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小城市的夏季并未进入尾声,而是进入了高潮,也就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就连知了的叫声都变得凄惨了起来,池塘里的蛙鸣也少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所以在白天的时候它们都懒得动弹吧。
二零零四年的小城市,大部分的店家都还没有安装上空调,一家兰州拉面馆里,几个大型电风扇正卖力地运转着,但吹来的都是热风,带来不了多少清凉,顶多只是向人们证明一下它的存在感罢了。
坐在面馆里的食客一个个都吃得汗流浃背,有些人的汗甚至都快把眼睫毛给糊住了。
在这个空调尚未普及的年代,这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没有人有任何抱怨,都只是顾自己吃着。
若是在空调普及的年代,像这种没有空调的面馆,如果是在夏天,那肯定是无人问津的吧。
面馆中,童君晓正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拉面做好再被端过来。
而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个长相比较年轻的圆脸男人,只是下巴的青茬和混浊的眼神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
他就是资助童君晓上学的人。
实际上他的年龄比童君晓现象中的要小得多了,他以为他会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但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刚到三十岁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也和电话里不同——没有那么低沉,而是轻快了许多。
“哈哈,虽然之前看过你寄来的照片,但还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嗯……”坐在童君晓对面的男人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说道,“这么漂亮。”
童君晓的脖子根都红了,脸几乎快要埋到桌子里去,羞涩地小声说道:“这……这不应该是形容男孩子的词语吧?”
“嘿嘿,现在不就流行美男子嘛!”
“唔……”
“牛肉拉面——”围着白色头巾的服务员端着一碗面飞速地走到了童君晓所在的桌子前,把碗放在了桌子上。
“王叔叔,你先吃吧……”
“你吃吧,我还不饿呢,还有啊,刚才不是说了吗,叫我王海峰就行了,直接叫名字,带个‘叔叔’显得多奇怪啊,我可还没结婚呢!”
“抱歉……”
“这种事情没有必要道歉吧?别那么拘谨啊,把我当自己人就好了!”王海峰重重地拍了拍童君晓的肩膀,大笑道。
“嗯……”
“对了,你弟弟今天在家吗?”
“知多吗?他好像今天出去玩了。”
“哦,这样啊,本来还想见见他来着,不过以后也有的是机会,不用担心,哈哈。”
“诶?为什么?”
“我是在超市里当主管的,这个月刚因为人事部调动,被调到了小城市的大润发当主管。”
“当了很多年了吧?”
“是啊……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超市里上班,而且一开始就当的是主管。”
“那应该快升成副经理了吧?”童君晓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问道。
“社会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工作年份久也不代表能升职。”
“可你是大学生呀,当个副经理应该不难吧。”
“嘿嘿……很多时候这份学历都是没有太大用处的,想要升职,主要还是得看关系吧……溜须拍马那种事情,我做不来。”王海峰苦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了服务员又递来的一份牛肉拉面,轻轻抽出一双筷子,叹气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我知道的。”童君晓认真地说道,“就连学校里,有时候都是这样的。”
“是啊……不说这些了,吃面吧,你对这里熟,待会儿再带我四处去逛逛呗。”
“小城市嘛……”童君晓偏着脑袋想了想,道,“可能还是海边比较好玩吧。”
“嘿哟,海边?肯定有很多美女吧?”
