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彻心底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我突然发觉自己站在甲板的尽头,赤脚。透着黎明阳光的天空被黑云和墨海夹在一线之间,遥远而飘渺,微弱的光甚至不足以照亮船尾螺旋桨破开的浪花。
这是光荣号的尽头,远远伸出船身的主甲板,除了脚下那厚达三尺的冰冷金属,包围着我的只有咆哮肆虐的狂风。那风卷着我摇摆,前一秒还想把我推下边缘,下一秒却又顶着我倒向内侧。我稻草色的短发打在脸上,带着冰梭,好像无数条恶毒的细鞭。
身上穿的是一件胸前绣着鲸鱼的白棉布睡袍。奇怪的是……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它了,它被血染色了,上面的污渍再也没洗掉。然而现在它就和新的一样,绀色的扣子嵌在宝蓝鲸鱼的眼睛里,显得它格外精神。
我到底在做什么,梦游?白色细棉的睡裙根本挡不住如针般的寒气,站在这里和赤身**没有区别。我得回到我的舱房,这里好冷。拉紧翻飞睡裙的裙摆,我退后了好几步。
啪嚓。
脚下滑腻冰凉的触感让我倒吸一口气。记忆深处最不愿意触及的部分爆炸般地冒了出来,冲得我头晕,难以抑制呕吐的冲动。
这是什么……?经验已经告诉我这种熟悉不过,体尝过的触感的源头,我自问只是不愿意低头证实真相。
黏而富有张力的液体随着风扩张着它的领地,仿佛一条长着无数脚的长虫从我的脚跟一路爬向脚趾。不断转换方向的风中搀了它味道,淡,却深入鼻腔,新鲜得好似带着温度。
陷在黑暗中的脚下,它在发光,在我的视野边缘跳动,延伸,无视了藏在黑云之后的太阳,兀自表现着自己最真实的颜色。
这是梦吧?!
我屏吸闭眼,但刚刚已经印在鼻和眼中的感官不肯退去,让我在黑暗中仍能看到红色的印记爬向甲板边缘,同时一路上升,钻进鼻子,将我溺在鲜腥的海中。
不行!我不能困死在这里!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空气沉重得像海水,但窒息的痛苦消失了。
无论脚下的是谁的血,我也不能在这里束手就擒!
我转过身,原本寂静得只剩风声的世界一瞬间溢满了兵戎交错,低压的云被瞬间点燃,照亮了光荣号整个甲板——舰桥在燃烧,桅杆在燃烧,大火直冲云层。主甲板上有无数缠斗着的人,在大火之前仿佛艺人手上的皮影,简单得只剩轮廓。
这是…怎么了?
我快步走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从腰间抽刀自卫,但睡裙上哪有什么刀鞘。
没有人注意到我,那些没有脸徒有形体的“人”打在一起,不断地重复着一边倒的杀戮。不知不觉间脚下的血已经没过脚踝,夺去了我脚上的触感,并向着小腿爬升。
为什么要杀戮,那一天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这一定是个噩梦!我想阻止这一切,可每当我走到剪影的身边,那看起来不足一臂的的距离却变得像十米那么远,无论怎么努力也碰触不到。
从没感觉自己如此的无力和无助,我哭了,流下来滴在指间的的眼泪都是扎眼的红色,视野里的甲板没有因此而变:这里的每一寸都早已经被同样的颜色覆盖了。
“伊拉?…”
听到呼唤,我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在我刚刚离开的地方,那穿着米白袍裙的女孩静静地浮在空中,黄绿色的双瞳在晦暗之下微微发光。她的卷发在狂风中飞舞,露出颈后和脸侧的鳞片——在海平线冷而微弱的光辉下,发梢和鳞片的边缘闪着蓝绿的色泽。
维莱娜……为何在这里……?
那双眼睛仿佛在召唤我,带领我远离背后的血腥。
我扑向她,却坠向无尽的黑暗。
扑通。
我又站在了实地上,但黑暗中传来肉体落地的声音。
什么都看不到,视野里只有一滩不知哪里涌出的泊泊鲜血。
为什么这里也有!我想尖叫,想逃跑,可脚却在那滩不断扩大的鲜红中打滑摔倒。回头,我看到了那倒下人的脸。
“埃德…?”
埃德的脸,深棕色的头发和绿色眼睛都和他一模一样。但是,这怎么可能?!
扑通。
就在黑暗的前方,又一个人倒下。
我不愿往前走,可身体却违背意志地移动到了那具尸身前。我闭上眼睛,却听到气若游丝的呢喃:“伊拉,报仇……”这是影手教头,我的脚在越过去之前绊在她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她的温度。
扑通。
天哪,又是谁?!
扑通。
不,不要,这不可能!!
内心哭喊着,祈求着,没有用,扩大的鲜红铺满了整个世界。
我闭上了眼睛,寂静降临。
“伊拉?…”
我睁开了眼睛,看到维莱娜抱着枕头,站在我的舱门口。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就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在寻找暖炉一般。她不知道发生在甲板上的一切?还是说,刚刚那只是幻觉?
