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脚步声拨开死寂，在漆黑的过道延伸。明明仿佛是行走在地狱的尽头，脚步却轻盈而又欢快黑暗之中有什么在不安得躁动着，随脚步声起起落落。然而，那双**的脚并没有因此而动摇，依旧以一种平稳的节奏拍打在冰冷的石砖之上。
许久整个过道再次陷入寂静，一面紧锁的金属大门横亘在来者面前，显然，女孩的到来并没有受到欢迎。
“到了。”将一只形如枯槁的手抚上大门，死寂的过道中女孩如此陈述着。沿着女孩枯瘦的手臂，缠绕着，延伸着，某些东西涌了上来，不紧不慢，比黑暗更加浓稠，比长夜更为深远，像一条狡诈而冷血的巨蟒，用冰冷湿滑的鳞片摩挲着紧闭的钢铁大门。
吱呀、吱呀，那是金属尖叫的声音，向着黑暗哭诉分崩离析的痛苦。 一指厚的金属大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变形，如同惶恐至极的仆从一般向着来者卑躬屈膝，倾倒在闯入者无形的力量之下。裂口持续不断地扩大着，直至大门完全崩塌，化作四块扭曲的碎片散落开来，再也无法阻碍闯入者的脚步。
金属门的背后，十余级的台阶连接着整栋建筑最后的房间。女孩矗立台阶之上如同加冕的王者，向着不见五指的黑暗微微颔首。这样的亮度根本无法辨物，可她还是无比确认地开口了。
“你好啊，囚犯先生。”被那声音牵引，黑暗的囚室有了动静。
斑驳的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喘息。一双猩红的双瞳缓缓睁开，炭火般微弱的红色在狭窄的房间内映出一张疲惫不堪的男孩的脸。
和女孩一样的苍白，消瘦，以及女孩所不具备的无法言喻的疲惫，二十？十八？或者更小，彻彻底底的秃废模样，比望不到边际的废墟还要令人避之不及。
歪着头，男孩上下打量着访客。宽大的囚服袍子一般披在女孩身上，尚未凝固的血迹染红了两侧与身后，简直就像是刚从血海中跋涉过。
虽然低垂的黑发杂乱无章地掩盖了女孩的大半面容，但瑕不掩瑜的容貌还是勾起了他的记忆。
“我记得你，当我毁了你的人生时，你却对我说谢谢，真是印象深刻。”许久，男孩嘴角微微扬起。
“那么，是我的报应来了吗？”尽管男孩虚弱地笑着，可仍谨慎地盯着来者。
“奚落曾经的敌人或者拯救未来的朋友。”女孩大步跨下台阶直视着他，以一双血色的眼睛。
他们彼此僵持着，而最终他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么，想动手就快点！如果是后者。”男孩忽然变得暴躁起来。“就快滚！”无视警告，她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子，杂乱的长发下，那暗淡的双瞳视乎有着让人无法回避的力量。
“你不该死在这里。”她的声音干裂而嘶哑如同沙漠里的热风令他没由来地感到厌烦。
“是吗？”他冷笑着，却回避了女孩的视线。然而她立刻迎了过去，冰冷的眼神紧咬住男孩畏畏缩缩的目光。她询问着，“你究竟看见了怎样的未来？”
女孩靠的很近，那双发丝下古井般深邃的眼睛像镜子一样贴了过来。恍惚中男孩错愕地发现在那暗淡的瞳孔中清晰倒印着如今的自己，如此的落魄、消极，以及望不到边际的空虚......
