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正午了,太阳算不上炽烈,从那里发射出来的光芒均匀地抹在每一个仰望着它的眼睛。几丝云聚集在一起,一瞬间又被拉扯开来,这样来回反复着,很快就叫来了一大片云。太阳的身影在云雾中不停地穿梭,一会儿变得很大,像一只巨人的眼睛,一会儿又变得很小,像一只滚动的玻璃球。不断有轰隆声从上空传来,又是一场暴风雨的征兆。
过了一小会儿,两边争执的云终于抛下了偏见,融合在一起,撞成了黑紫色。光渐渐从人们的眼睛里逝去,太阳消失的地方传来一声悲鸣,它的身影一下子被放大了数倍,蒸腾出一股黑色的浓烟。行人们的表情没有什么异样,这只是一场寻常的风雨,仰望天空的只有孩子。他们拽着身边大人的手,不停地说些什么。街上一下子变的喧闹起来,孩子们慢慢聚集在一个台阶上,试图让大人们相信他们的话。从那一刻起,人们才开始抬头,眼睛里面多了一分恐惧。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许多房屋点着了灯火,大妈们的精力终于从手中提着的菜篮中抽出来,开始对着天上指指点点,不停地讨论,又不停地抱怨。
“回收旧彩电,电脑,冰箱,空调。”三轮车上的铁锣声和叫卖声依然在市场上不停地循环着。天空中的轰隆声突然聚集成一个巨大的霹雳,世界安静了三秒后,首先是机动车发出刺耳的警鸣,一下子,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尖叫声,收拾摊铺的声音,奔跑的声音,锅铲落地的声音,男人的叫骂声,一下子将这个平凡的世界炸成了一锅烂粥。
“当可预见的灾害来临时,人类的反应有时候还不如蚂蚁。”仓木轻轻合上窗户。天空中飞驰过一束闪电,在仓木的眼睛里划出一道光芒,配合着仓木的个性和深邃的灵魂,像种满了太阳的黑洞。
仓木从冰柜里拿出一支可乐,放下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半。仓木最喜欢富含碳酸的饮品,进入口中的瞬间像是灵魂撞上了冰川,刺痛中带来的**对他来说就像是在刀口舔蜜一般过瘾。随后灵魂会挣扎着发热,从冰川里面突破出来,心底的最深处呕出一股恶气,好像带走了所有对未来和现在的不安。
仓木注意到昨天刚买了就丢在一旁的报纸,从报纸的一个折角里冒出十几串感叹号来。仓木走了过去,捧起报纸,翻到折角的那一页。“最初的偶像文化领导组织-YHU24宣布破产!!!其旗下所有成员被CUG48收购!!!.....”雷声开始轰轰轰轰地响个不停,雨点像子弹一样掉落下来,敲在屋顶上,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一个被时代抛弃掉的摇滚组合。
仓木看完摇了摇头,什么时候人类已经可以把同类收购了?早在一九四九年的时候就已经被废除掉了好吧?打着太阳的旗号走向黑暗的行为真是愚蠢之极。还有,这样的标题是哪个编辑审的?还有,最近怎么这么多女子偶像团体倒闭?还有,怎么全都被同一个公司收购了?这个CUG48想干什么?
