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尼娅缩在马车的一角静静沉睡着,那紫色的长发垂落到座椅上,随着马车的颤动微微晃荡。
她怀里抱着一个被粗略打磨过的暗红铁球,当马车颠簸的时候,仅剩的一点儿锈斑蹭到她的衣服上。
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灰白色旅行短装,棕色卷发显得有些凌乱。他靠在座椅上,看了一眼女孩儿,无奈地摇摇头。
他叫布兰登,是一名旅行商人。在旅行的途中,他意外“捡”到这个奇妙的女孩儿。
以“复兴沃里克家族昔日的荣光”为目的而努力行商的他,遇到在贫民巷出身的女孩儿,并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一想到这样的行为与家中的规矩,布兰登就不由得苦笑起来。
“‘妈妈’暂时还不会醒。”
坐在布兰登对面的少女忽然开口,以绝对冷静的语气陈述道。她大概误会了商人的笑容,但布兰登并不打算纠正这个可爱的错误。
“是么。可这都已经过去18个小时了……”
商人微微摇头,将注意力专注在当前的话题上。
他对此刻的状况并不了解,也无法知道少女的话中蕴含的更深层意思。当然,他不了解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无论是对身旁的女孩儿,还是对面的少女。
最后看了一眼少女标致的脸庞,他再一次将目光移回熟睡的女孩儿身上。
她们都不是普通人类呢。
面前这个青黑长发的少女在几天前还身穿华丽的丝绸服饰,宛若贵族小姐般优雅高贵。现在她却只能穿着布衣,坐在狭窄的马车里。
不过她可并非什么离家出走的大家闺秀,而是曾经属于别人的“东西”——自称名为“赛莉娅”的哥特人形。可现在,她的外观与标准人形无异。
人形并非诸神眷顾的生命,它们不是神的子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出现了。
然后,由“公馆”制造的这种人工生命体逐渐进入大陆的各个社会体系,尤其是高层社会,南方地区的贵族家庭几乎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
人形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生物”,它们是“商品”,从一开始就是。
离下一个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虽然略微偏离了自己的计划,但也不会造成多少损失。作为一个商人,任何不确定因素都意味着风险,而与风险相对应的,是巨大的机遇。这一次,自己将会得到什么呢?
觉察到少女并不打算对自己刚才的问话进行后续的说明,布兰登尴尬地挠挠头,将目光移向窗外。
从原钢城离开已经有两天了,马车外的景色变得大不相同:荒野被抛在身后,两侧出现了围栏和大范围的农田。
南方的秋天来得很晚,至今依然绿意盎然,偶尔出现几棵落光了叶子的桐木,在一片繁茂的野地里格外显眼。
更远的地方被树林覆盖,不时有小道从林间出现,汇聚到大路上,偶尔能看到几户靠道路为生的家庭。比起缺乏人烟的荒野,至少在道路旁能得到少许保障。无论是拦路的强盗还是觅食的怪兽都不会如此靠近入城的通路——每日巡视的城镇守备队会将他们全部驱逐,不小心遇到大型商队或是贵人的车队还可能遭到护卫队毁灭性的打击。
千篇一律。
布兰登心想。
面对这样的景色很快就会厌倦。他单手支着下巴,手肘撑在握栏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棵棵树木往马车后奔去。
从行商开始他向来都是独自坐在车厢内旅行,车夫安德鲁斯的话不多,专注赶车的时候更是沉默。直到维吉尼娅的出现,车厢里才多了一些热闹。可现在,自己的旅伴换成赛莉娅,一点儿也热闹不起来。
这个人形……果然是烧坏了吧。
第一次见到赛莉娅的时候她就说,维吉尼娅体内有一种名为“机键圣母”的危险物,这种异常技术会对公馆的人形造成致命的损害。虽然具体的效果并未被告知,但赛莉娅此刻的变化大概就是所谓的“圣母”造成的——
不仅外观变成标准人形,内部的规则似乎也一并损毁了不少。
维吉尼娅将她毁了,相对的,赛莉娅也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妾身是爱着妈妈的。”
突然,人形少女说道,把布兰登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稍稍有些恍惚,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赛莉娅继续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
“但妾身要将危险排除。”
“排……排除?”
“妾身并不想伤害她,而这并非合理的决策。”赛莉娅的声音依旧平缓,“当时将她抹消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将会有更多的同胞被毒害。”
如同字面意义,维吉尼娅——不,应该说是机键圣母——就是一个自走病毒。无论她到哪里,周围的人形都会在自觉和不自觉间受到感染。
若是她进入了大城市,后果将不堪设想:现今已有大量人形被配置在繁华的都市中,如果维吉尼娅将它们都变成了人形浸染者,战斗力将远不是一个城市的警备队所能抵抗的。
所以,塞莉娅才破坏了一路维护维吉尼娅的巴托尔,并且试图将维吉尼娅抹杀。
“即使现在,你依然认为她‘毒害’了你么?”
