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当陆嘉尧回到家里，发现包括母亲在内的其他人都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都搬到床上这档事。第二天，当朝阳的光芒刚刚笼罩在村子上空的时候，一夜未眠的陆嘉尧便在鸡鸣中离开了床铺，睡眼惺忪地走到院子里准备洗漱。
辗转反则了一宿，陆嘉尧脑海中反复播放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尽管是亲身经历，但若不是因为名为莺儿的少女鬼魂的美丽面容是如此的真实清晰，他仍觉得昨晚的经历仿佛是一场虚梦一般。
陆嘉尧用手捧起盆中清凉的井水，一下子泼在脸上。虽然未能完全消散疲倦，但多少也令他清醒了几分。
（啊啊，今天晚上还得再去那里一趟，竟然要给鬼做饭，虽然不讨厌，但感觉还挺慎人的啊。）
陆嘉尧看着脸盆中的水渐渐恢复平静，映出自己那张疲倦的脸，心中不停犯着嘀咕。
有心不想赴约，可是已经与对方作了约定，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但若是赴约了，这回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数呢。昨晚侥幸遇到的都是善鬼，今晚若是遇到了恶鬼，那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了。
“唉……真是麻烦啊，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陆嘉尧回到屋中，随便吃了些早饭，见时间已经不早了，母亲还没起来，便准备去叫把母亲。
来到卧室，只见此时的母亲，身体向左边侧去，两腿夹着被子，一脸幸福地呼呼大睡着，时不时还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
昨晚因为母亲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因此陆嘉尧直接把她背到了床上，并没有让她换上睡衣再睡。所以此时母亲仍然穿着便衣，只不过因为睡相不好的关系，衣服已经凌乱不堪，甚至某些关键部位几乎暴露无遗。这让陆嘉尧感到脸颊发烫，连忙将目光瞥向一旁。
“起床啦！时间已经不早了！真是的，这种时候明明应该是我在睡觉，而你来叫我起床才对啊！”
陆嘉尧这时正满心烦恼无处诉说，但自己的妈妈却一副好不轻松的样子，一股无名的怒火便在心头升起。于是他没好气地猛然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一下子将房间填满。
“呣呣呣……”
母亲被阳光刺到眼，但却没有醒来，而是随手抓起被子蒙在脸上继续睡着。
“喂！再不起来就要到中午了！听见没？”
陆嘉尧一把将被子拉开放在一旁，并用手拽着母亲用来遮住眼睛的胳膊。已经没有东西可挡住阳光的母亲这才眯着眼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
“呵啊~~早上好啊，尧尧。”
母亲起来后伸了个懒腰，由于动作过大，使得原本就不整的衣服变得更加“开放”。
“已经不早了啊！快点洗洗去吃早饭吧。”
“好~~”
母亲说完便下了床，懒洋洋地向房间外走去。
“等一下！你就准备这副模样出去吗？先把衣服整理一下啊。”
陆嘉尧见母亲丝毫没有发现自己马上就要走光了而往外走，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为了母亲的尊严着想，便在其他人看见之前提醒了她。
随着时间的经过，其他人也都纷纷起了床。宁静的小院儿也变得热闹起来，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由于宿醉的关系，昨晚喝醉了的人除了自己的母亲以外，此时无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让陆嘉尧对母亲的酒量有了新的认识。
其他人别说是吃饭了，没有把昨晚的饭菜都吐出来就已经很尽力了，因此没什么胃口的大家决定今天就吃些简单的东西。
“那么就吃面条吧？既美味又省事，正好家里也有现成的材料。”
母亲这么说着，摆出一副“这个提议不错吧？”的表情等待着回应。
正被酒精折磨的其他人无心多想，一致同意了母亲的提议。母亲自然很是高兴，嘴里哼着小曲儿，硬拉着陆嘉尧就向厨房走去。
然而陆嘉尧心里明白，大家并非是也想吃面条而没有反对，只是想要赶快把母亲打发走，以免她的尖锐的嗓音再令自己的头疼加剧罢了。
由于昨天一起做饭的三姑六婆们此时都在忙自己的事儿而脱不开身，所以厨房里只有陆嘉尧和母亲二人而已。
