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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亮的路灯

不亮的路灯

他刚住进医院的时候,是空气渐渐变得热起来的那几天。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除了几件衣服,就只有那盆向日葵了。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把向日葵搬到病房里,但是自从某天在窗口看到外面金色的阳光后,他就想念起了家里的向日葵。

他将向日葵放在了能见到阳光的地方,每天睡醒的时候就能看见那个瘦小的绿色身影。自从那之后,他心中的孤独感明显减弱了。

风吹起窗帘的时候,他常常感觉就像有人混在那声音之中偷偷望着自己,他觉得如果真的有人在那,那个人的眼神一定是非常温柔。

他只请了一个他的朋友来照顾他,那个人每天都会来陪他去附近的街道上散步,这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也是其他人唯一能做的。

不久之前,当魏郡站在门口看着他的时候,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寒暄。

直到有窗帘舞动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让他记起了十二年前刚见到魏郡的时候,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他的眼中也还没有那么多血丝。

在魏郡每日必至的照顾下,那枝向日葵也终于开出了灿烂的金黄花瓣。

“今天脸色看上去也还可以。”

带着和十多年前一样的爽快笑容,让他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变化。

“这几天睡得早咯,今天我看见我黑眼圈都淡了。”

“走吧,出去转转,老是闷在这里换我早就跑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这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正是许多人出来散步的时间。

他换上衣服,和魏郡一起来到医院外的街道。还没有亮起路灯的街上笼罩着淡色的黑暗,各种店面已经亮起了灯光,但是在这些灯光中的美食大多是他现在享受不了的。

“真想去喝一杯啊,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喝过了吧?”

他看着一些烧烤店挤满了人,以前他经常和朋友们去那些地方喝啤酒,大概是他大学时期的事了。

“算了吧,我明天可要上班的。”

魏郡看着一群聚在一起的年轻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在明亮灯光的下,只是陪着朋友一起喝酒的日常光景,在他脑中的记忆竟如此清晰地出现。

“对了,魏郡。我有一件事想说。”

走在黯淡的人行道上,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烟。

“什么事?”

呼出一口白烟,感受到口中炽热的干燥和肢体的无力后他放缓了脚步。

“我想走了。”

魏郡没有开口,一时之间似乎只有两人缓慢踩着石砖的声音。

“什么时候?”

“在我走不动之前吧。”

在没有街灯的路上,桥下的河面闪烁着的远处的灯光。

清凉的河风吹起地上的叶子,河面仍然是平静无声。

“呵,你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自由的生活。”

“早就不一样了,人都会变的。”

魏郡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他的这句话了,但直到现在也仍然不相信一直以来活得这么傲慢的他愿意改变自己。

熟悉的感觉让魏郡爽朗地笑了,这么爽朗的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似乎是许久没见过就告诉了魏郡这样一个坏消息,在刚来看他的那两天里,魏郡一直保持着和他记忆中相反的深沉模样。

那是前些天的下午,独自过来的魏郡脸色阴沉。最后是他开口说了句“好久不见”才缓解了沉重的气氛。

他一直微笑着,躺在床上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实在是想不到找什么人好,只能求你了。”

“...我真的从来没了解过你这个人呐。”

下午的阳光在夏季也很明亮,魏郡过了很久才勉强说出了一句。

“哈哈,别这么说嘛,我倒是觉得你是最了解我的。”

在那之后,魏郡每天下班都会来陪他,在那个人看来这个房间里最有活力的就只有那盆含苞的向日葵了。

他每天看着替自己浇花的魏郡,仿佛那个人还像十多年前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样。再等上三四天,他觉得就可以看到盛开的向日葵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养花了?”魏郡轻轻抚摸着向日葵的花蕾,问他。

“这不是正在学嘛。”

“这几天你就安心接受治疗吧,别再出去转悠了。”

“嗯。”

这样敷衍的回答魏郡是不会相信的,因为有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变了的也只有自己身上的一件病患服而已。

现在那株向日葵已经开花,他觉得已经是时候离开了。

出院那天,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和魏郡一起来到了停车场。

“你要去哪?”

“去哪都好...如果可以的话想回镇子上的老家。”

“那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

看到魏郡的情绪逐渐低沉,他开口说:“我曾经听别人说过,生命不只会以死亡为终点,还有其他某些更漂亮的方式。”

“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嗯。”

他笑了笑,打开了他的车门。

“对了,”他在进入车内之前停了下来,对魏郡说,“如果我没有打电话给你的话,你就来接我吧。”

“好。”

难得的雨后,魏郡站在他的旁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讲不讲都没区别,只是露出了很少见的愁苦。

这样的愁容正在后视镜中慢慢缩小,和魏郡一起被抛到了后方。

从车窗外吹进了下午的风,他看了一眼副座的向日葵,又笑了起来。

靠近西边的云层换上了橘红的颜色,在魏郡站着的路旁,四周的路灯同时亮了起来。

当灯光照在魏郡身上,在地上画出一个孤独的影子时,魏郡知道他们两人一起的旅途已经结束了。

林海天和魏郡十二年的友情也到此为止,魏郡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他的气色好得一点都不像一个病人,直到今天中午还向魏郡抱怨着医院难吃的饭菜,但在临别时,他开心的笑容却让魏郡满心苦楚。

魏郡是唯一一个知道关于他的这些事情的人。

在之后的某天晚上,有一个包裹被送到了魏郡家里。

那时魏郡就知道自己已经不用再等那个永远不会响起的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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