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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欲望宫殿

第二十七章 欲望宫殿

临渊元年六月二十三日,也就是登基大典的第二天。虽然新王即位应该万象更新才对,可对老百姓来说,太阳还是照常升起,日子也还要照常过。

而且,此时已然天光大亮,可我们的主角,这位刚刚登基的魔王陛下,却还赖在床上不肯起身。幸好臣民们见不到后宫的情况,不然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主上是这副懒散的样子,肯定会对国家的未来感到绝望吧——或许禁宫如此重门深锁,其实并不是为了保护魔王,只是为了避免魔王的丑态传扬出去而已。

不过,即使身为魔王也不代表就可以为所欲为。

“喂,魔王陛下,该起床了。”

龙床右边的墙壁上,真王囘剑挂在那里,正催促着怠惰的新君。

冯渊蜷缩在棉被下面,就像一个躲在茧子里的蚕,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说实话,作为一把剑,真王囘剑也算得上是相当口齿伶俐了,只可惜它这一身的本事,在冯渊那儿却如同对牛弹琴。

“太阳都晒屁囘股啰……你刚刚登基就这个样子,怎么能治理国家呢?”

别的不说,单论锲而不舍这一点,真王囘剑的确可说是首屈一指了。昨晚冯渊睡下之后,它至少在床边嘀嘀咕咕了一个时辰才放弃。而今天早上日头一出来,它又马上开始履行闹钟或者说是公鸡的职责,拼命想要把冯渊从被窝里叫起来。

“为君主者,当克己勤勉,以为万囘民表率……”

真王囘剑的话也算是有的放矢,甚至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只可惜,它的大道理没来得及讲完,因为一个枕头已经飞了过来。冯渊的手法非常精准,枕头正好砸在了修长的剑身上……随着咚的一声轻响,真王囘剑从墙壁上掉了下来,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冯渊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翻过身去,把头枕在幸免于难的另一个枕头上,继续蒙头大睡。

“呜……”

身负选王重责的宝剑,躺在墙角呜呜地哭了起来。

雀鸟停在随风摇曳的树枝上,时而唧唧地叫上两声,仿佛是在歌颂夏日的恩赐。“清晨”的阳光从一尘不染的窗玻璃照进屋内,正好将枝条的剪影透射在素白的床单上,变成了一幅斑驳的画卷。尽管窗外嘈杂喧嚣生机勃勃,但厚厚的墙壁还是阻隔了风雨和蝉鸣,保护着主人的安眠。

然而,冯渊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房门口便响起了敲击声。

“谁啊?”

冯渊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问道。

门外的人立刻回答:“是属下,主上。”

冯渊叹了口气,无奈地从床上坐起了身,一边吩咐:“进来吧。”

门一开,出现的人果然是穆那瑟。她一走进房间,真王囘剑就安静了下来,就仿佛它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

“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吗?”

冯渊抱怨道。他睁着惺忪的睡眼,把手指插在自己像鸟窝一样的乱发之中,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

穆那瑟用不高兴地声音回答:“不是早上了,已经快未时了。”

“啊?”

冯渊一惊,这才扭头看了看窗外。日上天中,果然已经到了正午。

“……这就怪了,你怎么这么老实,现在才来叫我?”冯渊诧异地问道。

“是纳库米斯大人不让属下来打扰主上,说主上昨天太劳累了,需要休息。”

穆那瑟一边回答,一边将一盆热水端进屋来,放在了梳妆台上。本来这应该是侍女的工作……当然,冯渊第一眼见到穆那瑟的时候,她的确是穿着侍女的衣服,做着仿佛侍女的工作——那时候,冯渊还对自己肩上的责任一无所知。

“那真是让纳库米斯大人费心了。”

冯渊打了个哈欠,扭了扭脖子,终于感到精神慢慢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时,穆那瑟无意中看见了躺在墙角的真王囘剑……

“啊!这是怎么了?”

穆那瑟脸色煞白,她一边惊叫,一边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查看。

不料,冯渊却头也不回地回答:“因为太吵了。”

“欸?”

穆那瑟茫然地看向冯渊的侧脸,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很快,穆那瑟放弃了思考,只当冯渊是睡迷糊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真王囘剑从地上捡起来,仔细地擦拭干净,然后再郑重其事地挂回到墙上。

冯渊也不理穆那瑟和真王囘剑,径自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梳妆台前。因为昨晚脱下铠甲就上了床,现在冯渊还穿着带衬垫的衣服,看上去颇为滑稽。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冯渊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

这时,穆那瑟向冯渊报告道:“主上,拉斯特的使者已经到了。”

“嗯。”冯渊点点头,随口答道,“我马上就去。”

说完,冯渊自顾自地拿过毛巾,在水盆里沾了沾,然后也不拧干就直接盖在了自己的脸上。感受着湿毛巾的触感,呼吸着温热潮囘湿的空气,冯渊这才总算是将脑子里的睡意彻底驱赶了出来。

等冯渊再抬起头时,却发现穆那瑟还站在原地。

“我要换衣服了。”冯渊调笑着说道,“还是说,你打算欣赏一下?我是无所谓啦。”

穆那瑟脸颊一红,急忙跑出了房间。在房门关上前的瞬间,穆那瑟还不忘回头,给了冯渊一个埋怨的眼神。

冯渊哈哈大笑,朝高大的衣柜走去,没有把部下的孩子气当回事。

……

不用侍女帮助,亲自洗漱然后换上了轻便的短衫之后,冯渊立刻朝御书房走去,都没有来得及吃一口早餐。穆那瑟紧随其后。

走进书房的时候,冯渊感到了短暂的惊讶。

“怎么是你们俩?使者呢?”

