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常常回忆我的过去，想起我加入六人议会的那一天，天色很黑，路人沉默而匆忙地走过我身边，像是无声的幽灵。我以为，从此我就不必再承受弱小的痛苦了。
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老家伙是个性格混帐的家伙，但是老家伙很是谨慎，也很是胆小，他是不会亲自来找我的。
他不来，六人议会里就没人是我的对手。
事实也的确如此，接下来的很多天里，我都没有再遇见找麻烦的家伙。我照旧每天凌晨起床，吃一点面包，喝着威士忌看朝阳，直到太阳完全地升起了，然后我走进屋里，拉一只很旧的小提琴。正午的时候，一个卖烤土豆的老头会走过店门口，那是我的午饭，吃过饭以后再喝一点酒，然后开始我的另一些工作，有时是雕刻一支法杖，有时是改良某个法术的术式，有时我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回忆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走遍全卡尔拉斯特城去买一支最漂亮的玫瑰。
到晚上，我就找一家饭店吃点没吃过的东西，也许再买一些水果，然后回到店里，喝一杯酒，沉沉睡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我的破店依旧无人光顾。
第六天来了一个少年，点了一杯咖啡看了一会夕阳，在二楼包厢的角落里写着什么，过了一会他走了，那是那几天这里唯一的顾客。
第二个顾客出现在七天以后，那时我正拉着我的小提琴，门外下着瓢泼的大雨，正午刚过，这是一天之中最不可能有客人的时候。一个青年的女人走进店里，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裕家庭的人，粗布的长裙外罩着洗得脱色的长袍，虽然年纪不大，脸上却布满了风霜和暴晒的痕迹，她看了我一会，我放下手里的小提琴。
“欢迎光临，请问一共几位客人？”我说。
我并不觉得她会买店里的饮品，这里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对于任何穷人而言都是毫不必要的商品，果然，她没有去看那张由我手写的饮品单，而是开口说道：
“我听说你这里可以交易格兰萨尔的金币。”
“你听谁说的？”我问她，然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不会是一个短头发皮肤黑得和咖啡差不多嘴上还有一道伤疤的人吧？”
“你们认识？太好了，看来他没有骗我。”
我沉默了一会，思考着我是要用火烧呢还是用粒子击碎心脏呢还是用冲击力场直接砸死那个混蛋呢……在那之前……女人拿出了一个袋子。
“这得是古董了吧。”我说。
亚隆达尔和格兰萨尔的关系决裂于大约四十年前，双方曾经展开过一次剧烈的军事冲突，格兰萨尔入侵亚隆达尔，而后被当时的圣殿击退。从那以后，两国断绝了一切往来，这不是夸张，亚隆达尔在两国的国境线上修筑起了名为“白界”的壁垒，这堵延伸进云中的巨墙完全地将大陆分割成两块，纵使想要有所往来也绝不可能……虽说最近似乎出现了一种新型的法术，可以借助空间夹缝的过度达到穿越白界的效果，而被广泛的用于走私行业……也不知是真是假。
也因此，曾经格兰萨尔的钱币便完全地失去了交易价值，圣殿曾经做过一次回收补偿，一枚格兰萨尔金币可以交换两枚亚隆达尔银币，这二者之间的差价大到即便是熔了那金币当黄金买也绝对显得大赚的地步，结果就是几乎就没人拿金币去给他们回收，这时，当时的圣殿作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禁止熔化格兰萨尔金币出售的行为，并且大量进行搜查和罚款，其结果就是，到如今，亚隆达尔内部还存在着大量的格兰萨尔金币，未被交易也未被熔铸，作为一批老古董而存在着。
它们中的每一枚都在黑市里有着高得吓人的价值。
“古董有什么用？”女人说，“古董不能换饭吃，也治不了病。藏这个东西也不合法，留它也是白留。”
“……你打算换多少？”
“一换一，或者你帮我熔掉它就行了。”她说，“也不会让你做白功的，三成，怎么样？”
我接过她递来的袋子，从往吧台上一倒……足足二十枚掌心大小的硬币，这已经称得上是一笔巨款了。我粗略地看了一下，硬币有两种，一种两面印着格兰萨尔旧皇帝不朽十三世的脑袋，另一种则是正面印着四枚相接的齿轮，背面印着一只提灯的手。
其中一些硬币上有着大量的刮痕和火烧的痕迹，那痕迹让人一眼就联想到我煮咖啡用的酒精灯火焰的形状，想必是在辗转的途中被人尝试用蜡烛什么的去熔过吧……再加上私自熔掉金币被视作违法行为，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相当滑稽。
“不朽家族发行的安迪货币和钢铁城池的铠霍格货币么……”
“那是什么？很值钱么？”女人问。
“一般不值钱，”我答，“但是你能找到黑市的话，有人应该会出大价钱买……不过你得一枚一枚地卖。”
“那算了。”她很干脆地拒绝了我的提议，“我们家族再也经受不起这些糟心的事了。”
“看得出来你们曾经很富裕。”我说。
“富裕？呵，算是吧，有过一些波折，想起来就叫人窒息。”
“我能问问你的姓么？”
“恢宏。”
“噢！在法师中这是个了不起的家族。”我说。
“了不起也不能当饭吃。”女人显得有些烦躁，“你到底换不换？”
“当然换，”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还准备你加价的，反正怎么着都是我赚。”
“那给我二十五个。”
“我给你三十个。”我从柜台下拿出一个袋子，“还有五个是为你家族做过的贡献。你看，了不起还是可以当饭吃的。”
女人瞪了我一眼。
“再见，祝你有更多的饭吃。”我说。
“再见，祝你赚更多的黑钱。”女人恶狠狠地回应。
她撑开一把很新的伞，转身出了门。
那一天我没有更多的客人了，于是我接着拉我的琴，想着一个法术世家曾经的辉煌和荣耀。直到深夜，我上床入睡，第二天我不打算开店，也不看朝阳，我打算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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