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莉娅带着她新的女侍在街上漫步。蒂特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显得精神了许多。穿上女侍服后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个游民还是首次穿那么贵重的衣服，即使那只值一枚苍金币。比起之前破烂的衣服，无论是裙摆还是背后的蝴蝶结都对她的行动或多或少构成了阻碍。但这是主人送给她的东西，无论如何她都得忍受，并且习惯。
刚才看到的东西让这个凡人感到浑身不适。那铺满红色的地下室里散落着无数残骸与碎块，有的还能看出属于人类的哪一部分，而有的则根本无法辨识。能以这种方式拆解人类的绝对不是凡物——赛莉娅如此判断。但除此之外她也无法得到更多信息。
下午时分，街上的行人不多，人们不是在自己家里躲着就是在那几乎停工的设备旁偷懒，寥寥几间商铺也没有一个顾客，只有巷中的铁匠铺还偶尔传来击打铁块的声音，说明还有少许生意。或许是在打马蹄铁，又或是为路过的冒险者打造一把劣质的兵器。空中有偶尔会出现少许闪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蒂特跟在人形少女的身后，时不时指出岔路的方向，然后再度陷入沉默。她并不喜欢说话，也不敢说话。除非是主人的要求，否则她尽可能不开口。
与老亚麻刚好相反。
赛莉娅曾经的女侍是一个叫老亚麻的詹特人形。那个巨大的家伙除了身躯以外，个性和行为都与人类非常接近。正是因为如此，她总是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妪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以至于被赛莉娅下了每天只能说3句话的限制，即使如此那个大块头女侍往往还是会把3句话都浪费在无用的地方。
不知不觉，大路已经走到尽头，只剩往两侧拐的小路。
“前面是作坊街。”蒂特说明道。
人形少女看了看两侧，道路大约能允许两辆小马车并行，但如果是大型车乘就只能开进一辆了。看来在过去的时候就很少有大人物会来这里，否则道路一定会更宽阔。
“这里以前是干什么的？”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的门大多都关闭着，只剩一家杂货铺还在营业。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是私人经营的小加工作坊聚在一起而形成的街市，周围的家庭需要点什么都会来这里。”蒂特指着那被风雨冲刷，又被灰尘覆盖的牌坊。这里曾经有布料作坊、粮食加工作坊、木料加工作坊等等，但现在残留下来的也仅仅是门上的文字罢了。
简直就像个死城。
赛莉娅拐进小街，漫不经心地随口发问：“你是这个城市出身？”
“是的，我的主人。”这个还不熟练的女侍回答。
“那你的父母没有给你起名字吗？”这个非人类的少女想起，按照人类的风俗，应该在出生后从直系血亲那里获得名字才对，而不是像自己，生下来就只有一个编号。
但蒂特摇摇头：“我是私生女，所以生下来就没有名字。”
直到她与赛莉娅相遇，才获得了这个卑贱的名字。
身后的女侍低下了头，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感到深深的悲伤和自鄙。但人形少女并没有同情她的打算，事实上她也是被主人买回去后才得到的名字。在那个时代，人形的普及度远不如现在——即使现在也只有南方有人形分布——人们对这种与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东西有本能的恐惧。只有贵族家庭会把标准人形当作时髦的显摆物，根本就没有考虑它们的实用性，而哥特人形根本就毫无市场。而坎佩斯伯爵大人将刚刚从公馆执行者退役下来、识别编号为S3-839254553的人形买了回去，并将其取名为“赛莉娅”。当然，与“肮脏”不同，她的名字来自“神秘”，与她的种族相符。
“和你一起逃跑的家伙是谁？你的弟弟么？”赛莉娅问道。
在游民街，通常不会有任何“互助”或是“关心”，人心就和环境一样肮脏无比。但如果是亲属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只是偶遇的孩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把他带出来……”蒂特的语气低沉，似乎为自己的无力而愧疚。
“你救他只是因为同情吗？”
“嗯……”女侍低下头。
赛莉娅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发问。这个城市里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她必须尽快搞清楚，否则那覆盖全城的干扰波会令自己被感染的人偶之心愈发恶化。
虽然离开这座城市就能避过干扰波的范围，但她的处理回路中不可能产生这样的选择——“妈妈”植入的异常序列让她无法回避，只能一步步接近这狂风暴雨的中心。
“那是什么？”
人形少女忽然注意到街边有一圈人聚在一起，他们看上去衣衫褴褛，似乎是游民。但游民在大白天集体游荡，是任何城市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作为社会不安定因素，游民在大多数城市里都不被当成公民看待。
所以，那些游民排着队在干什么呢？