冯渊本来以为在那里等着的应该是墨菲斯托的使者,但迎接他的却是费尔蒙德和波尔文沙。

司徒和司马急忙向新君行礼。然后费尔蒙德才解释道:“今天已经不算典礼期间,所以接待外臣和文书交接是宰相府的职责,尼娜玛已经打发墨菲斯托的使者回去了。”

“啊。”

冯渊点了点头。他差点忘了,不是所有的使者都需要魔王亲自接见,昨天之所以例外,只是因为在登基大典期间。正常情况下,魔君的使者或者——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人类的使者都只能和宰相府接洽,一切往来文书也都需要通过宰相府转交。毕竟,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靠一张纸片就可以传递的致命手段,而不用任何武器就能取人性命的人则更是如恒河沙数。

与此同时,冯渊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木盒,想来墨菲斯托的贺表就装在里面。

“既然是宰相府的活,你们俩又在这儿干嘛?”冯渊随口问道,一边踱步到桌后坐下。

费尔蒙德和波尔文沙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面露尴尬。

冯渊见状微微一笑,然后突然问道:“既然你们都来了,怎么没见到纳库米斯大人?”

“啊,纳库米斯还有些典礼的收尾工作,让我们一会儿再去告诉他情况。”波尔文沙不及深想,脱口而出。

“……”

沉默了片刻之后,冯渊哈哈大笑起来,而费尔蒙德则不禁扶额叹息。

“你们就是想知道墨菲斯托要说什么吧?”冯渊问道。

费尔蒙德无奈,急忙回答:“主上慧眼明察……”

“行了行了。”

冯渊打断了费尔蒙德的马屁话,可另一边却还是打开木盒取出卷轴,然后摊开读了起来。

所谓贺表,首要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祝贺新君即位,所以表文的开头是长篇大论的阿谀奉承和陈词滥调,让冯渊根本没有耐心仔细阅读。他一边草草地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另一边还忙里偷闲和另外两人聊了起来。

“现在,除了拉哈勃和沙利叶,其他魔君的态度已经明朗。下一步,我们就该好好考虑一下,要如何实现最终的目标了。”

冯渊的话,令费尔蒙德和波尔文沙顿时肃然起敬。“最终的目标”,冯渊的最终目标当然是实践自己对爷爷的诺言,令魔界全境再次归于紫宫的旗帜之下。这也同样是三司最深的期望,因为魔界的四分五裂始于先王驾崩,而为此自责最深的,无疑正是感念先王的知遇之恩,却又无力保护他的费尔蒙德等人。

“主上是要整军备战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臣一定……”波尔文沙急切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然而,冯渊却摇了摇头。

“军队当然是必须的,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打算使用。”

见波尔文沙一脸茫然,冯渊又补充道:“虽然此前的十年,魔界像一盘散沙,但所幸没有爆发内战。如果现在我们却来发动战争的话,就算战胜了,也只是徒耗国力,反而让人类有隙可乘。”

“可是,”波尔文沙反驳道,“如果紫宫不出兵,魔君们怎么肯放弃只手遮天的权力,重新受到紫宫的控制呢?尼娜玛和茵蔯侯那都是特殊情况,主上不会是认为自己也可以说服多乌玛侯和拉哈勃吧?”

冯渊点了点头:“当然,现在想要说服魔君们回归紫宫是难了点。不过,说到底这不是你死我活的问题,而是利益平衡的问题。魔君们手中最大的筹码是要不要和紫宫重新订立盟约,那只要我们有分量相当的筹码,交换魔君的归附也并非不可能。未必就一定要动用武力。”

可惜,波尔文沙还是对冯渊的说法嗤之以鼻:“筹码?比如说‘纳库米斯的人头’吗?”

“波尔文沙!”费尔蒙德终于忍无可忍,出声制止好友的无礼行为。

波尔文沙畏缩了一下,看来毕竟还是对这位老大哥有所忌惮。可是,他最后却没有服软,而是选择了继续抗争。

“主上难道是想靠这种利益勾连来统一魔界吗?靠利益交换结成的盟约,根本不可能长久!主上不会是想,只要能一时统一魔界就行了,以后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波尔文沙,你太放肆了!”

