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我突然有了种对有钱生活的向往。那到底是怎样一幅光景？夜晚城市的红灯酒绿，又是怎样的世界？还有我那个父亲？他会来找我吗？
阿三依然是带着我穿梭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犄角旮旯里寻找可以回收的财富，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躲避着城管的追捕，在阴暗潮湿的天桥底下度过无数个夜晚。
在这平静的生活中，我渐渐有些淡忘了当时的向往。我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下去，却没有预料到命运在某一刻的突变。
据他说这天是我被捡回来的生日，算起来我已经十二岁了。他如同寻常般背起三米多高的大麻袋，一个人走去回收站说要去兑两个猪肘子。我略带期待地在我们平常的住所里等待着，躺在不知道阿三从哪来整来的破沙发上，点着存款的钢镚。
然而那一天，直到月亮爬上了头顶，也没有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后来我知道，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闯红灯的豪车撞到了，那辆车当场肇事逃逸，而阿三就这样干躺在路边，被几十公斤的塑料瓶掩埋。
这次他没有在站起来，用着那皮包骨头的胳膊撑起整个麻袋。从此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听见那诡异的山歌和滑稽的小胡子了。
而我，也被迫开始了独立的生活。
那个晚上的孤独与迷惘我至今记忆犹新，我躲在天桥下，看着外面路灯橙黄色的灯光，不知道何去何从。
之后的日子里，我收过钱打过人，也被迫无奈去菜场偷东西。我在那个街区渐渐有了点人脉，收了不少所谓的小弟。他们大多都是所谓的单亲家庭或者失去了亲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对这个世界的偏见。我将这些游手好闲的人阻止了起来，同时也慢慢扩展起了业务。
那段时间的经历，我不想再去描写。一群社会底层的蝼蚁，抱团取暖的故事罢了。
我和他们都是被社会抛弃的人，没有自己的目标，不知道以后何去何从。他们只知道，跟着我能够得到保护，也能赚钱。
在一个人孤独的晚上，我常常会回忆起那个山羊胡子阿三。可是我从来没有哭泣，我怕我只要一哭，便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我会在夜深无人的时候爬到废弃房子的屋顶上仰望仰望星空，我很喜欢那种安静的气氛，可以让我发发呆思考思考人生——
『老大，你在这里啊？』
我转过头，看向来人。阿松是那群孩子中的一个，年幼便失去了父母。跟着他开便利店的爷爷生活，两年前他的爷爷也去世了，便一下子成为了孤儿。
『这么晚还不睡觉？』
『楼下几个沙发都睡满了，我还想上来找找沙发呢。』
我指了指角落里被收集起来的几张破沙发，那是这些孩子们的床铺。
阿松笑着到了声谢谢，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跑过去抱起一个小沙发，路过我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老大你还不睡吗？』
『还不困，最近没什么生意，有点发愁。』
他笑嘻嘻地坐在了我的旁边，将沙发往后面一扔。
『那这样的话，我来陪老大看看星星吧。』
『看什么星星，雾霾这么重。』
我这么说着，看了看他没心没肺的笑脸，
『能喝酒吗？』
『喝酒？老大你不是不让我们喝吗？』
『嗯，那你去帮我买两罐啤酒，给自己去买点爱喝的饮料。』
他仿佛接到圣旨一般开开心心地拿了我十块钱，过来五分钟便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仿佛时间回溯，当初阿三也是这样提着啤酒和烧鸡向我走来。
『老大想什么呢？』
『不，只是发一会儿呆。』
我把头转过去看向漆黑的天空，只剩下月亮挂在天上。
『只是回忆起一些事情罢了。』
『嘻嘻真羡慕老大你啊，我都没有什么事情好回忆的。』
他开了瓶可乐，气泡声滋滋滋地传来。
『你之前不是和你爷爷生活过吗？』
『他把我当成拖油瓶，没什么好回忆的了。』
我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这里每个人都不容易，所谓城市，不过是一群人一起孤单的地方。
『他才不会给我钱让我买饮料呢，不像老大，老大对我们可真好。』
我微微一怔，回忆起从最开始的一个人到现在身后跟了二十多个依靠自己的孩子。那个在天桥下瑟瑟发抖的自己仿佛还在昨天。
『我不可能像你们父母这样对你们好，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到底好不好……』
『老大做的很好啊。我们这些人都没怎么被父母关爱过，所以很感谢老大对我们的照顾。』
我转过头去看阿松，那乌黑的瞳孔中仿佛带着点光亮。他继续笑着说道，
『老大虽然没有大我们多少岁，但就像长兄那样。我们跟着老大还能赚赚钱，晚上也有个地方睡——』
『可是如果你们能去孤儿院的话，那里会有更好的生活啊。不用睡别人用下来的沙发，也不用靠着帮别人开锁打扫这种体力活过日子，住在干净的大房子里，多好……』
『老大，是想赶我们走了吗？』
『怎么可能？』
我一惊慌忙解释道：
『我只是说一下，我没有那个意思。』
在我的视线中，那个平时乐观开朗的孩子突然变得低落起来，眼神里带着哀求与害怕、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好。』
他突然如释重负般咧嘴一笑，笑容重新爬上了他的脸颊，
『我才不要去什么孤儿院呢，他们也一定是的。我们都不希望和老大分开——』
我别过头去，突然什么话都说不上来。像是鱼刺卡在喉咙里那样，鼻子有点酸。
『我们都知道老大很辛苦，不仅要找生意还要照顾我们，其实自己也很想爸爸妈妈吧？』
『才没有呢。他们当初扔下我，我才不会去找他们。』
阿松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天真无邪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
『老大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人也都是有梦想的。阿土以后想当警察，小黑想去攒钱做生意，还有华仔和他那妹妹夭夭，他们可真厉害，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会，以后想去当个律师——』
我已经忘了当时我是带着怎样的表情，但他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你想要去做什么？』
『我嘛……』
他突然腼腆地笑了笑，
『我就想以后赚点钱，有一份工作，然后去找个好看的老婆。』
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他也笑了。两个人在天台上笑得如同两个傻子。那一年他12岁，我18岁。
『对了，老大。我们想读书……』
那晚最后，他这样认真地跟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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