他们将能够用上的食材全部取出放在了案板上，发现除了黄瓜、豆芽、胡箩卜这些蔬菜以外，还有两块鸡胸肉，于是他们便决定做一回鸡丝拌面。
“尧尧，能拜托你去把那些青菜洗洗，然后切成丝吗？我来负责处理鸡肉和面。”
“嗯好，可是你别把面条煮软了啊，我喜欢吃硬一点儿的。”
“呵呵~这妈妈当然知道，我的儿子也喜欢又·硬·又·长的东西。”
母亲说到这里，故意摆出一副坏笑的样子。
“你在自己儿子的面前胡说些什么呢！赶紧开始做饭吧，要不就赶不上饭点儿了。”
对此陆嘉尧并未理会，只是催促母亲赶紧开始干活儿。
平时能站五、六个人的厨房里，此时只有陆嘉尧母亲二人。虽然略显清净，但也不让人感到厌烦。偶尔静下心来享受一下做饭的乐趣，也是一种自我娱乐的方法。
在清水的冲洗下，方才还满身泥土的食材，此时犹如金簪玉镯一般闪闪发亮。蔬菜的表面挂满了水滴，显得格外水灵诱人。
陆嘉尧逐一将黄瓜与胡萝卜切成丝，之后将胡萝卜与豆芽用热水过熟。
“尧尧，鸡肉已经处理好了哦，给你。”
“好的，谢谢。”
此时母亲也将鸡肉煮好，放在保鲜膜里用擀面杖捣碎，完成后交给了陆嘉尧。陆嘉尧接过鸡肉，与黄瓜丝、胡萝卜丝、豆芽一起放在调味碗中，加入少许的糖、醋、盐、味精拌匀。
“……我说，尧尧啊。”
“嗯？”
陆嘉尧正在搅拌的时候，刚把面放到锅里开始煮的母亲忽然叫住他。陆嘉尧以为母亲又要说些没用的话，因此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只是随口轻声回应。
“昨天晚上你半天都不回来，是不是在外面做什么事情呢啊？”
听到这里，陆嘉尧只感觉好像有股电流贯穿了身体一样，心中一惊，手也不自觉地停下了。
（被发现了！？我明明已经注意自己的言行不露出破绽了啊。）
对于昨晚的事，陆嘉尧并非有心隐瞒，他也确实有想过和母亲诉说一下，但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是遇到鬼打墙，后又同时撞见两个女鬼，并且和其中一个约定今晚在给她带些食物。陆嘉尧能够想象得到，如果这么说了后，母亲那如同看精神病一样的怜悯眼神，只觉得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没发生什么事啊，干嘛这么问？”
陆嘉尧故作镇定，一边若无其事地应付道，一边继续开始搅拌起来。
“哦……没什么，妈妈只是随便问问。因为我好像闻到你身上有股别的女人的气味儿。”
“哎！？”
听了母亲的话，陆嘉尧一愣，接着使劲儿闻了闻自己左、右肩，但除了衣服上沾上的油烟味儿以外，什么也没闻出来。
“……噗！呵呵呵~妈妈是开玩笑的，看你那副紧张样儿。”
“……”
母亲见陆嘉尧一副慌张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有趣而大笑起来。陆嘉尧没好气儿的同时心中也松了口气。
可当他再次抬头看向母亲的时候，却发现母亲已经来到自己跟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着实又把他吓了一跳。
“话说回来，尧尧你昨晚不会真的和哪个女孩儿待在一起吧？”
“当、当然没有。”
陆嘉尧用力地摇着头，几乎快要把脑袋摇掉了。虽然母亲平时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只要发现自己与其他女同学在一起时，就变得格外恐怖。
“那妈妈就放心了，我的儿子长得这么可爱，真担心会不会有狐狸精把你给骗走呢。”
母亲边说，边用手摸了摸陆嘉尧的头，表情又变得柔和起来。
（狐狸精没遇到，鬼魂到是遇见两个了呢。）
陆嘉尧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有别的话想说。
“呃……那个，妈……”
“嗯嗯，怎么了吗？”
“煮面的锅都开老半天了，水都扑出来了。”
“……哎？”
只见灶火上的锅里正不断往外冒着水，盖子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激烈跳动着，热水接触到炽热的灶台，瞬间蒸发，发出“嗞”“嗞”的刺耳响声。
“啊！糟糕了！得快点把锅拿起来才行……好烫！”
母亲慌慌张张地一把将锅端起，却因为锅把太热又几乎是将锅给扔在了一旁的橱柜上。
“妈！你没事吧？”
陆嘉尧连忙上前查看母亲的手，发现并没有烫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受伤……真是，哪有人会去直接端锅的啊，一般都是先关火才对啊。”
陆嘉尧朝锅里瞥了一眼，看着那一锅死气沉沉、如烂泥一样的面，只能是无奈地摇摇头。在对母亲说教的过程中，二人一起端着做得的东西向客厅走去。
