上了他那张总是静如止水的面庞。
他急忙奔向营地的另一端,我跟了上去。在那边,几个空床铺等着我们二人。
地上有一串不是很清楚,略带跛和拖沓的脚印伸向我们面前的丛林之中。
把维莱娜带回,让她为大家所接受,刚刚充满心头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散,不寒而栗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也能从中嗅出危险的味道。
埃德冲了出去,追着那一串脚印。
走出去约五十多步的距离上,我们来到了脚印的尽头。
莎娃娅·捷思教头仰面倒在那里,身体尚留余温,已经没了反应,被割烂的颈部流出的血积成了一片黑色的水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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