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衣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汪芸希这才收起了手中的武器。她走到倒地的战斗囘法师们身边，用心查看他们的伤势和“重力油”产生的作用。
“能对我们现在的状况做点什么吗？”
插话进来的是贾天。
汪芸希这时才意识到，贾天和肖婷也被重力油钉在了地上。肖婷仰面朝天平躺着，贾天也半跪在地，用尽全力才得以免于跌倒。
“请圣约之王恕罪。”
汪芸希一边道歉一边跑了过来。只不过，她的表情依然显得平淡冷漠，令人不禁怀疑她的歉意是否发自真心。她的动作倒是很简洁轻快，训练有素。
看起来像杀虫剂的金属罐向贾天他们喷出了一股股烟雾之后，贾天感到自己的身体顿时变得轻松了，仿佛刚才还压在身上的“大山”消失了一般。再看看身上，那些吓人的黑点也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水渍”。
贾天立刻站起了身，而肖婷的动作却反而显得有些迟缓，过来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她默默地掸掉了裙子上的尘土，然后垂头丧气地走到贾天的身后，双眼都不敢对上贾天询问的目光。
在解救了贾天和肖婷之后，汪芸希又用同样的方法中和了战斗囘法师们身上的重力油，这才返回贾天他们身边。
“方才我想要尽快结束战斗，所以才用了‘重力油’。没想到把圣约之王也卷入其中，还望见谅。”
“没事，应该是我道谢才对。”
两人一番对答都不过是些套话。
“你们的这个……”贾天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水渍”似乎已经完全干了，“重力油？有什么副作用吗？”
“无需担忧，我已经中和了你们身上的重力油，剩余的成分不过是水而已。”
“啊，那就好。”
贾天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了受伤的战斗囘法师们，发现他们也都爬了起来。尽管其中一两个人还有点晃悠，不过似乎都没有大碍。
“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贾天如此提议。这里虽然不是什么繁华闹市，但他们搞得这么热闹，肯定会引起当局的注意，贾天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警囘察打交道。
“那就不耽搁圣约之王了，路上请小心。”汪芸希大度地回答。
……
幸好附近的工厂都有十二工房的关系，而且汪芸希也答应负责善后，想来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先前负责保护贾天的战斗囘法师们已经几乎失去了战斗力，所以他们迅速离开了现场，也没有再继续跟随贾天。事实上，他们是和负责监视贾天家的小队交换了任务——这是肖婷向贾天报告的情况。
肖婷看起来伤得不轻，可是相比之下似乎还是精神上的伤害更重一些。在魔技师的支援到来之前，战斗囘法师们一拥而上还是被白衣女子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对方使用的还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兵器，只不过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洋伞。肖婷一向执着于魔法师的骄傲，这不能不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贾天也留意到肖婷情绪低落，并且毫不费力地猜中了原因。不过，因为他对魔法之类的事情一窍不通，轻率的安慰恐怕只会起反效果，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而且，贾天还有更加紧迫的问题需要考虑：今天的这场战斗已经给贾天敲响了警钟，那就是结社派到他身边的护卫——包括肖婷在内——在面对血腥慈悲的时候绝对是不够的。如果贾天希望明天之后还可以活命的话，他就必须获得更多保护——现在贾天开始有点后悔了，后悔不该那么快就拒绝工房的“好意”。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让贾天不禁叹了口气，因为他发现自己最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其实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贾天一直以来就很自囘由散漫，像是“严守门禁”这样的品质，是绝对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的。贾天的家人们对他的这个特点也是心知肚明，并且早就放弃了。就像一个星期前，贾天回家时已经过了八点，但是贾逸却什么都没问……不过严格来说这也不能算是证明，因为贾家的爸爸实在不能当做榜样。
就在贾天正要踏进小区的大门时，跟在他身后的肖婷却没有像前几天一样悄然离开，反而出声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主上。”
“嗯？”
贾天回过头。他其实并没有很惊讶，因为经历了今天下午的战斗之后，肖婷肯定不能就这么默默地退场。她就算不能想出什么加强警备的方法，至少肯定要对贾天说点什么，以便增强他那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信心。
“……今天的事主上也看到了。”肖婷用不情愿的声音说道，“虽然很感激您没有选择投靠工房，可是很遗憾，结社现在提供的护卫等级是不够的……一对一的话属下应该不是那个处刑者的对手。”
贾天很识相地没有接话，因为他在等着肖婷的解决方案。
“属下会立刻向路肯请求增援，如果用传送魔法的话，新的护卫应该可以在明天早上之前赶到。”肖婷自信地说道。