布兰登小心翼翼地问道,并且随时注意着人形少女脸上的变化。可对方的表现却让他失望了。
赛莉娅依然点点头。即使是已经成为“人形浸染者”的现在,她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
不过来自机键圣母的影响比公馆的残留规则更深远,和抹杀相比,塞莉娅更渴望能保护“妈妈”。
矛盾对于人形来说似乎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人类会因为两个概念冲突而反复纠结,而人形只会在优先级更高的指令下采取行动。
真是太方便了。
布兰登想到这儿,露出了一丝苦笑。
女孩儿还在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她的睡脸并非一派宁静,不时紧皱眉头,偶尔还会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虽然你这么想,可她不是。维吉尼娅已经原谅你了。”
布兰登微笑着对赛莉娅说。
无论子女做了什么,母亲都会原谅他们的。
维吉尼娅也是如此想的吧。即使被赛莉娅攻击,即使差点被她杀害,可当赛莉娅被深度感染陷入休眠后,维吉尼娅还是坚持让布兰登带着她一同上路。
那个女孩儿还不懂如何去怨恨他人。
马车颠簸了一下,背朝前进方向的人形不小心向前倾倒。布兰登赶紧伸出手,将她娇小的身躯扶住。
“谢谢。”
赛莉娅僵硬地道谢。然后她站起来,推开布兰登的手,重新回到坐垫上。
布兰登尴尬地缩回手,将视线移向窗外。
马车已经被逼到道路的边缘,从道中央驰骋而过的是一个庞大的车队。
“人,多起来了。”布兰登看了一眼中央车乘的帷幔,“是菲尔曼子爵的车队。”
一个普通的商人当然无法和有爵位的贵族大人相比。布兰登的小马车只能沿着道旁崎岖的路径缓慢前驶,直到大车队过去。
喧嚣的队伍不久就消失在滚滚尘埃中,布兰登只好拉上窗,阻挡飞扬弥漫的灰尘。
这样的事他在路上已经经历了数次,不仅有子爵,还有不少男爵,甚至是挂着长剑旗幔的行列——那是伯爵的车队。
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南方边境地带最大的城市,火炬城。
南方边关的总长、统治着这一地区的卡兰德侯爵,他的官邸就位于火炬城,因此这里也成为南方最大的城市。
而就在不久之后,火炬城将成为“人形艺术节”的展览地之一。因为之前在原钢城受到火炬城某位治安官助理的邀请,布兰登才临时决定改道前往。
布兰登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孩儿。她将怀里的铁球抱得更紧了,连手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一定有办法的。”
他以语言确认自己的决心。
“但也伴随着不可知的危险。”赛莉娅的话就像泼了他一桶冰水,“‘人形艺术节’在即,公馆必然会派遣强大的执行者来确保艺术节的安全。而且妾身的失踪也一定会惊动坎佩斯伯爵大人。虽然妾身并未向公馆汇报关于妈妈的确切情况,可公馆仍有极大概率已经猜到这一可能。
“在如此的前提下,要对巴托尔进行修复工作将会变得非常困难。吾等可能会在进城的时候受到盘查,一旦检查人员中有人形,妈妈的能力或许会令其感染。感染如果发生,公馆很快就能确定范围……就算躲过盘查,城内也可能到处都是封锁……”
她冷静地分析,并慢慢道出可能遭遇的情况。
冗长的演讲持续了数分钟,最终布兰登抬起手,截断她的宣讲:
“是的,危险肯定会有。我们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回避所有的风险。但我们并非毫无希望,我也不打算放弃希望。”
“作为一个商人,你的话真是毫无说服力。”
听到这样的评价,布兰登无奈地笑了笑。确实,对于利益优先的商人来说,他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所以我不是以商人身份,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
他露出充满魅力的笑容,可惜面前的人形对此丝毫不为所动。
经过数个小时的颠簸,城市的大门出现在马车的前方。
巨大的青黑色砖石垒成城墙,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凸出的城垛。大门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护城河上黝黑的铁链与纯白橡木构造而成的桥板形成鲜明的对比。城墙上飘扬着巨大的旌旗,一面是帝国的双月血龙旗,一面则是代表侯爵领的枪盾纹章旗。
随着马车驶近,布兰登甚至能看到城门板上繁杂细腻的刻纹——那是麦塔兰的艺术品。
砖石的缝隙中隐隐透出荧光,似乎在粘合剂中加入了某种特殊的物质。作为南方边陲最重要的城市之一,这堵城墙据说足以承受炽热的龙息——尽管这里三百年来从未出现过巨龙。
“想要让巴托尔从这样的城市强行突围是不可能的。即便使用了战争人形的核心,它也无法达到公馆人形的强度。这里不是麦果城,要出城可不是一路碾过民房就能解决。就算是普通城墙它也无法轻易粉碎,更何况是火炬城。所以你还是好好考虑如何在修复后将它从城里带出来吧。”
赛莉娅面不改色地继续陈述残酷的事实。
确实,修复之后以这孩子的体格,已经无法像现在这样塞进马车了。
那么要怎么带它出来呢,布兰登完全没把握,只能诚实地回答: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也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
“你认为商人会如此坦白么?”
