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找……幸福……”维吉尼娅站在巴托尔的肩上，用同情而悲怆的目光俯视赛莉娅，“保护……不得不……摧毁。”
通过女孩的宣言，赛莉娅已经理解了。尽管话语非常残破，但那信念直接传递到了她的人偶之心中。为了幸福就不得不把自己摧毁的话，“妈妈”也不会再迷茫了。但是她无法回头了，即使是面对暴力，自己也没有退缩的可能。
所有的思考回路都将选择锁定为一项——将“妈妈”抹杀，即便自己会因此而被摧毁。
赛莉娅的身上正腾起袅袅白烟，滚烫的身体将雨水也蒸发了。双手平举，指间夹住仅剩的两把刀刃，她慢慢立直身体，双脚以T字形站定，看上去就像一个十字架的造型。维吉尼娅静静地看着人形少女的动作，试图猜测出她的意图。但来她所拥有的知识中并不存在这一信息，亦不存在近似解答——这是完全陌生的情况。巨大的红色人形慢慢平移身体，远离脚边堆积的管道残骸，防止在战斗中被妨碍到。
巨大的人形移动一下手背的装甲，已经破损的甲板分开，露出不断运转的器械。刺耳的鸣笛声中，已经汽化的冷凝液喷射而出，带走多余的热量。散热后，巴托尔一挥手，装甲再度复位。
双方都已经准备在即，为了应对即将爆发的战斗，无论是赛莉娅还是巴托尔都攒足了劲。
但维吉尼娅对这一情况并不感到乐观，无论有多么强大的自愈力也好，她的身体说到底依然是普通人类，只要受到飞刃的一击，自己就死定了。和巴托尔那种满是铠甲的身体不同，她非常脆弱。
她也不想战斗，母亲从来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他人搏斗，这对双方都会造成伤害。但现在的情况是，如果巴托尔不战斗自己就会受到伤害。她不知道自己如果死了到底会去往何方，但至少明白，自己不能轻易离开身边的大孩子。巴托尔才刚刚诞生，必须要有一个母亲来引导它，否则它的力量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
“一定要……战斗？”维吉尼娅最后向不远处那个很可能有一天也会成为自己女儿的人形少女确认。
“妾身就是为此而来。”赛莉娅面无表情地回答，同时双手交叉甩出两把刀刃。
在两把回旋的刀刃射出的同时，娇小的少女也同时向前冲去。
“唔……”
维吉尼娅见到这突进的战法，不由得缩了一下。巴托尔感受到她的恐惧和犹豫，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同时采取防守姿态，准备弹开射来的刀刃。
刀刃擦过臂甲弹上天空，紧随其后的赛莉娅也扑入了巴托尔怀中。巨大的人形猛地缩手，打算抱住少女，但它的动作忽然变得迟缓了，仿佛被拖入了无尽的时间中，每一个指令都要经过漫长的传输。只见赛莉娅贴在巴托尔胸口，仿佛拥抱般抱在红色的胸甲上，她的发丝刺入了装甲的缝隙，通过不断喷涌的灵能进行干涉。
如果可能，她并不想用这招。和杰图海姆那种指令超长距离传导的人形不同，巴托尔的连接很紧密；前者只要切断人偶之心的联系，在错误反馈之前就撤出对方的人偶之心对接，但这对于拥有快速连接的战争人形是不可行的。在接入的瞬间她就体会到了，狂暴的数据流让她几乎停机，光是让它动作减缓就已经耗尽了全部资源，自己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要撤出吗？
那么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赛莉娅压榨出最后的一点资源进行简单逻辑推演，但那双巨手已经越来越近，恐怕容不得她慢慢演算。
忽然，她的灵能指示槽瞬间空了。这样的情况她已经经历了两次，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灵能法阵！
和她一样，巴托尔眼中的光芒也褪去了，巨大的身躯失去动力，向后轰然倒去。两具失去灵能供应的躯体倒在地上，仿佛失去了生命，只有巨大的红色法阵在发出妖异的光芒。
事情变化太快了，维吉尼娅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当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才发现自己是这里唯一还在行动的“人”。无论是巴托尔还是赛莉娅，亦或是只剩半个躯体的艾文，所有人都倒在红光中，失去了活力。
“到底……”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她，必须远离这里。但来自妈妈的责任感又让她不忍离去——巴托尔还倒在地上，她怎么能独自离开。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红芒忽然减弱了，和来时一样突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巴托尔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继续拥抱的动作，巨大的力量令它猛地敲到了自己的胸口，旋转的臂甲与胸甲摩擦，溅出无数火花。但赛莉娅早已在摔倒的时候滚出了它的怀抱，一恢复知觉，立刻抽身离开法阵范围。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发动了灵能法阵，但供能是来自房屋底下的巨大灵池，她已经通过与杰图海姆的连接感知到了。
因为与她设定的目标并无冲突，因此灵能法阵的发动很顺利。
“和妾身一样以‘妈妈’为目标吗？”赛莉娅不理解，到底是什么人在帮助她。
那个神秘人再一次以行动证明了它的立场，刚撤销灵能法阵，大地之下涌现出巨大的吸力，浑身金属的巴托尔顿时被吸在地上不能动弹，纵使它拥有无与伦比的暴力，但在更大的力量下，它也只能瘫倒在地。
赛莉娅的构成材质与巴托尔不同，在这恐怖的吸力结界下行动并没有多大障碍，只有少数部件受到影响。
战局瞬间逆转了。她扫了一眼站在雨中的维吉尼娅，娇小的身影显得那样孤单。
要结束了。
虽然手里没有刀刃，但赛莉娅能用任何手段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抹消。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近维吉尼娅。女孩恐惧得连连后退，但她也很清楚，无论怎么退，都无法逃出赛莉娅的掌心。
“妈！妈！”