我平稳了一下呼吸,打开舱门,拉她进了屋子,强压着惊魂未定的心,用最温柔的声音问道:“维莱娜,怎么了,睡不着么?”
“嗯。”她靠了过来,“肚子疼。”
“是吗?”我拍了拍她的背,伸手想为她揉揉肚子,可是冰凉的液体沾上我的手。
我没注意,那枕头早就已经被血染红。维莱娜的身体一软,从我的手间滑下,跪倒在我面前。
世界消失了,我听不到自己的哭号,脑中也一片空白。
“迦兹朗烈火燎原!”一个扎着红头巾的人形蓦地出现在她身后,高呼的口号回响在无尽的黑暗里,对手无寸铁的我们挥下利刃。
“伊拉?”
房门外传来微弱的呼唤,刚从噩梦醒来仍处于混沌的意识被拽回了黑暗之中。
我在哪?刚刚的是梦境还是现实?
哦,我还在床上,谢天谢地。填满鹅毛的被子让这个雨夜并不寒冷,船壳外传来海的轰鸣几乎盖住了随后轻轻敲门的声音。
虽然身体不太情愿,我还是掀开被子钻了出来。脚落在木质地板上的瞬间,寒冷的刺激就把脑子里的糨糊和噩梦后的不快全都驱逐了出去:热气拼命地从我周身逃逸,而冷气从袍子下摆窜进来,很快就入侵到了腹部附近。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紧紧抱住袍子踮脚跑到床尾的舱门口,为外面的少女打开了门。
说实话,即使是认识她已经三年,在黑暗之中猛地看到这么一双翠绿色荧光的眼睛也还是挺吓人的。
我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维莱娜,怎么了,睡不着么?”
“嗯。”她抱着自己的枕头靠了过来,“肚子疼。”
噩梦中的场景让我打了个激灵,但我甩了甩头,抱住了她。
我并不知道她是在撒娇还是真的肚子疼,我也曾经有任务出发之前辗转难眠的时候,肚子疼更是可以理解。
也许大家出发时一幅自信满满的样子,但可能回来的船上就只剩下一束头发——真得为那些光头或者头发很短的战士们默哀,取不到头发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割下一只手或者是其他身体部分,以便在随后的海葬中祭奠他们。
“你紧张的吗?”我搂住怀里的少女,她也很顺从地将脸贴在我的胸口,“你想说说什么吗?反正明天大概也是这天气,咱们可以睡懒觉。”
“很奇怪,明明以前不会的…现在却在害怕,我……”她支支吾吾的,下巴上结鳞的皮肤蹭在我的胸口,有点痒。
“好的,进屋来吧,站在这里好冷。”我又打了一个寒颤。
“嗯。”维莱娜走到了床前,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再进去一点,我也要盖被子。”我窜回了床边,将她向墙那边赶了赶,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被子里。她真的很凉,在这样的天气里她的体温比我低好多,我再次打了个寒颤。
那双荧光的眼睛眨了眨,我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我答道:“没事,过两分钟就热乎起来了。”于是维莱娜几乎得寸进尺一般地贴了上来,额头撞上了我的鼻子。
“还冷吗?”我问。
少女摇了摇头,“我…害怕了,变得软弱了。”
我原本还故作轻松的心沉了下来,噩梦中的场景再次像一道闪电一般劈过。
原来她也在害怕。
我轻轻将手搭上她的腰,让她依偎在我身上,让热量隔着我们的睡袍,透过紧贴的皮肤传给了她。
每次遇到暴风雨,那个梦境就会萦绕着我。四年前的叛乱,血腥的战斗,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自己所经历的每一个细节,还有那个不明含义的名字“迦兹朗”。它夺走了我的妈妈和大哥,还有无数同伴和他们的家人。
今年我的小队成员就全部成年了,我们将承担更多的委托和任务,但我只希望不要有任何一个同伴因此死去——他们对我很重要,是我的一切。
未来是给予恩赐,或是剥夺生命,一切还仍是未知。我们见识了足够多的生死离别,而下次也许就要轮到我们自己。
“你不会死的。”
她又摇摇头,攀在我胸前的手抓紧了领口。“不是…但是……”眨眼间她已泣不成声。
她和我一样,我知道。眼眶湿了,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强忍着酸酸的鼻子和打转的眼泪,不让自己展现软弱的一面。她依靠着我,我不能哭。
随着所爱的事物变多,心中就好像被挖出了一个填不满的空洞:越是害怕失去就越珍惜,而越是珍惜却又越害怕失去。自从三年前的那个雪夜起,我和她羁绊越来越深;这样的恐惧让她成为我的家人,让我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我,我害怕失去你。”她抽泣着,将脸埋在我胸前,“姐姐……”
眼泪决堤。
是的,纵使我们甚至不是同一种族,她也是我的妹妹,我同样也不想失去她。
无论出了暴风雨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们都得做好准备。为了驱赶心中尚存的不安,我搂紧怀中的维莱娜,让我们的身体更加紧密地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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