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站在交错的路口中央，把玩着手中的硬币。
游民街四通八达，但被交错的棚顶遮蔽得不见天日，难以辨认方向，大多数人都会因此而迷失路径。但布兰登得到了很明确的路标，所谓商人，只要轻轻一瞥就能发现视野内的钱币所散发的魔法光晕。古塔发行的货币为了防止伪造而特殊处理过，因此墙缝中的苍金币散发着无法掩盖的灵能光晕。
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将苍金币埋在里面，但对方肯定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它知道苍金币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恐吓？还是邀请？谁知道呢。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枚苍金币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此。就算眼神再怎样糟糕，到夜间也能分辨出黑暗中的光晕，而游民街里一枚苍金币到底意味着什么，布兰登在不久之前已经知道了。
所以东西一定刚放上去不久，还没等到有人发现它。而且放的人或许对自己的行程了如指掌。
等托莉和两个城市警备队员走后，他立刻就循着金币指示的方向前进。果然紧接着就看到了一枚隐藏得更隐蔽的玄银币，那昏暗的黑光在游民街里简直弱不可见。靠着硬币路标，他一直追到了这里。
年轻的商人站在十字路口环顾四周。
硬币已经没有了。
他翻弄着手中的两枚苍金币和六枚玄银币，让它们顺着自己的手指和手背滚来滚去。这样的小把戏他玩起来甚至比街头卖艺的还熟练。
这里应该就是终点。
布兰登昂起头，却只能看到低矮的红蓝色防水布棚，棚顶已经挤满了各种零碎杂物，透光性能相当糟糕。对方还能从什么地方观察自己呢？楼房内？但他没看到周围的楼房都紧闭着窗户，而且似乎从未打开过。这也是必然，谁会喜欢游民街的异味涌入自己的房间呢？
忽然，他隐约听到了低沉的钢铁碰撞声。
在哪？
他四处张望，但依然看不到有人出现，只有那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僻静的小巷中回响，仿佛从深渊中传来的召唤。
“哐当！”
四块厚重钢板被同时掀开，还不等布兰登细看，黑影从其中一个洞口中跃出，轻巧地落在地上。连接着黑影与女孩的布条松开，女孩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老爷！”
听到这熟悉的呼唤，布兰登才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将维吉尼娅带来这里的少女正以一副骄傲的姿态站在布兰登面前。她是赛莉娅，自称是“来自公馆的执行者”。他们曾经就维吉尼娅的问题交涉过，结果布兰登拒绝将女孩交出。
布兰登看了看这个人形少女，和上次见面时差不多，但身旁少了一台巨大的女侍人形。她的表情显然没有之前交涉时丰富，看起来冷冰冰的，就像个标准人形。
她提了提裙摆，似乎是在行礼。
礼数尽了之后，她张开双唇，吐出冰冷的文字：“好好管束她，不然连怎么弄丢的都不知道。”
惊愕之余，布兰登还是点了点头，走前两步将女孩拉到自己身边，生怕对方随时改变主意。
赛莉娅一直觊觎着维吉尼娅体内的某样东西，但这次公馆的执行者却自己将目标送了回来，连布兰登也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自己肯定没有与这个人形少女对抗的能力，如果可以的话，现在他巴不得转身就走。
但就这么走掉的话，恐怕会错过某些重要的东西。
布兰登将女孩搂紧，不让她离开一步，然后望向对面的公馆执行者。对方还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什么。
“您把我引到这，可不仅仅是为了将她带来吧？”年轻的商人盯着人形少女的脸，虽然不认为能看得出什么，但他依然遵循这习惯。
“那当然，妾身可以干很多事情。比如在这里将你们一起杀掉，亦或是通知公馆你们的所在。”赛莉娅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尽管脸上没有表情，但布兰登总觉得她像是在悠闲地看热闹。
“我并没有明显危害您的行为啊，您可以将普通人杀掉么？”尽管嘴上很硬，但商人还是退后了一步。维吉尼娅似乎也理解了他的恐惧，自告奋勇地挡在前边。布兰登把她拉开，紧贴在自己的身侧。
“以一介人形来说，确实不行。”赛莉娅以凌冽的目光瞥了布兰登一眼，“但妾身已经是‘人形浸染者’了，人形的基本规则对妾身不再适用。”
这次会面并没有桌子和茶杯，也没有美丽的原野风光，只有黑暗的小巷与散发这腐臭的墙壁。这注定了不是愉快的相遇，但布兰登还是打算挽回少许印象。
“但您没有将这些可能付诸行动，所以我还是很感谢您的。”他点点头，致以简单的谢意。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处理你们的时候。”人形少女没有回礼，继续以冰冷的语调说，“‘妈妈’的问题必须要处理，但比起来，我更加好奇别的事情罢了。”
别的事情？