“就让你的正义和固执一起在地牢里慢慢腐烂吧！你倾其所有，你一无所获。你，只是个弱者。”那些早该沉寂心底的记忆如滔天的巨浪般涌了上来，猝不及防将最后的孤岛淹没。
“这与你无关！”男孩再次莫名愤怒起来，孱弱的身体连同锁链猛然绷直，面目狰狞，暴怒得宛若恶鬼。
“装腔作势。”冷笑着女孩猛地将膝盖顶向男孩毫无防备的腹部。浑浊的胃液翻滚着涌出，男孩痛苦地趴倒在了地上。
“看看你，无助的就像一条败犬。”她围着男孩踱步，眼神就像俯视着一摊毫无价值的垃圾。“你将一切投身于正义，而它是怎么回报你的？”冷笑着嘲笑更加肆无忌惮。奚落、嘲讽、挖苦，女孩在他周身徘徊，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
牵强的伪装被以最残酷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撕裂，心底最后的壁垒也轰然倒塌。
“住口！住口，住口。。。。。”男孩近乎绝望的捂住耳朵。深陷的眼窝中慢慢积满泪水，微弱的红色愈发模糊。将熄的萤火般摇曳着的，那是被逼进绝路的老鼠的眼神。
“哼。”女孩直起身子将他的失态一览无余。“懦夫！”她恶狠狠地抓住男孩的衣襟，一巴掌抽在男孩脸上。破裂的眼角滴落鲜血，混合着眼泪簌簌而落。“懦夫比废物更可耻！”丢下这句话，她嫌恶地松开手，失去了支撑的男孩立刻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算了。”叹了口气，女孩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她转过身去，径直走向朝上的台阶。“这样好吗？你需要我的帮助。”身后的声音低沉而疲倦，犹如垂死之人的呢喃。她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转身。
“我曾经掌管过这所监狱，我了解它的一切，这里是关押圣徒的永恒壁垒！
我不清楚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最底层的过道并没有坍塌就说明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顿了顿男孩发出一声尖锐的嘲笑，既不愉悦，也无气势，不过是一缕亡魂般的嘶吼。“你和我一样不过都是弱者而已。”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她依旧背对着他，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动。她挥了挥手，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无声攀上锁链，撕咬，扯裂，转瞬之间手腕粗细的枷锁便化作一地的碎屑。
她终于转身，俯视着匍匐着的男孩，眼中只有鄙夷。“别做多余的事，跟在我身后就好。”
“看着你死吗？”
冰冷的眼神像一柄锐利的矛，粉碎了男孩最后的倔强。他畏惧了，本能的退缩了。如同兔子对狼的恐惧，刻骨铭心。她又踏上一层台阶，眼眶中暗淡的红色渐渐退去，就像即将退去的潮水，带着失落与愤恨悄悄远去。然而只是片刻，红色便再次充溢了眼眶，一样暗淡，却又有着根本的不同，尽管隔了好几步的间距，那病态般如同葬礼火堆的红还是让男孩不寒而栗。“逃啊，逃啊！”心底有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哭嚎着，颤栗的心在顷刻间被余烬般的红色包裹，然后付之一炬.......
“啊！啊！”男孩失态的惊呼声久久回荡在空荡幽暗的地牢中。恍如隔世般的错愕后，男孩猛然抬头，迫切地向着女孩喊道“你究竟看见了怎样的未来？”
男孩眼中的疲惫一扫而光，死灰般的脸上隐约闪烁着希望。
“我看见，”微笑回到了女孩狡黠的面容上“全身漆黑的怪物用一柄黑色的阔剑将我贯穿，它的身后成百上千灰羽的爪牙在为我的死欢呼雀跃，随后，整个世界在疯狂中走向末路。”
失望轻而易举地占据了男孩的面庞，他冷冷质问道“然后你接受了？接受了那样悲惨的命运。”
“首先，”女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用教育不经人事孩童的语气说道。“那绝非命运，所谓命运是毫无征兆的.无法观测自然无法断言，可以预见的不过是未来的可笑猜测罢了，无论它如何的精确。然后......”