费尔蒙德高声呵斥波尔文沙,甚至还伸手想要去揪他的朝服。然而就在这时,冯渊却朝费尔蒙德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冯渊直视着波尔文沙的眼睛,耐心地解释道:“波尔文沙大人,我正是考虑过魔界的将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想依靠武力或者强囘权来维持盟约,才更是无法持续。看看可鲁起亚吧。过去它虽然可以靠强大的军队令周边的各国俯首称臣,可现在它发生了内乱,国力衰减,曾经的藩国便立刻虎视眈眈,争着要从这个昔日宗主的身上割肉分食。”

本来气势汹汹的波尔文沙顿时目瞪口呆。

冯渊继续说了下去:“什么东西可以维持一个国家呢?礼法制度吗?还是军队武力呢?靠严苛的礼法来控制国家,只会让它变得僵硬呆板,死气沉沉,没有人为国家考虑,每个人都只对自己的身份地位负责,内部或许能够稳定,但面对外敌时就毫无还手之力;靠暴力来控制国家,只会积累怨恨和恐惧,平时可能看上去风平浪静,可一旦王室的力量衰落,整个国家就会一瞬间分崩离析。说到底,想要靠锁链把充满离心力的碎片捆绑成一个国家,就总要面对锁链断裂的一天。”

不知不觉间,司徒和司马都站直了身子,安静地听着冯渊的讲述。

“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抑制离心力,而是如何产生向心力。只有当每一个人都希望国家能够完整的时候,它才可能长久地存在。这或许很难,可是对现在的魔界来说,至少要让每一个郡都希望——而不是被迫——成为统一的魔界的一部分。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让魔君们明白,重新缔结盟约对他们来说更为有利,维护魔界的统一对他们来说更为有利。这样,他们才会和紫宫戮力同心,维护这个叫做魔界的国家。”

随着冯渊的话音落下,偌大的书房囘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费尔蒙德和波尔文沙面面相觑,都难掩自己的震惊。

高大的落地窗外,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午后明媚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微风吹过,轻轻拨动窗下丛生的灌木,发出沙沙的声响,点缀了屋中的沉默。

“主上……”终于,费尔蒙德先做出了回应,“主上智虑广远,臣等不及。”

波尔文沙这才回过神,也急忙说道:“主上所言甚是。臣思虑不周,冒犯君颜,请主上恕罪。”

然而,冯渊却叹了口气,苦笑起来:“这倒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是纳库米斯大人教我的。”

“啊……”

费尔蒙德恍然大悟,这种主张的确像是纳库米斯的风格。和纳库米斯相比,若论权谋算计,费尔蒙德还自认可以略胜一筹;但要说到治国方略,那他可就远远不及这位总是笑呵呵的老友了。

“既然……既然是纳库米斯的主张,他应该不会什么具体措施都没提吧?”费尔蒙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冯渊笑着点点头:“我正好有件事要和费尔蒙德大人商量。”

费尔蒙德急忙侧耳恭听:“请主上示下。”

“费尔蒙德大人听说过‘科举制’吗?”冯渊突然问道。

费尔蒙德一愣,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冯渊的意思。

“是说东方的一个人类国家实行的官吏选拔制度吗?”

费尔蒙德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一边感到一阵尴尬。虽然魔界和人类国家之间的确交往稀少,但身为司徒却连一国国名都遗忘了,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所谓“科举制”……我想应该不需要我来解释吧?科举当然不可能在魔界实行,因为魔界的基本制度是贵囘族分封,土地子民都只在贵囘族之间流转,虽然紫宫的官位不能世袭,但仍然有“无氏者不官”这种将平民子弟拒之门外的规则。

“正是。”冯渊证实了费尔蒙德的猜测,“我想要在紫宫实行科举制。虽然我说过,要饶恕那些和魔君串通的官员,但现在的紫宫吏治废弛也是事实,而且三司府也有不少官位空缺。”

在听到冯渊决定的一瞬间,费尔蒙德张大了嘴,似乎是想要反驳。然而,片刻之后他的嘴又闭上了,语气也换成了疑问。

“既然主上这样决定,那一定已经有了应对‘无氏者不官’规矩的计划了?”

没想到,冯渊却笑了起来:“我可没想去触那些贵囘族的逆鳞,就算举行考试也肯定只是在贵囘族子弟之间。”

“啊……”

费尔蒙德似乎松了口气,但马上他又被迷惑淹没了。

“既然主上不打算征辟平民,又何必要科举呢?难道主上对臣等举荐的人有何不满吗?”

“不,您误会了。”冯渊急忙否认,“我当然是打算要征辟平民,所以才要科举啊。”

“欸?”费尔蒙德一下迷糊了,“可是,刚才主上不是说……”

“我只是不打算操之过急而已,”冯渊解释道,“毕竟就算我是魔王也不能为所欲为,要是那些贵囘族反弹太严重,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如此。”费尔蒙德认同地点了点头,“主上所言甚是。主上刚刚即位,在群臣中威德未立,不宜和贵囘族们正面冲突。只是,”费尔蒙德顿了顿,“臣实在想不出,主上准备如何让贵囘族们认同平民子弟参加科举呢?”

“等待时机。”冯渊回答。

“时机?”