贾天点了点头：“这就好。”
贾天的想法是，肖婷已经亲身经历了和白衣女子的战斗，不用担心她在报告中低估对方的实力，那么应该可以期待路肯送来足够的援军。七英结社毕竟是曾经在暗中掌控整个大陆的组织，虽然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但路肯作为魔法之都，要对付一个刺客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那么暂时就可以放心了。
“你还是信不过我们，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肖婷突然用恼怒的语调这样质问贾天。贾天自己也懵了，他可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虽然要他完全信任七英结社是不可能的，但是现阶段他还是相信结社能够保护他的安全。
见贾天没有回答，肖婷又接着说道：“你每次都是这样！表面上满口答应，其实暗地里却在打别的算盘……因为今天我们是靠工房的支援才保住性命的，所以你打算去投靠工房，是吗？”
“啊……不，你误会了。”
贾天一边坚决地摇了摇头，一边不由地暗暗反省。他这个人的确经常口是心非，甚至阳奉阴违，肖婷监视了他这么长的时间，对他的为人当然也有了相当的了解。所以，就算被肖婷怀疑，贾天其实也是自作自受。
“我是说真的。”为了让肖婷放心，贾天又赶忙补充道，“之前是你们大意了，所以护卫的数量比较少。结社应该不至于连对付一个刺客的人力都拿不出来吧？所以我并没有那么担心，只要你们今后不要轻敌就行了。”
“……抱歉，主上说的对。属下擅自揣测上意，请主上责罚。”
肖婷看来终于相信了贾天的话。她直率地为自己的无礼而道歉，用词也变回了之前的恭谨有礼。
贾天本来就没有放在心上，何况让他责罚肖婷……也就说说而已吧。所以，贾天挥了挥手表示“没关系”。
看来事情也说完了，贾天再次迈步打算离开。
“请再等等，还有一件事……”
肖婷又叫住了贾天。不过这次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犹豫，反而把贾天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
“还有什么事？”
“属下觉得……除了请路肯派来援军之外，主上也有必要为御敌做些准备。”
“准备？”贾天更好奇了，“怎么，你要教我魔法吗？”
然而肖婷却摇了摇头：“抱歉，主上连魔法的基础都没有学习过，要在短时间内获得战斗力……属下认为……会很困难。”
肖婷似乎为如何措辞感到很苦恼，不过贾天其实根本没有在意。他虽然不是喜欢认输的人，但同时更是个现实主义者，为了面子逞强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
“我也这么想。”贾天笑了笑，向肖婷表示自己并没有被冒犯，“岚姐会魔法，我从小就看她练习，我也不觉得凭自己的悟性能马上学会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属下并没有认为主上悟性不够……”
贾天的一句玩笑话又惹来了肖婷惶恐的辩解，这让他渐渐也不耐烦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开个玩笑而已，说正事吧。”
“……是，主上可知道持王旗者会被赋予力量吗？”
“当然不知道。”贾天苦笑着回答，“你没告诉我的事情，你觉得我能从什么地方知道？”
“请主上恕罪。”肖婷急忙解释道，“其实，作为战争游戏的规则之一，交战双方的王能够从支持自己的神祗那里获得力量。就像王是两边阵营主将的代囘理人，王也可以为支持他的每一个神祗选择一个代囘理人，这个代囘理人被称为‘士’。当一个士和王做到心意相通之时，王就可以使用这份被称为‘神铭剑’的力量。”
“神铭剑……”贾天咂摸着这个名字，“是一种武器吗？神器？”
肖婷高兴地点了点头：“主上果然悟性很高（贾天暗笑，肖婷还没忘掉那个玩笑），神铭剑是由神祗赐给王的武器。神铭剑不是单纯的武器，它会包含相应神祗的一部分力量……虽然产生的原理不太一样，单就力量而论，的确是和各种族所保有的神器很相似。”
听着肖婷的解释，贾天感到一阵狂喜。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很快又陷入了沉思……
两人刚才提到的神器，相传是上古时期神祗赐给生活在地上的种族的礼物，都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器物，而且每个种族只有一件。据说神器会选择自己的持有者，也只有被神器选中的人才能获得神器全部的力量。也就是说，就算你能够挥舞一把神器，如果你没有被选中，那也只不过和拿着一把不会损坏的普通武器没有什么两样。矮人族的神器是一把名叫“米奥尔尼尔”的战锤，如今的持有者正是现任兰德艾尔王——锡隐·兰德艾尔。
正因为想到了这件事，贾天开始怀疑……
“想要使用近乎神器的武器，不可能不需要什么条件或者代价吧？”
“正是。如果王想要使用某个神祗的神铭剑，那就需要和代囘理那名神祗的士做到心意相通，然后就可以将士作为武器使用。”
“什么？”贾天的眼睛睁大了，“把人当做武器使用？什么意思？”
然而肖婷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因为没人见到过。”
贾天吐了口气，脑子悄悄地转了起来。
“把人当做武器使用”，当然不可能真的要贾天抱着一个活人战斗，那也实在是太滑稽了。合理的猜测是，利用神的力量把人变形成武器的样子……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对方是神祗，奇迹在他们的眼中恐怕也平平无奇吧。
可是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变成武器的人还能变回来吗？还是会永远失去血肉之躯？如果可以变回来那还好说，可如果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那岂不是要将士当做消耗品来使用吗！