“怎么可能！”放肆的大笑声中，女孩将一只握拳的手横亘眼前。“不，我要找到那个黑色的怪物，在它萌生杀死我的念头前抢先杀了他，用断言我死亡的神赋予我的力量改写我的未来。”
“未来是注定的，从来没有人逃脱过未来视里的预见的命运。”低下头男孩再一次变得消沉。“而我也注定会死在我曾发誓要手刃的仇人手里。”
“当然。”她如此断言，男孩诧异地抬起头。
“当你屈从那些虚无的幻想时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那么，你是死在了这座地牢里吗？如果是，你的仇敌此刻就在这里，如果不是那么至少你可以逃离这座监牢。”
他无言以对，低着头，像是在思量着她口中的可行性。
“抉择吧，我曾经的敌人，灰羽的吉尔斯·克里斯蒂安骑士。是毫无意义的倒在这阴暗的地牢随你那可悲的信仰一起慢慢腐烂，还是奋起反抗，和我一起将命运的女神扯下神坛？”
“你以为你是谁？”吉尔斯仰视着女孩，虽然态度桀骜，却意外的安静，他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是艾琳娜·安斯艾尔，将要毁灭灰羽之人。”低沉的声音 不卑不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沉默支配了阴暗的地牢，但也只是片刻。当清楚理解了女孩所表达的意思后，吉尔斯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哈哈，毁灭灰羽？”解开了束缚的他一手捧腹，一手指向口出狂言的女孩。何其狂傲，根本是不知天高地厚。区区阶下囚而已，却放言要毁灭整个伊斯特兰最强大的势力？即便是王国其他领主也要忌惮三分，即便是被万人怨恨也稳如泰山。这样的组织要怎么毁灭？怎么可能被毁灭？多么愚蠢，根本是愚不可及！简直就像......曾经的自己。
“哈哈哈，就凭你？”眼泪伴随着癫狂的笑声簌簌而落，就像是要将一年囚徒生涯耻辱的遗憾弥补回来，“哈哈，哈哈哈。”抬起脏乱的袖子吉尔斯毫不顾忌地擦拭着眼角，
黯淡无光的监牢里粗狂的笑声慢慢淡去，一点点染上了哭腔，变成了一声声呜咽。
女孩安静地注视着他，既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转身离开。同样的，她也在等待着。
“该死的，该死的！”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咒骂着无法无天的灰羽，咒骂着目空一切的女孩，也在咒骂无能为力的自己。
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枯黄的牙齿陷进皮肉，痛苦的回忆永无止境地灼烧着吉尔斯残破的神经，无限轮回的失败早已令呼吸都变得难以容忍。当疲敝的灵魂失去令人神往的光彩，天才的末路也不过如此。
“决定好了吗？”她询问着，语气清淡，就像是确认天气一样随意。
仰着头，泪已经流干。沉默许久的
男孩忽然起身然后单膝跪下，握拳的右手捶向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吉尔斯 克里斯蒂安！以此名立誓”男孩闭上了双眼，沉浸在久远的记忆中。
记忆与现实彼此交错，朦胧的既视感让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曾经的，现在的，骑士立下了誓言。
“愿尊艾琳娜·安斯艾尔为主。”
“愿尊妮蒂亚·爱得莱德为主。”
“强敌当前，无畏无惧！果敢忠义，无愧吾主。以斩尽灰羽为己任，虽九死，亦无怨无悔。”
“强敌当前，无畏无惧！果敢忠义，无愧吾主。以斩尽圣徒为己任，虽九死，亦无怨无悔。”
现实与记忆开始分差，沿着截然相反的道路驰骋。背弃曾经的誓言对于骑士而言简直是不可磨灭的耻辱，但，那又如何？
在这地狱的最底层，纵使是想要颠覆世界的疯狂也是梦寐以求的救赎。是甘心堕落与颓废还是奋起殊死一搏？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那么，遵从自己的内心的渴求吧。”在通向地表的台阶上疯狂的恶魔微笑着向自己伸出了手。“让我们踩着那些灰羽走狗的尸体，前行吧。正义也好罪恶也好，你真正渴望的东西一定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即便你我的肉体毁灭，这场复仇也不会终结，幸存者将背负起亡者的遗愿，是诅咒，也是祝福。来吧，让我们一起，点燃这场焚尽世界的火！”
眼前，这个令人无比痛恨的世界仿佛真的燃烧起来，憎恶的宿敌在无法熄灭的大火中恸哭，昔日的同袍在冲天的火光中化作焦尸，没有了守护意义的未来沿着心中无数次构想的轨迹一点点滑向无尽的深渊......真是令人愉悦。
“啊，好的。”曾被称为骑士的男孩由衷地笑着，而这笑容同样染上了疯狂。空荡荡的身体再次被填满。啊，复仇，多么甜美的字眼，可以使贤者化作屠夫，令妇孺变作恶鬼，这让人近乎陶醉其中的情感在失去一切的现在显得格外甜美。为了点燃这场焚尽一切的火，即便是献出自己的灵魂也在所不惜。
不再迷茫，不再困惑，微笑着，曾经令灰羽引以为豪的骑士现在紧紧握住了恶鬼的手。
一切都释然了。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想要有所得，就必然有所失。那些给予我痛苦的家伙，我要让他们更痛！
洋溢着清爽的杀意他紧紧跟随着地狱尽头的魔鬼一步一步奔向不该属于他们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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