“对,时机。”

冯渊一边重复着自己的答案,一边轻轻招手,示意费尔蒙德靠近。费尔蒙德登时会意,立刻凑上前去,侧耳倾听……

片刻之后,费尔蒙德的脸被震惊笼罩了。

“这……主上,真的要这么做吗?”费尔蒙德问。

“当然,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冯渊回答。

费尔蒙德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飘向一边,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

“可是……这么做不会太恶毒了吗?”费尔蒙德满怀忧虑地问道,“贵囘族子弟之中也是有不少优秀人才的。”

冯渊忙笑着宽慰他:“请阁下不要担心,虽然我承认这种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但是我并没有要把贵囘族排除在外的意思,只不过是让他们和平民一起竞争而已。”

费尔蒙德默默地点点头,尽管看上去他还是对此有些犹疑。波尔文沙站在一旁,茫然地听着君臣间的对话,完全不知道冯渊在打什么算盘。

一边说着话,冯渊的视线不断扫过冗长的表文。突然,他的目光被一段奇怪的文字吸引了——

“……陛下聪明仁智,功盖环宇。臣墨菲斯托衷心感佩,愿为陛下世守南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望主上明察我心……”

冯渊的眉毛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他害怕自己理解错了这段话的意思,急忙又仔仔细细地把前后的文段读了一遍……

片刻之后,冯渊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事实证明他没有想错。

菲尔蒙德见状,登时好奇心大起:“主上何故发笑啊?”

冯渊却没有正面回答费尔蒙德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猜猜,墨菲斯托都写了些什么。”

一边说着,冯渊还将手中正读着的表章举向空中,故意晃了晃。菲尔蒙德见状,立刻明白了冯渊的意思……

“墨菲斯托称臣了?”菲尔蒙德难掩惊讶。

“而且还是无条件的。”冯渊接口道。

此言一出,不只菲尔蒙德,就连波尔文沙都不禁面露惊疑之色。

冯渊看着两位重臣的神情,不禁暗暗好笑:“看两位的反应,想必这位拉斯特伯爵也不是什么忠君爱国的主了。”

“这……”

面对冯渊直接的问题,菲尔蒙德却犹豫了起来,似乎有什么顾虑。

波尔文沙趁机接过了话头:“先王驾崩的时候,墨菲斯托·菲利斯才刚刚接过魔君的位子,又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所以也看不出有什么野心。不过,墨菲斯托在过去十年里一直自行其是,不听紫宫号令,就和其他魔君没什么区别……当然,他也可能只是不愿意听命于尼娜玛而已。”

菲尔蒙德接着波尔文沙说了下去:“臣三年前曾经见过墨菲斯托一次。刚开始,臣见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很识大体,言行举止也气质高雅,所以臣对他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看来,这句话后面肯定还有个‘但是’了。”冯渊冷笑着接话道。

菲尔蒙德微微一笑:“可是,在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臣开始觉得墨菲斯托这个人有点做作,很不自然。而且,每次臣提出希望拉斯特能回归紫宫的时候,墨菲斯托都满口答应。可一谈具体细节,他却又总是闪烁其词,或者顾左右而言他……说到底,不过只是臣的一种感觉而已,并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既然墨菲斯托现在主动上表称臣,那可能真的只是臣想太多了。”

“……”

听了两位重臣的描述,冯渊陷入了沉思。虽然司徒和司马都对墨菲斯托的人品和立场有所怀疑,但他们自己也承认对此人并不十分了解,结果冯渊脑子里对这位拉斯特伯爵的印象依然非常模糊。

拉斯特郡东到大海,西接斯洛斯,北靠瑞斯,南面隔赤环山与人类世界相望,与恩维依和斯洛斯并称南部三郡,历来是魔界抵御外敌的主战场。虽然拉斯特没有如黑龙骑士团那般恐怖的战力,但是因为一直和人类摩擦不断,它的军队也算训练有素,身经百战;加之拉斯特民风强悍尚武,历来视死如归,使得它成为了魔界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而且,只要得到了拉斯特,冯渊就能够将南部三郡连成一线,化为抵御人类入侵的鸿沟和长城,为他统一魔界的计划提供坚实的安全基础。所以,冯渊非常想要得到拉斯特。

然而,正如司徒和司马所言,现在要断定墨菲斯托的真实意图,还为时过早。

片刻之后,冯渊终于做出了决定:“菲尔蒙德大人,请转告罗佛卡尔公,紫宫决定接受墨菲斯托伯爵的忠义,仍然册封他为拉斯特的魔君,其余一切如旧。”

“可是,主上……”

菲尔蒙德似乎想要提醒冯渊什么,但冯渊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现在还不清楚墨菲斯托的真正目的,我也不会凭这一纸表文就下判断。”冯渊解释道,“可是,既然现任魔君主动上表称臣,紫宫没有拒绝的理由。”