布兰登的脸上堆满人畜无害的笑容。
这时,门发出“咔嗒”的声音,开了。
安德鲁斯侧立在车门旁,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银色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挂着佩剑的腰带上缀着几道纹路。
他大概是小队长一类。不远处,几个城门守卫低声交谈着,目光交替在维吉尼娅和赛莉娅身上停留。
商人弓身走下马车,似是漫不经心地站在车门前,却挡住了所有试图窥视马车内部的目光。他微微欠身,递上事先就准备好的文件:
“您好,在下是布兰登·沃里克,一个商人。”
小队长接过文件,粗粗扫了两眼,或许只是看了名字和印章罢了。然后他探探身,越过布兰登的肩头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赛莉娅。
人形少女一直坐在座位上,完全没有挪过位置。
“她是谁?你的……”
小队长没说下去,皱了皱眉,似乎感到少许的不协调。
“她是个人形。”
布兰登满脸赔笑道。
要隐瞒看来是做不到了。每天接待无数旅行者的守城士兵不可能用简单的说辞蒙骗过去,而真相又会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商人搓了搓手,解释道:
“这不过只是个便宜货,所以这次想来火炬城看看,买点儿便宜又实用的新插件。”
对于布兰登将自己描述为便宜货,赛莉娅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发丝的末梢微微飘动一下。毕竟,她现在的外观的确只是普普通通的标准人形。
战士忽然猛地推开布兰登,钢铁靴重重地踏上马车,作势欲冲。
魁梧的车夫条件反射地伸手拽住战士的手臂,阻止他前进。
布兰登的心霎时悬到嗓子眼,不仅是为了车里的两个女孩儿,也为安德鲁斯担心。商人的身份令他的面上平静如水,无论心脏如何剧烈地扩张收缩,他的脸色丝毫不为所动。
车内的人形少女也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似乎对周围的事情毫无知觉。
“安德鲁斯,住手。”年轻的商人大声训斥车夫,“这位大哥想看的话,就让他好好欣赏。”
车夫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默默松开手,退到车门旁。
士兵点点头,紧绷的面容松弛下来,露出微笑:
“不错,很精致。”
他的双脚重新站在地面上,侧身用盔甲挤了挤布兰登:
“兄弟,好福气啊,如此年轻就能买得起人形,做生意赚了不少吧?”
感觉到士兵离开马车,赛莉娅重新开始探知。发丝再次波动起来,末梢变成半透明的形态。
很好,没有高灵能反应,也没接收到异常波动——在守门队伍中既没有人形也没有法师。
应该不会露馅。赛莉娅闭上眼睛,等待商人处理这一切。
“哪里哪里,只是运气好罢了。”
“那一个呢?”
小队长指指身后,布兰登知道,他说的是蜷缩在马车一角的女孩儿。
维吉尼娅还在沉睡,紫色的长发披散而下,看不清脸,纯白的连衣裙也因为睡姿有些凌乱。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他主动勾上战士的肩膀,凑到耳旁低声说:
“大哥,你也是男人,你懂的……”
“哦?好好好,大家都是男人,我懂,我懂!”
战士也笑起来,用力拍拍布兰登的肩膀,然后他提高音量,用周围人都听清到的严肃口气说:
“在城里要注意安全,随身携带身份证明,不然我的兄弟们可能会招呼不周哦。”可话锋一转,他又压低声音,“还有,下次别在马车里……那个,不安全。”
看到布兰登苦笑的脸,战士将文件卷成圆筒塞回他手里,再次拍拍他的肩:
“进城吧,玩得开心!”
商人点点头,回到车上。
安德鲁斯识相地关上车门,重新坐回车夫的位置。
马缰抖起,轮辐缓缓向前滚动。车子渐渐消失在城门的人流中。
小队长这才走到角落,松开紧握的左手——一枚苍金币。他笑眯眯地点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等待下一辆马车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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