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带刀不带伞
青石村，九州无数个小村子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村子，只是因为这里会盛产一种被用来当做建筑材料的青石，所以在这方圆百里也小有名气，因此名为青石村。
在青石村不远，有一座山，名头不小，叫做五蛟山。
为什么叫做五蛟山？那是因为在青石村村民代代相传的故事里，这里本来是没有这么一座五蛟山的，直到有一年，五条凶恶的蛟龙来到了这里，祸害水土，残杀百姓，使得人们叫苦不迭，就连那些传说中隐世不出的神仙老爷们和朝廷也奈何不了这五条凶兽。
直到有一天，一位仙人从天而降，他白衣飘飘，无数翠绿色的神剑围绕在他的身边飞舞，就如同活的一样。仙人来此，就是为了斩杀这五条祸害一方的恶蛟！
据说那仙人只是挥了挥手，在他身边飞舞着的碧绿色神剑就全部冲着五条恶蛟飞了过去。而恶蛟又怎么甘心被斩？五条恶蛟招云换雨，逃进了云层之中，暴雨下了三天三夜，天上的战斗也持续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暴雨变成了血雨，五条恶蛟哀嚎着从天而降，落在地上，缠绕在一起，变成了现在的五蛟山。而白衣的仙人则在这五蛟山上建了洞府，镇压着这五条恶蛟，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这传说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大多数村里的人都只是因为这座山祖祖辈辈都被称为五蛟山，所以也就五蛟山五蛟山的叫下来了，就连那些少数还记得传说的老人，也不知道这山里到底有没有仙人。
不过这山确实是有些神异之处，据说几十年钱有一群土匪来到了这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包括青石村在内方圆几十里的村子也都不知道被他们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粮，被强行掳走的花季少女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后来那群丧心病狂的土匪最后因为太过放肆，引来了朝廷的追捕，那群土匪一路杀，一路逃，最后全都逃进了五蛟山。
这五蛟山山势凶险，密林丛生，更是有不知道多少的凶悍野兽生活在里面，再加上那群土匪拼了命，官兵一时间也不敢进山抓人。
就在那群土匪进山的第三天，山上突然起了大雾，据说当时那场大雾起的很的邪性，从早上一直到了快到中午都没有散去，而且三尺外就不见人影。
到了大中午，浓雾散去，官兵们惊讶的发现那些丧心病狂的土匪全都被用绳子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扔在了山脚下，连着他们抢来的东西一起。
这下子五蛟山算是彻底出名了，无数慕名而来的人上山寻找仙人，希望能有一段“仙缘”。但可惜，从来没人找到过。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仙人在的原因，离着这五蛟山最近的青石村几百年来一直是风调雨顺，老人们都说这是神仙庇佑，但是新一辈的年轻人对这个说法却是不屑一顾，既然山里有仙人，那为什么从来没人见过呢？既然从来没人见过，那肯定就是山里根本没有仙人。
这一年，闹了灾荒，汝州境内颗粒无收。到处都可以见到饿死的尸体，易子而食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据说那京城里的皇帝老爷派了个什么钦差大臣下来给送粮食，可这粮食至今也没到城里百姓的手里。
整个州的地界都是如此惨状，处在汝州地界之内的青石村当然也无法避免，村子里虽然说不上是到处都是饿死鬼，可也是个个皮包骨，老人们都说是因为仙人发了怒，不再继续庇佑他们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这事儿还真是冤枉了住在山上的仙人了，因为……
仙人家也断粮了。
“唉……”
第三十八代无尘府府主掀开了米缸的盖子，看着缸底的一层薄灰，摸了摸自己略长的白胡子叹了口气。
“仙人家也没有余粮啊。”
第三十八代无尘府府主没有名字，他是被第三十七代捡来的孤儿，按照传统，每一位继承者在老府主死后都要舍弃原本的名字，继承“无尘府府主”这个名号。
这无尘府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一间大一点的小院子，院子后面种了一块地，自给自足称得上是绰绰有余，偶尔老府主也会偷偷下山买点调味品之类的东西，然后再偷偷回山。
按照府里面留下来的典籍，这无尘府还真就是那位传说中镇压五条恶蛟的仙人所建造的，不过这位仙人在找人传承下自己的法术并让他们看守住封印之后，就离开了。
“又要吃辟谷丹了……”
都说仙人不食人间五谷，其他地方的仙人老府主不知道，至少对他自己来说一天三顿饭是必须的，毕竟口腹之欲谁都想满足不是？
至于辟谷丹……这东西在没有材料炼制的情况下吃一粒少一粒，虽然说一粒能挺好几天，可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老府主叹了口气，他今年已经二百多岁了，按照历代府主的寿命来算，已经算是非常长寿的了，毕竟镇守封印的同时也在不停被封印中渗透出来的恶意所侵蚀，实在是做不到其他修士那样动辄五百多岁八百多岁的寿元。
老府主也知道这点，他也不会抱怨什么，毕竟活了二百多岁，已经比普通人长寿了太多了，没有什么不知足的，要说他唯一放不下的事情，也就只有……