布兰登将信息在脑海中快速筛选过一遍，但想不出自己还遇到了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维吉尼娅和巴托尔目标已经很明显了，但他们还不是主要问题的话，那还有什么是与人形相关的？
不可能是绑架案吧？
布兰登很想否定这想法：公馆与这些游民毫无联系，不可能是为此而来。
但他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按照刚才赛莉娅的说法，她已经不是普通的人形了，或许与公馆也没什么关系。
“您想要如何？将维吉尼娅还给我，是让我欠个人情吗？”
“人情么？”赛莉娅停顿了一下，“人情对人形来说毫无意义，不过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就当是这样好了。”
维吉尼娅虽然被布兰登限制了行动，但她依然担忧地看着人形少女。
赛莉娅瞥了她一眼：“不用这样看着妾身，妾身会变成这样都是‘妈妈’您的影响。”
“塞……我……爱……”女孩试图用轻柔的声音将自己的感情传递到对方身上。
“是的，您爱着妾身，这点妾身非常了解，因此妾身也应您的期望而爱您。”人形少女的表情并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更加冰冷了，“但‘爱’对人形来说是不需要的。”
她转过身，朝着巷子的深处走去。
“等一下！”
布兰登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松开维吉尼娅，跑上前去，向那个少女伸出手。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没能碰到对方的衣角，仅仅握住了一缕发丝。
“呜……”
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沿发丝滑落。年轻的商人感觉就像抓住了刀刃一样，疼痛让他立刻松开了少女的发丝，但对方也注意到了他失礼的行为。
“你想干什么？”
“难道您打算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走掉吗？”布兰登大声说。
他还什么都没知道，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赛莉娅会在这里，而维吉尼娅离开自己期间又经历了什么。他都不知道，所以他渴望了解，渴望知晓。
“你想知道什么？”少女语气冰冷地问。
“我想知道，想知道一切！”不知是什么让他鼓起了勇气，驱使他大声喊了出来。但这样的底气也没支撑多久，他很快就觉得胸中气闷，仿佛有什么在挤压肺部，将所有的空气都排了出来。
人形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停顿了好一会，才说：“妾身无法告诉你一切。”
虽然被拒绝，但布兰登反倒感觉如释重负。他退了一步，寻找新的立足点：“那至少告诉我，你们刚才到底在干什么！那个治安官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妾身也不知道那个治安官到底想干什么才把‘妈妈’送来这里，但那个晶体——”人形少女的手翻转过来，露出了一枚闪烁着紫色光晕的结晶。
“怎么会在你这里？不是已经……”布兰登刚想说应该被某个东西带走了，可转念一想，如果是赛莉娅把晶体取下来的话，那么她自然也有办法回收。
但人形少女否认了这个思路：“这是妾身处理过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发信机能。它也不是从‘妈妈’身上取得的，而是来自一个游民的尸体。”
“当我追踪新的发信源时找到了‘妈妈’，穿成这样，还孤身一人。”赛莉娅的目光转到女孩身上，“而附近还有一帮下贱的人类。”
是那些绑架犯？
布兰登想起托莉找到的那串脚印。
“虽然那些人类恐怕不是被晶体引过去的，但妾身还是挖掉了晶体。”
“是你挖下来的？”
“当然，而且让一只小东西带走了。”赛莉娅点点头。
那么就可以解释托莉在追踪时感觉到信号源突然加速的情况了。她故意让维吉尼娅独自行动，从而诱使那些绑架犯出现，并且试图靠信号引导找到他们的藏身地点。可惜她的计划还被赛莉娅阻碍了。
这和预定的似乎有些不一样吧？
布兰登看向面前的少女：“您能探知那个信号？”
“和你一起走的那个人形不也能做到吗？”人形少女像是在诉说理所当然的事情。
“哦，也对，连标准人形都可以的话……”
“不，那可不是标准人形。”赛莉娅反驳道，“标准人形是无法做到精密探知的。虽然经过强化有可能，但那会占用几乎全部资源，她不会还留有那样的爆发力。”
托莉展示出爆发力的一幕应该就在维吉尼娅被卸掉晶体之前不久，而这也被赛莉娅知道了。布兰登怀疑自己的动向恐怕都在这个人形少女的掌握之中。
但她所说的“不是标准人形”是什么意思？
“你最好小心点，如果不是那个治安官故意要隐瞒人形的身份，那就是人形在隐藏自己的身份。”
还不等布兰登反应这其中有什么区别，赛莉娅的发丝忽然抹过他的眼前，待视野再展开的时候，少女已经离开好几十尺了，并很快消失在小巷的黑暗中，只有声音还回荡在狭窄的空间中。
“妾身不会放弃‘妈妈’……只是暂时寄存在你那罢了。等这个城市的事情了结，妾身会再来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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