“主上所言极是。”菲尔蒙德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却又面带忧虑。

冯渊看透了菲尔蒙德想法,宽慰他道:“我知道阁下想要说什么。如果墨菲斯托真的有心忠于王室,那当然再好不过。但是可鲁起亚进攻斯洛斯的时候,这位伯爵大人却一直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实在让人无法相信他有多么忠君爱国。如果墨菲斯托另有目的,那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不简单,否则他也不会主动放弃一部分权威向我称臣了。墨菲斯托想要的东西,多半是我给不了,或者不可能给的,所以他才没有直接在贺表中向我提条件,而是选择了如此纡回的方法。”

听了冯渊的分析,菲尔蒙德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主上思虑周全,令人钦佩,臣这就将主上的决定告知尼娜玛。”

“等一下。”

冯渊突然站起身,从桌后走了出来。司徒和司马的视线都追着魔王的身影,一面猜测着他的意图。

“请罗佛卡尔公用快马把紫宫的决定送去拉斯特。也通知一下墨菲斯托,让他有个准备,我和穆那瑟会跟在使者后面。”

“主上要去拉斯特?”费尔蒙德惊讶地确认道。

“对。”冯渊回答,“既然我们都不了解这位伯爵大人的真面目,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去亲眼看看。我要去一趟芬德城,就算是向主动称臣的魔君表达敬意吧。”

芬德是拉斯特的首府,和斯洛斯的伊姆普一样,位于其领地的最北端。事实上,出于防范人类的考虑,南部三郡的首府都选择建造在偏北的位置上。

“主上没必要亲自前往吧?”波尔文沙质疑道,“我们还不知道墨菲斯托会干出什么事情呢?实在太危险了!”

然而,冯渊却显得一派轻松:“不必担心,墨菲斯托既然上表称臣,就说明他是想要利用紫宫。最坏的情况,他是想要控制我,也不会要我的命的;至于抓囘住我威胁紫宫……哼哼,他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

说完这些分析,冯渊又给了两位重臣一个“无须多言”的眼神。虽然费尔蒙德和波尔文沙看上去都还没有完全放心,但既然冯渊已经做了决定,他们也只能遵从,都没有再说话。

冯渊点点头,视线转向费尔蒙德:“费尔蒙德大人,我不在的期间,刚才我们谈到的事情请往前推进。等我一回来……”说到这儿,冯渊突然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我不打算让贝尔波利斯起疑,所以还是绕道斯洛斯吧,顺道还能去见见茵蔯侯。这样的话,往返芬德城就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也还不知道我需要在拉斯特待多久……”

一边说着,冯渊拿过了一卷书写诏书的白纸,摊开在桌面上。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冯渊操囘起魔王的金印在空无一字的纸张末尾重重地盖了下去。

“主上!”穆那瑟吓得目瞪口呆。

但冯渊却对自己的随从不理不睬,只是把盖了金印的白纸又卷了起来,然后递到了费尔蒙德的面前。

“费尔蒙德大人,我现在授权您全权处理科举一事。诏令拟好之后就写到这张纸上,然后颁行全国,无须再另行请旨。”

“这……”费尔蒙德大惊失色,根本不敢伸手去接,“主上,臣不能……”

然而,冯渊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介意,费尔蒙德大人。我需要这件事尽快推进下去,不能因为我的行程而耽搁,而且……我可以无条件信任阁下,只要这件事对魔界有利,对吧?”

冯渊的问题就仿佛美杜莎的凝视,让费尔蒙德顿时僵立在了当场。等了好一会儿,费尔蒙德才终于无言地点点头,伸手接过了那张空白诏书。

“谢主上信任,臣自当竭尽所能,不负君命。”

………………

…………

……

临渊元年六月二十三日。魔界的新君施德那比从赫尔城出发,开始了他即位之后的首次出巡。公开的理由是,魔王需要了解自己所统囘治的土地和人民,顺便对各位魔君表达敬意。当然,实际的原因你们都明白。鉴于各位魔君对这位魔王的态度不一,此次巡行的路线相对较短,只包括了斯洛斯郡和拉斯特郡。

尽管穆那瑟对此有些紧张,但冯渊还是坚持只带了最低限度的卫队。没有马车和仪仗,全部加起来不过二十骑,还不如某些贵囘族出城打猎的阵仗。不过或许这种低调的作风才刚刚好,因为几乎没有人知道魔王的确切行踪,护卫的工作反而更加轻松。

作为巡行的重要一站,冯渊他们在伊姆普停留了一日,以便补充路途中的给养。同时,冯渊进城见了塔尔巴耶一面,穆那瑟也随行前往。

基于冯渊的考虑,紫宫隐瞒了穆那瑟被绑架和解救的详细过程,除了三司和宰相之外,就连塔尔巴耶也被蒙在鼓里,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耶伯还活着。然而,穆那瑟毕竟杀了塔尔巴耶的独子,所以在见他的时候难免感到尴尬和惭愧,好在冯渊很聪明地为她打了掩护,才没有让塔尔巴耶注意到。

会面的过程中,冯渊表面上只是摆摆姿态,说些客套话,但暗地里却留心观察塔尔巴耶的神态举止。说得难听一点,冯渊是靠恐吓的手段迫使塔尔巴耶臣服的。正如他自己对波尔文沙说的那样,这种状态不可能持久,需要时刻提防塔尔巴耶的异动。还好,至少暂时看来,塔尔巴耶非常顺从,没有什么打算反抗的迹象。