“大、大概吧……”童君晓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原以为王海峰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但没想到见面才发现,他竟然也是……怎么说呢,大概是很调皮也很有趣的一个人吧,特别是有的时候,就像个没长大的男生一样。
一边吃着面,二人一边聊着天,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王海峰在说,而童君晓在听就是了。
问题无外乎就是「成绩怎么样」、「生活有什么困难」、「有没有女朋友」之类……
无论是普通的问题还是让童君晓脸红的问题,他都很认真地一一回答。
如果没有王海峰的资助,那么童君晓早就已经放弃生的希望了。
在那段父母突然抛弃他和弟弟的日子里,他好几次想过自杀,甚至想过带着弟弟去跳楼,之所以要带着弟弟,是因为不想让他再在这残酷的现实中被痛苦所折磨。
后来还是勉力支撑了下来,绝大部分的原因就是王海峰。
其实钱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份源于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
这些东西,缺一不可。
对于王海峰,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童君晓却觉得和他十分亲近,有一种亦兄亦父的感觉。
甚至比那抛弃他和弟弟离开的父母还要亲近许多。
或许,童君晓已经把王海峰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之一了吧。
“不错,海边……我还是第一次到海边来呢!”王海峰张开双臂,站在海边大笑着,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他自己却毫无自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那些异样的目光吧。
童君晓倒是挺佩服他的,能融入社会融入人群之中的人很多,但能只做自己的人却很少。
王海峰无疑是属于做自己的那个人,虽然他也圆滑,但终究没有被染成一种名为「社会」的颜色。
“杭州那里没有海吗?”童君晓疑惑地问道。
只有小时候他才去过外面的世界,后来他就一直待在小城市里——连养活自己和弟弟都艰难,又哪里来的闲钱能出去玩呢?
不过,在他想来,都是浙江省内的城市,应该都是沿海的才对,更别说是杭州这个省会城市了。
不知道外面世界的人会有两种心理,一种是自以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全世界最好的,还有一种是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全世界最差的,或者说是普通到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的地方。
小城市当然有它的特色,最大的特色就在于明明只是一座很小的城市,但却两面靠海了……
“哎呀,君晓你看,花姑娘。”王海峰的身高大概也就一米六几的样子,但比起一米五五的童君晓还是高上了不少,他一手拦住童君晓的肩膀,没脸没皮地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女孩子说道。
这让童君晓愈发地窘迫了,特别是在别人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王海峰,又顺便投给童君晓一点的时候。
“好了好了……收敛一点吧……”小脸烫得通红的童君晓忍不住小声地劝道。
“咦?怎么了?君晓你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吗?嘿嘿,怎么样,看上哪一个了?我给你要电话号码啊。”
“我……我不用了……”
“哦~对。”王海峰十分夸张地说道,“我忘了~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来着。”
“那个……不是的……只是……”
“只是她倒追你而已嘛,嘿嘿,你干嘛不接受啊,是不是对方还没你长得漂亮?”王海峰开玩笑似地说道。
童君晓愣了愣,表情有些尴尬。
如果说实话的话,雨塔确实还没有童君晓好看,但是童君晓即使是放在女生堆里,也是中等偏上的那种水平了,处于普通人程度的雨塔比不上他也是很正常了。
“不会是真的吧?”王海峰看到童君晓那副表情,顿时有些惊讶了,然后又笑了起来,“确实,大部分的女孩子应该都还没你好看吧,哈哈哈——”
“咳咳!”童君晓用力地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道,“那个……海峰哥,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哦,对哦,你平时应该很少吃冰淇淋吧,今天请你吃个够哈!”
“我是说……我请你……”
“不用不用,我请你就好。”王海峰一边大笑着一边朝那流动冰淇淋车走去。
在车的四周围聚了许多的客人,在那里贩售冰淇淋的正是银铃和瞻琪。
“卧槽,美女啊!”王海峰怪叫了一声,这次没引来其他人的侧目,因为这是事实,不少男人也就是冲着美女而来的。
虽然银铃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一个月了,但热度还是没有消退,顶多是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火爆,不过却有了一些「忠实粉丝」——几乎每天都会来买冰淇淋的那种。
向银铃要电话号码的人也是已经不计其数了,她应付得都已经麻木了,现在即使对方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乱瞄,很猥琐地向她要电话号码,她也可以十分平静地推掉。
“怎么样,那种的喜不喜欢?要不要帮你要个电话号码?”王海峰附在童君晓的耳边小声地问道。
“那个是我的同学的姐姐啦……”童君晓一脸的无奈,“不要打扰别人了……”
“这样子啊,啧啧,好吧好吧,这种事情还是让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做吧!”王海峰笑着排进了队伍里,就像普通的顾客一样买下了两个冰淇淋,只是在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银铃几眼。
毕竟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初次见到银铃就没有几个能轻易把目光给挪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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