红色人形的眼中忽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它的后背猛地砸向地面，巨大的反冲力让它稍微坐起了一点，但很快被吸力拖回地上。它狂暴地怒吼着，却无济于事。
“没用的。”赛莉娅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说这样的话，“无论你们怎么挣扎，命运都站在妾身这一边。”
或许正如她说的那样，神明没有眷顾维吉尼娅，以及不属于它子民的巴托尔。但那个自制人形从来就不懂放弃。它伸手将自己的右手猛地扯下扯下，用力掷向赛莉娅。
手臂没有受到吸力的影响，带着旋转的力量猛地朝赛莉娅射去。
“特殊材料么，也对，普通的钢铁怎么可能作为人形的武器。”赛莉娅瞥了一眼飞拳，游刃有余地评价道。
这最后的挣扎并没有任何效果。赛莉娅只是轻轻闪身，就躲过了毫无技术含量的一拳。巴托尔眼中的光芒再度逐渐黯淡下去，仅仅在漆黑的空洞中留下最后一丝微光。
维吉尼娅绝望地跪坐在地上，这一刻她仿佛又变回了贫民巷里那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少女，无助和迷茫。
她伸手摸向胸口，曾经挂着苍金币的链子上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已经没人会来帮助自己了。
她机械地抬过头，看着面前的人形少女。尽管赛莉娅手中没有凶器，但她身上依然弥漫着杀人者的气息，由恶意的规则支配她的行动。赛莉娅从维吉尼娅身边走过，沉重的脚步溅起泥水，沾到女孩脸上。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规则在怒吼着。
但赛莉娅无法行动。明明只要一挥就能摘下她的头颅，但这做不到；明明可以那样干脆地切开第二圣母的小腹，但现在却做不到；明明所有的规则都只为了抹消圣母而存在，现在却做不到！
她无法攻击妈妈，无法下杀手。
机键圣母的影响正不断扩大。覆盖城市的波动因为灵能供应被剥离而逐渐消失，但维吉尼娅身上的波动却持续不断地增强中。
“塞……”维吉尼娅发出微弱的声音。
赛莉娅忽然转过身，离开维吉尼娅的身旁，经过巴托尔的右手旁时，发丝随意一抄，将其拾获。她站在雨中，看着那只断臂观察了一会。她的左臂上的布条忽然松开，从手腕处伸出几条摇摆的触须。在维吉尼娅惊讶的目光下，人形少女的右手与巴托尔的右手对接起来，手甲和手掌都开始慢慢旋转并持续加速。
不一会，那只断臂再度响起刺耳的旋转声。
她拖着那只残臂走到毫无生机的巴托尔面前。
“‘机键圣母’是什么？”她对残破的人形发问。
但人形少女并不指望对方能回答，那样的躯体已经不可能再动了。
站在残破的躯体前，她举起飞旋的钻头。
“只是让吾等化为废物的灾难之源罢了！”钻头以直线的轨迹冲向无法动弹的巴托尔。
“不要！”维吉尼娅绝望地大喊。
她伸出手，身子前倾。但无力的双腿令她重心失衡，一头栽在地上。
赛莉娅没有理会可怜的女孩，随着炸裂声的响起，巴托尔的胸口被完全洞穿，强大的撕扯力将破损的人形脑袋甩到了一旁。红色的脑袋滚动了两下，最终浸泡在泥水当中。
“现在，没人能再阻止了。”凶手慢慢转过身，注视着这最后的目标。
她破坏了巴托尔，她杀了她的兄弟。是的，规则还在起效，她能做到。
赛莉娅拖着断臂，再度走向维吉尼娅。女孩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泪水混着雨水，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了。她的身体几乎是一丝不挂，身上到处都是狰狞的伤口。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还依然活着，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但奇迹也就到此为止了。
赛莉娅趔趄了一下，举着可怕的钻头向维吉尼娅慢慢逼近。尽管身形柔弱，但她体内所蕴涵的强大力量甚至能让训练有素的战士也感到棘手。更何况此刻她面对的不是老练的战士，也不是博学的法师，仅仅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维吉尼娅半身浸泡在泥水中，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的草叶。
“‘机键圣母’是什么？”赛莉娅向她问了同一个问题。
但维吉尼娅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一切都只是人形们在自说自话罢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谁也没有没有告知她。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只能看着其发生却无能为力。女孩跪在地上，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维吉尼娅身上的血迹都被雨水冲走了，裸露的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传来阵阵剧痛。但她此刻顾不上这样的痛苦，内心的纠葛让她感到无法回应任何体感。逃跑，更是完全的奢望。双腿却用不出一点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逼近。
十五尺、十尺、五尺、四尺、三尺……
赛莉娅身上升腾起灼热的蒸汽，炽红的双眼仿佛蕴涵着狂暴的杀气，原本精致的脸上爬起一道道血红的纹路，仿佛恶魔的图腾。她一直走到维吉尼娅的身前，猛地出手，捏住女孩的脖子，将她慢慢提起。灼热的手掌将女孩稚嫩的肌肤烫出一道道可怕的伤口，脓泡出现又破裂，留出焦黄的脓液。
飞旋的钻头就在耳边回响，生命将于下一秒消失。
但预定的死亡并没有出现，在一阵吵杂的声音后，所有的声响都被淅沥的雨声掩盖了。赛莉娅的眼中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只有手甲还在带着低沉的声音慢慢旋转，昭示了她辉煌的战绩。
战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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