不过冯渊也没有那么天真。追随耶伯的龙骑士几乎都还活着,虽然他们顶着叛囘国者的污名,一进魔界就可能会有杀身之祸,但也难保不会有人冒死回来见塔尔巴耶。只要耶伯的死讯泄露,塔尔巴耶随时都可能举起反旗。毕竟茵蔯家在斯洛斯根基深厚,到时候再想要镇囘压,也一定会带来腥风血雨。对此,冯渊其实颇为头疼。

从斯洛斯出发,冯渊一行又花了七天左右的时间到达拉斯特的首府芬德城。当冯渊站在芬德的城门前时,晚霞已布满了西方的天际。

芬德城依山而建,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城堡,非常像冯渊和穆那瑟都曾经去过的帝都迪朗哥。暗色调的城墙高大厚重,虽然比不上斯洛斯,但也明确地透露着拒绝的意念。城墙的四角各耸立着一座塔楼,从垛口之间隐约可见头戴角盔的身影。一架架巨大的弩炮排列在城墙上,矛枪的尖端伸出墙外,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慑人的寒光。

当冯渊到达的时候,城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迎接了。冯渊事先让宰相府知会过墨菲斯托,让他不要张扬,尽量保持访问低调地进行。今天到了一看,迎宾队真的只有三个文官,而卫队更是一个都没有派。看来墨菲斯托是个非常识相的人,对这一点冯渊很满意。

“能一睹魔王陛下的尊容,下臣深感荣幸。”

为首的迎宾官站在冯渊的马头前,用谦卑的语气如是说道。

冯渊从马上向下看去,心中不禁疑窦丛生。虽然嘴上说着“一睹尊容”,但是那个迎宾官其实一直低着头,从来没有抬头看一眼冯渊,让人不禁担心他是不是真的认清了冯渊的相貌。虽说面对尊长时,视线向下是表示敬意的方式,但冯渊怎么都觉得这位外臣的恭敬有点过度了。

“不必多礼。”冯渊礼貌地说道,“朕冒昧搅扰,劳烦通报墨菲斯托伯。”

“陛下过谦了。”迎宾官回答,“主公已经在‘英囘灵殿’设宴,请陛下移驾前往。”

不知为何,说这番话的时候,迎宾官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冯渊顿时感到更加稀奇了。

“……那有劳阁下引路了。”冯渊强压好奇心,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迎宾官如逢大赦,急忙向冯渊深施一礼,然后转身就走。那速度,反而把骑着高头大马的魔王吓了一跳。

这时,冯渊留意到了另外两名迎宾官的眼神——那是满怀谦卑和恐惧的眼神。冯渊登时恍然大悟,这三个人之所以对魔王避之唯恐不及,很显然是因为他那残囘暴的名声。虽然拉斯特和恩维依远隔千里,与紫宫也并不接壤,但流言传播的速度果然不受地理的限制,而且传过了如此遥远的距离之后,故事本身恐怕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冯渊不禁叹了口气。对于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受人畏惧并不全是坏事,某些时候能够更为有效地控制下属。然而大部分时候,恐惧将导致隐瞒、欺骗、密谋,甚至反叛。这让冯渊深深地感到,今后恐怕是有必要为改善魔王施德那比的形象做些事情了。

……

“英囘灵殿……英囘灵殿……”

穿过芬德城的门洞时,冯渊无意识地重复着目的地的名字。

骑在冯渊右后方的穆那瑟,以为他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所以好心地出言解说:“‘英囘灵殿’是拉斯特的神话,传说……”

“传说死于荣耀的勇士,其灵魂将受到女武神的接引,前往位于神之国的英囘灵殿中,成为服务众神之王的战士。在那里他们日夜磨练武艺,纵酒狂欢,准备在诸神的黄昏为神之国而战。”冯渊抢过话头,将北国的神话娓娓道来。

穆那瑟脸颊一红,急忙道歉:“是属下多嘴了。”

然而,冯渊看起来却并没有被冒犯,只是轻轻摇摇头,若有所思。

“我知道这些神话故事。”冯渊喃喃地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只有靠他最近的穆那瑟能够勉强听清,“是爷爷教我的。自从我六岁来到这边的世界开始,爷爷一直在教我各种东西:打渔、狩猎、草药、武术、魔法、通灵,魔族和人类的语言文字,魔界的山川地理、法度规则、风俗民情,甚至神话传说——一切能够在我登上王位之后派上用场的东西。其实我小时候也觉得奇怪,爷爷一个人生活,收养我应该会增加不小的负担,但他从来没有让我为生计劳动,他让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我学到东西……现在想来,我总算能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

“主上……”

穆那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怜悯的神色。冯渊从六岁开始就被先王萨尔巴步萨当做王位继承人培养着,虽然背后的原因穆那瑟无法猜透,但冯渊是人类,很明显萨尔巴步萨的计划并非全部出于善意。最好的情况,先王是为了防止王室血缘断绝之后魔界分崩离析,而提前制造了一个理想的接班人,但冯渊说到底也就是这个宏大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冯渊回过头,对着自己的部下淡然一笑。