中午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饭，由于宿醉的关系，其他人对已经煮烂的面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事情暂且不提，单说陆嘉尧趁着下午时间自己出门又买了些面条，背着其他人用剩下的食材又偷偷做了一份鸡丝拌面。
时间很快又到了晚上，陆嘉尧推断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于是借口散步，带着鸡丝拌面离开了家，一路小跑着又来到了那片坟地。
坟地依旧寂静无声，安静得如同时间停止了一样。
经过了昨晚的事件，再次走在坟头之间的小路上，陆嘉尧此时的心情却与之前大相径庭，一直提心吊胆的，感觉看什么都像是牛鬼蛇神。
很快，他便来到了那座没有墓碑的坟头。上面还是只有那碟空荡荡的盘子。
陆嘉尧没有犹豫，立刻将盛着拌面的碗放在了盘子上。双手合十，再次对着坟头拜了拜。
（莺儿啊，我按照约定带食物过来了。希望你能得到满足，早日投胎到好人家，开始新的人生。）
在心中默念完，陆嘉尧觉得这种地方不能久留，于是转身便要离开。可当他刚回过身，一张熟悉的脸便出现在他的眼前，几乎是紧挨着他的脸，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呜哇——！莺、莺儿！？”
陆嘉尧下意识地后退，差点被身后坟包的供台绊倒。
“陆公子好啊，你果然遵守了约定呢。”
莺儿却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平平淡淡地说道。
“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作声啊？大晚上装鬼吓唬人是想让我减寿哦。”
听陆嘉尧这么说，莺儿露出少许不满的表情。
“我本来就是鬼啊，我看你拜得那么认真，便想等你完事了再打招呼的。谁知你突然就转过身来了，我还被你吓到了呢。”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是脸上却没露出一点儿惧色，说话低声慢语的，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只不过是一种说辞罢了。
陆嘉尧不打算继续深究下去，他侧过身，让莺儿能够看见那碗拌面。
“我已经按照约定带吃的过来了，那你就慢慢吃吧，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陆嘉尧便打算往回走去。
“等一下。”
这时，莺儿忽然将他叫住。语调不高，但却显得很急促。陆嘉尧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忐忑不安地慢慢回过头去。
“怎、怎么了吗？”
只见莺儿紧盯着那碗拌面，一脸诧异的样子，脸颊也有些泛红，这让陆嘉尧十分不解。
“你、你给我做了一碗面？”
莺儿用手指了指拌面，转过头，一脸惊讶地对陆嘉尧说道。
陆嘉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先试探性地点头承认。
“你是认真的吗？真的要让我吃面吗？”
（这是什么话，吃面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说这里面有什么忌讳？）
陆嘉尧心里瞎琢磨，唯恐莺儿不高兴，到时候自己可就危险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去给你换一道别的吧。”
说着，陆嘉尧伸手就要拿起那碗面。
“不用！”
令陆嘉尧没想到的是，莺儿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没让他把面收回。看着莺儿那一脸复杂的表情，陆嘉尧更加琢磨不透了。
“我也没说不想吃啊，如果你是诚心给我做的这碗面，那我也不能辜负了你的这片心意。”
说完，莺儿小心端起那碗面，拿起筷子夹起一根，犹豫再三之后便小口吃了起来。
令陆嘉尧惊讶的是，莺儿吃东西的样子十分优雅。可谓是张口不露齿，咀嚼不见动。
虽然吃的是面条，但是一点声响也没有，几乎看不到嘴部咀嚼的动作。每次夹起面条也是先慢慢夹起两、三根，然后再轻轻低头，将面送进嘴中，绝对不会让人看见自己张口的样子。有时鬓角的头发垂到面前，莺儿则轻轻将其拨弄到耳后，动作毫不拖沓，却又小巧轻盈。
这样子仿佛是一幅美丽的画卷，让人不禁想用欣赏的目光去注视。只是看着，便心情舒畅。
（第一次见吃东西能这么优美，想必莺儿生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吧，受过良好的教育。之前见她拱手抱拳的样子，还以为只是个打把式的粗人。）
陆嘉尧回想起昨天莺儿与自己行礼时的样子，有看了看她现在这般动作，完全不能想象是同一个人。
