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的少年将车夫挤到一旁,亲自抓着缰绳,胡乱地拍打着。车夫无奈的反抗压根不管用,可也只能由着他去了。只能在方向走错的时候,轻轻拉一拉缰绳。
一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走成了两个小时。车夫不知道他究竟是因为着急想要快点回去,“欲速则不达”呢?还是付了钱想要玩一下,看看怎么策马奔腾。
反正是付了钱的,随你去好了,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时不时地看看岔路口。
隔得远远的,亚特兰看见教堂区那边有什么骚动,他一把把手中的缰绳塞进车夫手中,不顾马车的颠簸,站起身看着远处,然后心头一紧。
是自己的诊所,诊所门口挤了一大堆的人!
远远地,他就从马车上跳下来,朝着诊所跑了过去。
不只有教堂区的人,还有两个宪兵和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请让我过去!”亚特兰从人群中往进挤着,他看到了,两个躺在地上的人——用粗布盖着整个身体。
死人。看体型,应该有个孩子。
那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衣服,上面有着玫瑰的纹饰,布料看起来很考究,大大的黑色帽子完美地遮住了天上落下的“烫”雨。
那个女人几乎是全副武装地,戴着手套在那具尸体上翻弄着。
他回身看了看从马车上下来的三个女孩,她们从契丝卡家翻出来的帽子都派上了用场,只不过与薇薇安和安蕾芙妮娅的衣服和帽子形成了强烈的滑稽对比。
亚特兰使劲摇了摇头,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看着人群中还在哭泣的几个人,颤抖着手想要掀开那块布,看看小孩子。
“别动!”一个宪兵一把抓住了亚特兰的胳膊,“医生还没做出定论呢!别动!”
“医生?我就是教堂区负责的医生!”亚特兰一把甩开宪兵的手。
“啊,印第安的医生——”那个少女傲慢地站起身,用着轻蔑的口气说道,“你们那里看病,还需要先祭祀吗?”
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这句话相当具有侮辱性。
亚特兰站起身,可是他又找不到任何一句话去反驳,他只关心地上的尸体,是谁,是怎么死的。
金发少年那无所适从的表情,似乎让那位少女以为她的的确确用那句话伤到了面前的“医生”。于是她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请问阁下是?”亚特兰问道。
“啊,我是克里斯汀,克里斯汀·拉普特妮尔。”少女穿着黑色的长皮靴,几乎和亚特兰一样高,她轻蔑地看着亚特兰。
拉普特妮尔……来自[lieutenant],这是一个军官衔名,中尉,亚特兰的手心中捏出了汗,搞不好,面前的少女是个贵族。而且是一个军功爵贵族…
“非常遗憾,我毕业于国王医学院。”她似乎有所指,“和您…不好意思…列克星敦先生比起来,可不是一点点的差距。”
“敢问列克星敦先生您…师出何处?”
“洛圣都医学院。”亚特兰明白,这个小小的医学院不可能为人所知。
果然,少女踩着皮靴,啪嗒啪嗒,像是在打发时间似的在地上轻轻踩了两下。因为她的傲慢与羞辱,不仅仅是亚特兰,旁边的人群也有些躁动。
“那我们长话短说了。”少女示意宪兵把围观的群众弄走,“他们都是死于喝了某种东西,我是听那两个男孩说的。”
没有被宪兵赶走而留下来的两个少年似乎惊魂未定,看到少女指着自己,只是惊慌地点了点头。
“而你,作为医生,居然在他们快要死去的时候不在现场…”少女接着用轻蔑的口气说,“可真的是失职啊,难以置信,你居然是被郡长认命的医生…”
按照英国的法律,亚特兰是要吃官司的,如果死者的家庭决定起诉亚特兰的话。
可是,今天是礼拜天,亚特兰有权利关闭诊所并且休息。
可是应该上班的星期六,亚特兰也没有让诊所开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是星期天…对吧…?”克里斯汀转身看了看还没走的马车和马车旁边的三个女孩。
“可万一,我能证明,这个男人,是昨天喝下了[毒药],或者说证明,他昨天就死了呢?”少女笑着说,她似乎很享受亚特兰脸上痛苦的表情。
“是什么时候的事?”亚特兰皱着眉头问那两个少年。
“小麦克是刚才才喝下了那瓶东西的…我…我不知道他爸爸是什么时候喝下井水的。”一个少年回答,因为小麦克的哥哥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
“喝下了那瓶东西?喝下了什么?!”亚特兰问道。
少年指了指屋子里。
亚特兰急急忙忙冲进屋子里,然后几乎是四肢并用地跑出来,跪倒在小麦克身边,呆呆地看着破布上黑色的,黑的不正常的那一块,不知道跪了多久,他颤抖着手,一点一点地靠近,将脸上的布轻轻掀开一点点。
!!!!