“祖师爷，求您指点指点徒孙怎么收徒弟吧。再找不到徒弟，您传下来的这一脉就要断了啊。”
老府主恭恭敬敬的给桌子上三十七个排位上了几柱香，磕了个磕头。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再顺便送点儿米也是可以的，作物的种子也行。”
后面那句声音小的老府主自己都听不到。
他怕真让三十七位先代听到了之后，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把他打死。
虽然先代们死后都化成了封印的一部分，但谁知道有没有意外呢不是？
“吱吱吱！”
尖利的声音从供桌下面传了出来，一只足足有家猫那么大的老鼠从供桌下面爬了出来，看见了正在叩拜的老府主，抬起了上半身冲着老府主吱吱叫了几下。
“花生！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在祠堂里打洞！你怎么就不听！？”
老府主气的须发皆张，老鼠在放置各位先代牌位的祠堂里打洞，这要是三十七代还活着估计要把他吊起来活活打死！
“啊，冲撞了历代祖师，请见谅，请见谅。”
老府主连忙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连忙又给供桌上的一堆牌位磕了几个头。
“吱吱吱。”
大老鼠，也就是花生跑到了跪在蒲团上的老府主身边，冲着他焦急的挥了挥爪子，看起来像是要表达什么的样子。
“嘘，小点声。”
祠堂是神圣的地方，老府主连忙制止住了花生的行为。
“出去说，出去说。”
在又给香炉里上了几柱香之后，一人一鼠悄悄的走出了祠堂。
老府主和花生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只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同样因为没有粮食而犯愁的时候，一只颇有灵性的老鼠给他送来了不少作物的种子，一人一鼠就这么认识了。因此老府主做饭的时候也总是不会忘了给这灵性嗯老鼠也带一份，而老鼠也经常给老府主带来各种作物的种子，时间一长，一人一鼠也就成了一对略显奇怪的朋友。
至于为什么叫花生，也只是因为这只大老鼠特别喜欢特别喜欢吃花生罢了。
本以为这老鼠朋友顶多也就能陪自己过十几年，哪想到这一陪就是一百多年。
“你不会已经成精了吧？”
每当老府主这么问的时候，花生就一溜烟的钻回自己的洞里面，时间一长，老府主也就不再问了。
“什么事啊，非得跑来祠堂跟我说？”
老府主和花生出了祠堂，一人一鼠并排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吹凉风。
“吱吱吱吱！”
花生连比划带叫，老府主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你说的是真的？后院地里的土豆和番薯长成了？”
听到这个消息，老府主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
终于不用吃辟谷丹了，连着吃了几个月，嘴巴里都快淡出鸟了！
“花生………”
老府主激动的弯腰握住了花生的小爪子。
“今晚咱们吃烤番薯！”
“吱吱吱！”
是夜，雷雨大作。
“………”
老府主和花生面对面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大一小两碗煮红薯。
“咳……下雨嘛，我也没办法。”
老府主面对着对面这位相处了百年的老友怨念的注视，咳嗽了一声，心虚的把头扭到了一旁。
“吱吱吱吱………”
“好了好了快吃吧，有吃的就不错了。”
白了一眼对面的老朋友，这种饥荒的时候还在挑食，估计也只有自家老友一个了。
突然，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席卷了老府主的全身。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心血来潮？
“嗯？外面有人来了。”
老府主用筷子把吃了一半的煮红薯一口气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随手抹了一把嘴唇，就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准备出门。
“吱吱吱！”
花生也几口吃掉了正在啃的那块红薯，几下子爬上了老府主的肩膀。
“……你又重了？”
“吱吱！！！”
随口调笑了一下花生，老府主笑了笑，推门走出了屋子。
修士是很相信机缘这种东西的，对于他们来说，有些东西机缘不到了，就是得不到。
老府主现在就是要出去找自己的机缘。
“吱呀～”
略显老旧的黑色大门被推开，老府主走出了自家的府门。
然而门外并没有人。
“……不能啊，我感觉错了？”
老府主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按理说对他这种专注修行窥探天机的人来讲，对于机缘的感觉基本不可能会出错。
当然，对于有没有人的感知更不可能出问题。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这里并没有人。
“好吧……看来是我老糊涂了。”
老府主叹了口气，又开始为自家传承担心起来。
毕竟他是真的寿元将尽了。
“吱吱吱吱！”
花生突然在老府主的耳边叫起来，它用嘴咬住了老府主肩膀出的蓑衣，向着一个方向扯着。
“嗯？怎么了花生？”