“他们在领救济餐。”蒂特解释道，“治安官大人的命令，每天晚餐时间都会在这里分粥。每个游民都能领一份，虽然吃不饱但至少我们也不会饿死。”
“你也领过？”
“是的，主人。”
蒂特在遇到赛莉娅之前也是靠这里发放的稀粥度日。麦斯韦尔治安官为日益增加的游民数量而担忧，因此才有这个政策，但久而久之也衍生出了另外的事端。每次领了救济餐就必须立刻吃掉，妄图留着只会被他人抢夺。但原钢城的死气也同样弥漫于游民当中，因此没有哪个游民拉帮结伙，也不会形成阶级。
“过去看看。”赛莉娅说着，自顾自地驱动脚步，往那伙下贱人类的聚集地走去。蒂特既来不及也无法阻止，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
游民们推推嚷嚷地围在一个小棚周围，喧闹而毫无秩序。四个臂缠蓝带的警备队员正大喝着维持队列，但见效甚微。不过赛莉娅注意到，虽然游民很混乱，但都没有对分发粥食的警备队员武力相向。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惧怕警备队的武力，他们也明白在这方面不能惹恼了对方。
当人形少女接近人群的时候，蒂特稍微走前了两步，大声驱赶面前喧闹的家伙。她的喊话底气十足，动作也很娴熟，就像一个称职的女侍。赛莉娅甚至怀疑她以前也许做过类似的工作。
那些游民也注意到了两个女人接近，都恐惧地退开一步。
那个少女是个贵族。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包括几个警备队员。
贵族与凡人是完全不同的物种，他们暴戾、恐怖、个性异常、不可理喻。
在这样的观念支持下，人们退开了，不敢靠近那个美丽但浑身是刺的少女。这样正顺应赛莉娅的意。她大大方方地朝那口大锅走去，两个警备队员立刻像装了弹簧一样跳起来，慌慌张张地向她行礼，甚至差点把粥打翻。
赛莉娅摆摆手，走到锅边，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巨大的容器。劣质谷物煮出来的粥散发着异味，颜色也偏棕黑，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而游民们争抢的样子更加令他们偏离了“人”的范畴。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个警备队员小心翼翼地问。
这可是勾搭贵族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只要这位大小姐一好心，或许就能得几枚玄银币，比起在城里巡逻要轻松多了。
但赛莉娅没搭理他，只是低头看着锅。看不见的光扫过锅里，扫描插件还在不断加大功率，将光投入到更深的地方。光面筛过一粒粒谷物，没有漏过任何细节。
她并非心血来潮。
作为专门强化过感知能力的人形，她的探知范围和探知深度比普通人，乃至普通人形都要强。她从接近这条街起，就隐约感觉到有纷乱的波动。和覆盖全城的那个波动不同，也不像追踪晶体所发出来的那样具有指向性。这个异常的东西就像无数细小波动相互干涉纠缠而形成的网，只要踏入这个细小的网络就会被笼罩。但这并非渔网，而是非常脆弱的东西，只要略一挣扎，就能把网撕得支离破碎。
到底是什么产生了网？
赛莉娅就是想知道这个原因。
扫描结束后，她站直身体，扫视了一遍四周，最后目光在刚才那个警备队员身上停了下来。
“你们在粥里放了什么？”
赛莉娅冰冷的语气让那个男人颤抖了一下。这家伙吞吞吐吐地回答不出，他的同僚立刻识相地替他答道：“只是一些之前的战备粮，放了几年，所以……”
人形少女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妾身不是问这些。”
她的眼睛半眯下来，用更加锐利的目光瞪视着两个警备队员：“你们在里面放的粉末到底是哪来的。”
听了她的话，最先反应的不是两个警备队员，而是那些游民们。他们恐惧地叫了起来，争相抠起喉咙，试图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而那些还没吃的都惊慌地逃开，一下子街道上少了许多人。
“不不不，我们……我们没……没有放……放毒药……”最先搭讪的警备队员结结巴巴地说，他自己也吓得不轻，“那……那是治安官大人……给……给的消毒粉……”
他们确实在每餐的粥里都投放一种紫色粉末，但那是用来杀死致病物的粉末——至少麦斯韦尔先生这么说——几年来都如此，根本没出现过问题。
但是，这个少女怎么知道的？
两个警备队员相互交换了下眼色，但都看到对方瞳中满是迷茫。
得到答案的赛莉娅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而是干脆地转过身，往来的方向大步走去。蒂特立刻乖巧地跟在后面，一语不发。她虽然不知道主人想要干什么，但她觉得或许这次赛莉娅得到了很了不得的东西。
果然，她们刚离开作坊街，赛莉娅立刻呼唤道：“蒂特。”
“在。”
“你先回妾身的藏身之所等着。”
“哎？”还不熟练的女侍有些惊讶，“那您呢？”
女侍本不该过问主人的动向，但这次赛莉娅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跃，射出腕中的布条，缠在避雷针上。随着布条的牵引，她荡上房顶。
空中不断盘旋的闪光落了下来，降落在赛莉娅身边。人形少女伸手接住它，很快消失在蒂特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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