“别可怜我。”冯渊坚决地说道,“虽然我的确是被当做棋子养大的,但我还是非常感激爷爷。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可能六岁的时候就已经饿死在山里,或者被野兽吃掉了。我这条命都是爷爷救回来的,那用这条命来为他实现愿望,根本不算什么。何况我现在还能坐在王座之上,锦衣玉食,统御万方。作为一颗棋子来说,这待遇算是相当不错了。”

冯渊的话听起来像是开导,又像是自嘲,穆那瑟无法分清。可就在这时,穆那瑟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冯渊那幽怨的声音——“你要我当魔王,那我不就成了琳利亚的敌人了吗?”“我宁愿不要认识琳利亚。”这是穆那瑟唯一一次见到冯渊展露出脆弱的一面,而她至今仍然能够感受到冯渊那时的痛苦、无奈和怨恨。

霎时间,穆那瑟的心毫无来由地揪了起来,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一路行来,冯渊和无数的楼台屋舍擦身而过。作为南部三郡之一,拉斯特除了和人类冲突不断之外,其民俗却也在潜移默化之间受到了北方人类的影响,这一点在建筑风格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拉斯特的民居多半都是独栋小楼,几乎全是木造结构,只有底楼的四壁偶尔会垒一层砖块,用于加固和保暖。火红的斜顶和纯白的外墙形成鲜明的对比,远远看去仿佛雪堆上燃烧着火焰。为了减少房顶的积雪,拉斯特民居的顶角角度都很小,这使得屋顶变得非常之高,往往能占去整栋建筑高度的一半。也正因为如此,拉斯特的居民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方式利用空间巨大的阁楼,这甚至成了主妇们相互攀比的重要内容之一。

为了保暖,拉斯特的民居一般不会超过两层,其下再挖掘面积和屋子相当的地下室。和外人对地下室那种阴暗封闭的印象截然不同,这里的地下室都很宽敞,很多地下室甚至还设有壁炉和直通屋顶的烟囱。入冬之后,人们会选择将白天的活动越来越多地放到地下室中,还有人会把床铺也搬到地下,然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过起如青蛙和蛇一般的生活。

芬德的街道和迪朗哥一样狭窄,幸好现在正是夏季,路面干燥坚实,所以马匹通过时没有丝毫不便。街道似乎相当萧条,街边少有摊贩,倒是有很多晾晒的衣物。妇女们三五成群地聚在路旁,一边在盆中洗洗涮涮,一边用拗口的方言聊着冯渊听不太懂的琐事八卦。

行至路口的时候,冯渊的注意力突然被一间酒馆吸引住了。拉斯特的男人是出了名的好酒好斗,虽然现在已近黄昏,但毕竟天色尚明,可酒馆中却已经早早地人满为患了。喝酒的人中很多都头戴角盔,似乎是士兵的模样。他们成堆地聚集在酒桌旁,大碗豪饮,大声喧闹,看起来好不痛快。甚至还有几个人居然顺势爬到了桌子上,开始用沙哑的嗓音,高唱冯渊从来没有听过的战歌。

闻着阵阵酒香,看着喧闹的人群,听着不着调的歌声,冯渊情不自禁地勒住马,用艳羡的目光看向了那边。另一边,刚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穆那瑟,也留意到了酒馆中的混乱场面,不由皱了皱眉头。

“主上!”穆那瑟没好气地出声提醒冯渊。

冯渊一惊,急忙回头,却正好对上了部下谴责的目光。

“怎……怎么了?”冯渊尴尬地笑了起来。

“主上不会是打算去和那些粗人一起胡闹吧?”穆那瑟一针见血地反问道。

冯渊的笑容僵住了:“怎么会……我知道分寸的。”

“那就好。”

虽然这么说,但穆那瑟的眼神中却明显透着不信任。冯渊无奈,只好悻悻地拍马向前,追上了带路的迎宾官。

不一会儿,队伍来到了山脚下,听迎宾官解释,目的地竟然是在山腰。众人只好翻身下马,拾阶而上。这段阶梯非常之长,从坡下看去,仿佛一直通向云端。随着一步一步向上爬去,芬德城的屋宇和街道都渐渐远去,被踩在了脚下。越是向上,城中的一切都看上去就越是模糊,越是渺小,令人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真如众神一般,脱离了尘世。

终于,踩过了成百上千的阶梯之后,冯渊来到了阶梯的顶端。刹那间,一座雄伟的神殿映入了他的眼中。

“喔……”冯渊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

英囘灵殿,正如名字所暗示的一样,位于巍峨的群山之上,俯瞰苍茫大地,睥睨芸芸众生。当然,这座神殿并不是神话中所提到的“英囘灵殿”,而是拉斯特为了祭祀神明而修建的宗教设施。和人类喜欢用白色的大理石修建神殿不同,这座英囘灵殿的主色调是灰色,而且除了基座和立柱采用大理石之外,墙面和屋顶都是用原木垒成,外墙上更是毫无多余的装饰,反而展现出一种朴实庄重的格调。