莺儿吃着面，表情时而舒缓、时而欢快、时而柔美、时而朦胧，仿佛在演绎一首情感丰富、沁人心脾的歌曲一般。
陆嘉尧猜想味道可能还令莺儿满意，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过了一会儿，一碗拌面便被吃得一干二净，碗里一点残余剩渣也没有。
莺儿轻轻将碗筷放好，陆嘉尧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她擦一擦嘴边的油渍。只见莺儿接过后，用纸巾在嘴上轻轻沾了沾，纯白的纸巾上面几乎没有油污。
“那个……味道怎么样？”
陆嘉尧问道，其实单看碗里一点不剩的样子就可以知道，莺儿对这碗面还挺满意的，这么问纯粹只是他心里虚荣心作怪罢了。毕竟谁都喜欢别人对自己的劳动表示肯定，尤其对方还是十分可爱的女孩子。
“嗯，味道自然不错。面既不夹生、也不软烂；蔬菜十分爽口；调料里的甜味、酸味、咸味比例适合，口感舒爽。这碗面我也很喜欢呢，你做得很好。”
莺儿也丝毫没有吝啬，对味道大加赞赏。这让陆嘉尧心里十分欣喜，不住地挠着后脑勺傻笑。
“你能喜欢就好。那既然我已经履行完约定了，我就先走了。”
说着，陆嘉尧拿起碗筷，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衣角被人给拽住了。他回头看去，发现莺儿正一脸娇羞地拽着自己的衣服，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
“呃……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陆嘉尧不明白这怎么回事，一脸不解地问道。有心想让她松开手，但出于礼节又不能说出口。
“……你就这么走了吗？”
陆嘉尧听了莺儿这么说，心里更加纳闷儿了。
（我不走难道还要在这过夜吗？这里阴气这么重，我一个活人在这过一晚上，没被鬼整死也要被冻死了。）
心里吐着槽，陆嘉尧脸上一脸犯难地看着莺儿。
“那……依你的意思……？”
见陆嘉尧茫然的表情，莺儿转过身，背对着他，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
“以前，人们很难吃上面条，一般都是吃一些粗粮。能够吃上面食的，只有一些富裕的商贾之家。”
陆嘉尧想问“以前”是多久之前的事，但是见莺儿此时很严肃，便不好打断。
“在那时，这些人每此宴请宾客时，一定会为每一个人做一碗面，以彰显自己的财力，姑娘家也愿意把女儿嫁到这样的家庭去。久而久之，请得起一碗面条便成为了娶妻纳妾的优越条件。”
听到这里，陆嘉尧不禁联想到现在。男方想要结婚，首先要被问名下有没有房和车，这让女方家才会继续往下谈，否则连谈婚论嫁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那时候的面竟然与现在房、车一样贵重，足可见当时人们生活条件有多糟糕了。）
陆嘉尧想到这里，不禁为自己能生在这个时代而感到庆幸。
“到了后来，国力强盛，人们生活条件有所改善，普通的家庭也能吃得上面了，但在大婚时仍会请宾客吃一碗面。可以说这已经是一项祖宗定下的传统了……”
莺儿转过身看了看陆嘉尧，见他没什么反应，仍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直在心里埋怨他的迟钝。
“陆公子……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陆嘉尧一愣，对莺儿的问题完全没有准备，使得莺儿不免摇了摇头说道：
“哎……真是个木头脑袋。陆公子，你今日请我的这碗面，按照祖宗的规矩，我若吃了便要是你的人了。所以，这代表你我二人现在名义上已是夫妻了，懂了吗？”
“哦……嗯？”
陆嘉尧一开始还没能理解莺儿的话，但当他仔细一想，理解了莺儿的意思之后，心里顿时如白昼惊现一声响雷一般，手一松，碗筷随之掉在地上。
“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我们是、是……”
见陆嘉尧终于明白了，莺儿点头，脸颊如同抹了红粉一样。先前那般冷漠的样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少女的羞涩。
“小女子不才，愿相伴左右，共度今生……相公。”
看着莺儿用含情脉脉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陆嘉尧硬生生地将“你都是个死人了，还谈什么今生啊？”这句话塞回了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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