老府主转头向着花生扯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低着头，靠着围墙坐在那里，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看得出来已经非常陈旧了，上面一大片暗红色的斑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喷上去的，就像是………血。
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把大柴刀，这把柴刀比那些普通的柴刀厚重了许多，从刃口处的卷缺和刀身处少量的锈蚀，看得出这是一把有了不少年头的刀。
“呦，年轻人。”
一个斗笠被戴在了少年的头上，他握着柴刀的手突然握紧，抬起了头，露出了被长发遮掩下的黑色眼眸，他的眼神看起来就如同一只因为被狩猎者追到了绝路，而打算殊死一搏的动物，只需要再一点点的刺激就能让他拼命。
老府主只是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年轻人，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老府主笑着看着这位少年，雨水打落在他没有斗笠的头上，让他和花生看起来都有点狼狈。
“帮助什么？帮助我去死？”
少年的声音透出无法掩饰的虚弱，他透过斗笠的边缘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老府主。
“你也想……用我填饱肚子？”
“嗯？”
少年的回答让老府主愣了一下，然后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位虚弱的少年。
“我可没有吃人肉的习惯。”
“那您来干嘛？谋财？劫色？先说明白了我对您这种老大爷没兴趣。”
少年眼神中的凶恶逐渐退了回去，疲惫和呆滞逐渐填满了他的眼瞳。
“为什么你就不能想点好的？比如我只是来帮你的？”
“我从两天前就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了。”
少年瘫坐在地上，动了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那你可真是惨。”
老府主耸了耸肩。
“你不打算问问我是谁么？”
“啊，对，你不说我都忘了。”
少年再次抬起头看着老府主。
“您是哪位呀？”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
老府主略带得意的抚了抚自己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的白胡子，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我是守卫在此地，维护一方水土安宁的仙人。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成这里的山神。
“山神啊……”
少年盯着老府主的脸，像是要盯出一朵花似的。
“那您是来杀我的么？”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老府主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少年的思考回路好像跟他不在一条线上。
“您不知道吗？”
少年的眼中略过一丝失望。
“神仙不是应该什么都知道的嘛？”
“别这样，太难为神仙了。”
老府主不禁失笑。
“不过你干了什么我倒是也能猜出来。”
老府主扫了少年一眼，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但少年衣服上的血迹对他来说仍然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你杀人了？”
少年突然握紧了手中的柴刀，用力之大以至于他过长的指甲都陷入了肉里，血丝慢慢从他的手掌中流出来，但他浑然不觉。
“啊，对，您说得对，我杀人了。”
老府主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少年，突然有些心疼。
“那么你为什么杀人呢？”
“因为……”
“因为？”
“因为我想要活，所以我杀了他。”
意料之中的回答。
老府主没有说话，不过他大概也明白了一些。
“那就是他的错喽？”
“不，他没有错……”
少年低下了头，双手颤抖。
“他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都只是不想死。”
老府主沉默了。
这个少年，也许比他想的还要优秀。
“那么，要留下来赎罪么？”
老府主看着少年的脸，少年一半的脸庞因为被过长的头发遮住而看不清表情。
“赎罪？怎么赎？”
少年迷茫的抬起了头。
“接替我，成为这里的山神，下一代仙人。为了守护更多人的性命而努力。”
老府主紧盯着少年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里所透露出来的情感和当年被三十七代带回来的他是那么像。
“我怕会让您失望。”
“我相信不会的，而且就算失望也没关系，我还有时间……虽然不多了。”
“啊，是么？”
少年终于露出了笑容。
“那就拜托您了。”
“嗯，交给我吧。”
老府主点头。
“对了，你有名字么？”
“名字？有的，当然有。”
“我姓乐，叫乐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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