“属下觉得，为了让主上能够获得自保的能力，尽快得到神铭剑应该是一条捷径。”
把贾天的纠结丢在一边，肖婷自顾自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现在可一个士都没有啊。”
“如果主上不嫌弃的话，属下愿意作为士侍奉主上。”肖婷平静地说道，“现在支持主上的神祗有混沌公爵、虚无公主、支配天使、炽焰剑皇和罪缚贤者。属下认为，自己和剑皇的相性最好，而且作为战神，炽焰剑皇代表‘武器’，主上现在急于获得力量，选择他是再合适不过的……”
然而不等肖婷分析完，她已经被贾天粗暴地打断了。
“你是认真的吗？”贾天严厉地质问道。
肖婷直视着贾天的眼睛，回答非常坚决：“是的，属下没有半句虚言。”
“你不是说过，你们也不知道成为士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吗？”
“是的。”
“你还是想成为我的神铭剑？”
“是的。”
“你知道自己可能会没办法再变回人吗？”
“……是的。”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肖婷稍微迟疑了一下。这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答案有什么犹豫，而是她没想到贾天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贾天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的看着肖婷，“你这样也无所谓吗？”
“能为主上的胜利尽一份心力，是属下的荣幸。”
肖婷的回答一如既往，直视着贾天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个答案已经在她的心底放了很久很久，只等着贾天发问一般。虽然肖婷外表只是一个矮小娇弱的小姑娘，可现在她的眼中却有着一种烈士赴死般的悲壮。世上任何一个君主，如果臣下如此坚定地表示，愿意为了他的胜利做出牺牲，想必他一定会感激流涕吧？
可惜肖婷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混囘蛋！”
贾天一把揪住了肖婷的衣领。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满眼的激愤仿佛要喷出火来，令人不敢相信他和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贾天是同一个人。
“主上……”
肖婷一时吓懵了。但是她立刻又感到贾天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她，因为她现在还稳稳地站在地上……以两个人的身高体重差，贾天只要轻轻抬手就能让肖婷离地悬空。
“你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学会了魔法，难道就只是为了送死吗？”
“……不，也不一定就会死……”
肖婷想要辩解，但是她的话在贾天的怒火面前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连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还一心想要活下去，还在拼命地挣扎呢！为了能活下去，我还什么都愿意尝试，和谁结盟都不在意呢！可是你，七英结社的魔法师，为什么……为什么不更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属下只是……”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涌上了肖婷的心头，令她的自控力几乎崩溃。
贾天很少发怒，在她的记忆里总共也没有见到几次。即使被强行安上了持旗者的命运，即使这命运使他遭到大陆上最可怕的刺客组织的追杀，贾天也从来没有因此而发怒过。
可是现在他发怒了，而且是怒火万丈，为的却是肖婷的生命……不，他所在乎的其实并不是肖婷的生死，而是肖婷对死亡的态度。
不知道为什么，肖婷感到贾天似乎看穿了她选择“自我牺牲”的真正理由……
“……”
肖婷想要说点什么，想要找一个冠囘冕囘堂囘皇的理由来说服贾天，或者干脆编个谎话来骗过贾天。可是，她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也……没有办法……”
两行泪水顺着肖婷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要哭呢？哭泣不是软弱的证明吗？如果自己的出生是错误的，那就用努力去改正它吧；如果自己的血缘是肮脏的，那就用成就去正名吧；如果自己的存在对家族是伤害，那就用生命去偿还吧……自己不是早就已经这么决定了吗？
可是肖婷还是无法抑制地哭了出来。
贾天轻轻一拉，让肖婷靠在自己的胸口。
“呜呜呜……”
贾天并不知道肖婷看轻自己生命的理由，他也不可能知道肖婷是为了什么而选择来到他身边的，可他还是对肖婷的态度感到莫名的厌恶。他能感觉到，肖婷的选择并不是出于忠诚或者大义这样的理由……那是一种希望自己的死能够改变什么的无助，是想要把自己的死化作一声呐喊的绝望！
可是，死不会带来什么，从死之中什么也得不到！只有活着才能争取才能改变，“光荣的牺牲”一钱不值！
正因为如此，贾天才会对肖婷感到如此愤怒——当贾天的生存可能给他的家人带来危险的时候，他依然在拼尽全力寻求出路，你让他如何容忍一个人轻率地选择“牺牲”呢？
“呜……”
哭声在傍晚的街道上回荡，与闪烁的星光和归鸟扑扇的羽翼一起，点缀着渐浓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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