……………
亚特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松开了攥紧的手,让那块布重新盖在了小麦克的脸上。
他低下了头,然后一语不发。
“好的,那我们只需要证明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医生]的就好了。”克里斯汀拿出白白的手套戴上,然后示意宪兵把尸体抬进诊所。
“喂,美国医生,您不来吗?”她回头问着亚特兰。
少年呆滞地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站起来,然后走进诊所,雨水还是很[烫],感觉皮肤上火辣辣的疼,可是更疼的还是自己的心。
他明知道教堂区的人根本不认字,却自我安慰似的随便贴了个标签上去。
他居然能把那么危险的东西放在小孩子搬着凳子就能拿到的地方。
居然把那么危险的东西和葡萄酒放在一起。
此时此刻,亚特兰只想杀了自己。
“好了先生们,请出去吧。”克里斯汀招呼两个宪兵走了出去。
“我听说是喝了井水。”克里斯汀问着亚特兰,“可是,为什么井水会有毒?你觉得,是谁投的毒?”
“那你觉得,会有谁在雨水里投了毒?”亚特兰冷冷地问。
“你的脑子有问题吧?”少女嗤笑着,“进了水吗?”
“啊,你这种戴着大大帽子的人,脑子里自然是进不了,这种雨水。”亚特兰仍旧冷冷地,不客气的说。
“用你的帽子外面,擦个脸怎么样?”亚特兰说。
“你这是在说什么…”克里斯汀突然受了莫大侮辱似的说~
让贵族用帽子外面擦脸,是贫民对贵族的一种轻蔑性玩笑,专门形容他们戴帽子的傻样。
“不,我是说真的,你试试看,那种雨水。”亚特兰用自己被雨水湿透的袖子,往自己的另一只胳膊上抹了一下。
那块立刻显示出了烧灼般的红斑。
“你有发过希波克拉底的誓言吗?”亚特兰挑衅的说,“证明你判断力的时候到了,试试看吧。”
克里斯汀立刻把帽子摘了下来,往自己脸上擦了擦。
然后过了大概30秒
“好痛!”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些雨水,再往自己胳膊上擦了擦,雪白的胳膊上立刻也出现了红色的斑。
“啊……好痛好痛…”她一时间似乎没办法顾及究竟是胳膊还是脸痛,“这个雨水是…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说的有[毒]的水,一样的,你忍忍吧。”亚特兰转身不肯理她,其实亚特兰并没有觉得有多痛,毕竟只是浓度非常非常低的稀硫酸。
可是克里斯汀的整个脸和整个胳膊都红了起来,明明只是擦了一块的?!
“啊,真是的…”少女皱着眉头的声音。
亚特兰叹了一口气,压根不想和她再说话,娇生惯养的女孩。他不屑地“啧”了一声。
亚特兰注意到一件事,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封信。是曾经郡长任命他作为教堂区医生时的那种信封。
“克里斯汀·拉普特妮尔亲启。”
亚特兰走过去,趁着那位小姐用手帕擦拭着胳膊和脸时,偷偷打开了那封躺在他桌子上,却寄给克里斯汀的信。
“现任命克里斯汀·拉普特妮尔小姐为教堂区的第二名医生”
亚特兰深吸一口气,从来没有哪一次,他觉得事情会如此糟糕,简直糟糕…糟糕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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