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下颠簸着,薇薇安在前面静静地坐着,眼神有些呆滞,不知道她在发什么呆。
马夫一开始还有一句每一句地问我们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但是因为我们也不知道答案,例如“你们打算怎么开发那个矿区呀?”这样的问题,拜托了拜托了,我也不知道。
所以马夫也不愿自讨没趣,专心驾着马车,只有偶尔压上路上的某块大石头,导致他会稍微哼两句。
安蕾芙妮娅就像是刚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狗一样,胆怯却又期待地看着车外的一切。
快要进入深秋了,一场又一场的雨,让整个布雷顿都越发开始展露它的寒意。而安蕾芙妮娅却还穿着夏天的衣服…
“安蕾芙妮娅?”我轻轻戳了戳她的背。
“呜!”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向着车子里面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睁大的眼睛忽然变得平静,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自责似的摇了摇头。稍微坐直,然后她看着我。
“嗯?”她平静了一下,回应我。
“你不冷吗?”我指了指她身上的粗布衣服,还不是多么合身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太过消瘦,导致整个衣服都显得空荡荡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稍微点了点头说:“挺冷的…”
“你之前是怎么过冬的?”我问她,“你之前还没有衣服可以穿,对吧?”
“之前?呀…那个…”她似乎是在思考,“我是和其他奴隶一起睡在地下的锅炉房里的…不会冷。”
我点了点头,的确,一般的奴隶主都是这么干的。
“应该给你买些衣服了…”我看着远处说道。
“没事啦,你之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我看着教堂区的方向,“贝克和文森特都在接受调查,工厂也暂时停工了。”
不过工厂停工之后,那些工人怎么办,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们,又该怎么活下去呢,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事。
“那个…莉莉…”安蕾芙妮娅想了想说,“卡尔治安官,会不会怪她?”
的确,因为卡尔治安官也被停职查办了,莉莉自从离开诊所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联系上。
郡长先生强调无数次,让我们千万不要把这件事闹大了,其实他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根本上级根本不会信,除非是亲耳听到…
我现在在担心一件事,我怎么知道这个和我只有几面之缘的郡长,是不是真的代表着“正义”呢?万一他也只是表面上在糊弄我们呢?
“啊!”薇薇安突然抬起头看着前面,“我们到了!”
契丝卡家的宅坻,好大…比我家还大…可是简直就像鬼屋一样,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吧?
真是令人吃惊,我还以为这个宅子会被文森特卖出去呢。
“这里…为什么会没有人住?”我问着马车夫,“这个宅子,没有人买吗?或者,没有人卖吗?”
马夫突然来了精神,看得出来这个步入暮年的先生是个很健谈的人,憋了那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嗯,因为当时契丝卡家的宅子只是被抵押,所有权还是在契丝卡家的,并不是被卖出去了。”他拉着缰绳,不慌不忙地说,“就是个担保的约定物而已。”
“怎么了?美国先生?您想买这个房子吗?”他笑了笑,“那可不成,契丝卡家的后人,现在生死未卜呢,听说是是叫[安蕾]的小姑娘…”
我看了看安蕾芙妮娅,听到[安蕾]这个词的时候,安蕾芙妮娅的眼睛里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就像是拾回了过去的灵魂一样。
“[安蕾]?”我问着马夫。
“啊,是啊,当时有谁不认识契丝卡先生,虽说是贵族的机械师,可是有时候,也帮着贫民打打铁器什么的…”他稍微向后偏了偏脑袋,“您腿上的那把枪,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契丝卡先生的东西。”
哇?!那么出名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诧异,他有些得意,似乎[曼珠沙华]是出自他的手。
“红色的铜,那种颜色只有契丝卡先生烧得出来,不过一般家庭结婚呀,或者是男人要参军呀需要什么工艺品护身符什么的…”他从自己的领口掏出来一个小小的十字架项链,红色的铜,在闪烁着暗淡的光。
“这个就是我儿子当年从契丝卡先生那里得到的。”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没要多少钱,“哎呀哎呀,我儿子的儿子也应该长高了吧?”
“您记不清您儿子什么时候结婚的吗?”薇薇安突然插了一句。
“笨蛋!薇薇安!”我阻止她。
“啊啊,是啊,记不清了…”老人轻轻地说,“我拿回这个项链,也是六年前的事了…”
“嗯,美国人打死了他,当然当然,当时还不叫美国人呢。”他笑了笑。
“对不起…”我不知为何道了一声歉,明知道不是我的错。
“嗯。”他明知道不是我的错,可还是接受了道歉。
“那时候也是他自寻死路…”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一定要去的,为了当军官,为了挣大钱…”
…
车厢里的三个人都沉默不语。
“是啊,那个时候正规军节节败退,为了征集军队,还真是什么办法都用上了…”他嗤笑了一声,“结果说好的钱,还不够买多少粮食,说好的地,什么也种不出来,说好的牲畜…哈!别提了。”
“为了不让我们饿死,啊呀啊呀,真是个孝顺的儿子,对吧?”他转过身,就像是在讨论别人家的故事,眼睛中看不到一丝悲伤。
浑浊的眼睛中,是荒凉,就像干涸的溪流一样,是无奈吗?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
“现在的我,做不动功咯。”他笑了笑,慢慢地把老马的缰绳勒紧,让它慢下来,“就拉着客人,想想英国,谈谈英国…”
“走慢点,老伙计。”车夫拍了拍马背。
“嗯,那你们是要买这栋房子咯?”他转过来,看着车厢里的一大堆行李。
“这个女孩,”我指着安蕾芙妮娅,“就是你说的[安蕾]。”
他挑起一根眉毛,啧啧了两声。
“我还真没见过她。”他笑了笑,“你胡诌的话我也不知道,就当她是吧!”
他就像其他教堂区之外的人一样,一致认为契丝卡家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个房子虽说被抵押了…可是…”他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有很多人常常来[光顾]这里…”
我也想到了,不可能有贼会放过没有人看管的财物的,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肯定不会存在了。
因为从外面就看得出来,那种只有有钱人才安装得起的彩色玻璃窗户,被整块整块地拿走了。
“搞不好家具都被人搬走了。”我摇了摇头。
因为门也被大力破开了。
车停了下来,薇薇安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向着门口跑去。
“亚特兰,那个木牌子上写着什么?”薇薇安指着门口那个插在地上的告示牌。
“政府财产,禁止靠近。”
“先生,您车上的铲子可以给我用一下吗?”薇薇安请求着。
“那是铲马粪的…只要你不介意…”车夫说道。
薇薇安扬起铲子,狠狠地向着那块牌子拍过去。将那块不知污蔑了多久契丝卡先生人格的牌子打得散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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