一边抬头欣赏着拉斯特最重要的宗教建筑,冯渊迈步向敞开的殿门走去……

“请稍等一下,魔王陛下。”

一个僧侣装扮,戴着兜帽的男人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阻住了冯渊的去路。来人的双手似乎拿着什么,令冯渊不由紧张了一下,但他立刻发现那并不是武器——僧侣打扮的男子左手端着一只盛着清水的粗陶碗,右手拿着一束竹枝。

“这是何意啊?”冯渊一边询问,一边用怀疑地眼神打量着对方。

僧侣打扮的男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请魔王陛下见谅。按我拉斯特的规矩,陛下需要接受一个小小的仪式,才能进入英囘灵殿。”

“喔?”冯渊好奇起来,“进入英囘灵殿的仪式,难道是要朕屠龙吗?还是用龙血囘洗澡?”

“让陛下见笑了。”僧侣打扮的男子微笑着问答,“只是需要让陛下沾染神水的气韵,仅此而已。”

“啊,好吧。”冯渊点点头,想着不会有什么坏事,就答应了。

得到冯渊首肯之后,僧侣打扮的男子用手中的竹枝沾了一点碗里的清水,然后顺势一甩竹枝,让上面的水滴洒到冯渊身上。竹枝上的水珠其实本来就很少,再借着甩动的力道几乎都飘散到了空中,只有那么一两滴落在了冯渊的发梢和肩头,根本连感觉了没有。

做完这一套囘动作之后,僧侣打扮的男子恭敬地退到一边,让开了通往殿门的路。冯渊毫不在意,大步流星地向里走去,穆那瑟也赶紧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穆那瑟走到男子身边的时候,他居然又站了出来,拦住了穆那瑟。

“我也要?”穆那瑟阴沉地问道。

冯渊转过身,朝穆那瑟点了点头,示意她接受仪式。穆那瑟无可奈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那儿,接受从竹枝上洒落的点点水珠……

穆那瑟的神志突然恍惚了一下。当水滴落在她头上的一瞬间,穆那瑟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还没有干透的水彩画又被打湿了,各种色彩之间失去了界线全部混成一片。晚风的凉意、肢体的重量,包括脑中的思绪在那一刻似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虚和毫无来由的满足感。穆那瑟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虽然眼中只能看见混成一片的色彩,穆那瑟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冯渊所在的方向,就好像他是这混沌海洋之中的灯塔一般……

和异常的出现同样突然,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穆那瑟睡眼惺忪地看向四周,脑中充满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穆那瑟,你没事吧?”

穆那瑟脸上那一闪即逝的古怪微笑,没能逃过冯渊的眼睛,让他忍不住担心起来。

“……”

穆那瑟茫然地看着冯渊,就好像没听懂他的问题一样。

“穆那瑟?”

“……啊,属下没事。”

穆那瑟终于回过了神,只见她用力甩了甩头,就像刚从河里爬上来的小狗一样。虽然得到了穆那瑟的回答,但冯渊显然还是没有完全放心,居然又走了回来,要一看究竟。穆那瑟顿时感到惶恐至极,急忙制止冯渊。

“属下真的没事,请主上不必担心。”

看着穆那瑟的神情,冯渊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追问。不知何时,僧侣打扮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于是,穆那瑟跟上自己的主人,朝英囘灵殿中走去。

刚跨过英囘灵殿的大门时,冯渊产生了一种极度不协调的感觉。英囘灵殿里的空间非常宽敞,却又极度空旷,而且说实话光线也很昏暗,似乎并不是适合举办宴会的地方。殿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在正中央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点着明亮的灯烛,才算是有了点晚宴的感觉。可是,长桌以外的地方就连一点照明都没有,完完全全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

英囘灵殿的外墙非常朴素,殿内也没有多少装饰。合抱粗的立柱遍布殿中,但都光溜溜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雕饰。大殿左右两侧的墙边倒是各修筑了一个水池,池水不深但是面积还算宽广,远远看去非常像温水浴池。墙面上参差错落地挂着一些怪兽的头颅,当然不是真的,而是用黑色大理石雕刻而成。水流从怪兽们的口中涌囘出,又都正好落入下方的水池之中,更让人怀疑这里其实是个巨大的浴囘室。而且冯渊不禁感到好奇,如此高的山上,这些水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此时,长桌边上正站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性。冯渊猜测这就是拉斯特伯爵墨菲斯托·菲利斯,因为殿内除了他之外便再没有旁人了。

冯渊大步朝长桌旁的男性走去,一边主动伸出手去……

“啊!”

一声惊叫从身后传来,令冯渊倍感诧异。他急忙转过身寻找叫声的来源,却只看见自己的护卫捂着嘴,满脸惊慌的样子。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穆那瑟的脸颊泛起了红晕,眼神也游移不定,仿佛是看见了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

“又怎么了?”冯渊迷惑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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