仓木的目光继续在报纸上移动着。同页的边上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小框框,都是新成立的女子偶像团体。各类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和大脑中不停地质疑和批判让仓木感到一阵眩晕。
仓木放下报纸,他的眼睛最后在报纸上停留的地方,彩体蛇形写着:“K1S-AS2今天宣布成立!!!!!!!!!!!!以上团体正在热烈招募第一期,第二期新兴偶像,有意者可以拨打1xxxxxxxxxxx!!!!!!!!!!!!!!!!”窗外又是一声巨雷。
仓木走回到冰柜前,喝完剩下的半瓶可乐,空瓶子在桌台上冷冷地继续冒出微微寒意。仓木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地方。书架上的书已经看完了。最近他又把村上春树写的《挪威的森林》翻了五遍,对于他来说,这本书好像总看不腻。无论它被丢在角落还是端正地摆在桌面上,只要这本书还在这个星球上,都像一章音符有千种变幻方式的乐章,无数次吸引他再次坐下聆听。
百无聊赖之下,仓木再次拿起那张报纸。几页都没有任何可以引起他兴趣的栏目。有时仓木会感到和他的年龄不相符的,对世界的厌倦。他在中学的时候就曾绝望地认为人类越活就越少可以值得把玩的东西。到高中,他明白了科学在一定程度上的无限性。但哪一天物理到达了它自己本身极限的时候,人类该怎么办呢?他再次陷入沉思中---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而对世界的思考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可以让仓木与众不同,事实上,他的确经常被看成是一个异类。
仓木个子并不高,甚至说有一点矮,有一张端正算得上干净的脸,整齐的五官,一双奕奕有神的眼睛,倒让他看得清秀。尤其是这双眼睛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喜欢一个人独处,就像他读过的叔本华写的书上:享受孤独吧!人只有独处的时候才知道他到底是谁。
窗外似乎渐渐安静下来,太阳消失的下方挤出几丝夕阳的颜色,把那片土地的雨点也染成了金黄。痛苦之后一定会涌出希望吧,仓木想。手中的这张报纸已经被仓木翻完第二遍了,再没有什么可以吸引到仓木的信息。
仓木又从冰柜里面拿出一支可乐,这些报纸上对他无关的信息就像一只隐形的蚊子,它无法伤仓木半毫,仓木也杀不了他,但注定了仓木无法安眠。他带上钥匙,走到楼下的报亭前。雨下得不大,天上的闪电却更加密集,像一条条破海而出的蛟龙。
“要五瓶可乐,加一份今天的报纸。”仓木慢悠悠从口袋里面掏出零钱,放在报亭的玻璃桌上。
“好嘞!”报亭的主人是一个面容和善的老人,五六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只剩下十几捋白色的头发挂在脑袋两边,上面的脑袋被擦得发亮。他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柔软,足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递给仓木可乐和报纸,叹着气说,“最近世界不太安宁阿,昨天刚刚倒闭了一个巨头,今天就有人因为游戏打起来了,还出了人命。”
“什么人命?”仓木愣了一愣。
“喏。”老人没有接话,将东西塞到仓木胸前,随后笑着招呼下一个顾客。
可乐冰得刚刚好,仓木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他立在报刊的灯光前,不远处有几个痞子聚在一个角落吸烟。风变大了,空气里面有一种烧焦的味道,街上的许多帐篷被折断了伞骨,小石墩也吃力地摆动着。
“真是不了得啊。”站在仓木左边的人说道,他大概和仓木一样的年纪,戴着一副菱形眼镜,蓬松的头发不长不短地搭在肩头,刘海遮住了一边的镜片。“抽吗?”戴着眼镜的少年伸手递给仓木一根烟。
“不了,谢谢,我不抽烟。”
少年点起刚刚递给仓木的那根烟,轻轻地放在报亭的玻璃台上,烟头刚刚好腾出来。随后他点起自己的那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悠悠地抬起脑袋,半天才吐出烟圈来。这些烟圈好像听从着少年的指挥,一圈又一圈,大大小小,都随着少年的节奏。
“看到今天的太阳了吗?”少年突然间问道。
“嗯,看到了。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小时候我父母经常为月亮上面到底是一个樵夫在种树还是在挖土的问题争吵。”少年又吐出一口烟,烟雾弥漫着停留在他面前。少年顿了顿鞋后跟,重新站立好,烟雾才慢慢向远方散去,少年的镜片上又送走一片灰色。“如果看得到的话,他们应该也会因为今天的这颗太阳争吵起来吧?只可惜我已经不相信那一套了。对吧?”
“啊...嗯,为什么这么说?”仓木不太习惯被他牵着话题的感觉,只是按着礼貌应付。他手中的可乐已经见底了,剩下的棕色液体在风中摇晃着,像是一小片无人问津的海洋。
“没什么,忘了吧。”少年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前,将烟头轻轻揉灭在铁盘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注意到你吗?”
“什么?”
少年突然蹲凑在仓木的眼前,进得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眉毛。眼镜里面“因为这双眼睛,好像里面种了一颗炸弹,噢,不,是很多颗炸弹,可是乌托邦一样的谎言和圈套束缚住了这些危险因子,该说不幸呢,还是该说万幸呢。”
仓木紧瞪起双眼,目光像是一支箭直直地射在面前这个少年的镜片上。
少年抽出身子,重新立在刚刚的地方。“我叫方溪,你呢?”
“仓木。”仓木用低闷的声音回答道,他甚至没有张嘴,只是稍稍移动了一下嘴唇。
方溪扬了扬嘴角,在空气中划出一条淡淡的笑意。天空中突然连续划出三道闪电,电光映射在大地上,使每一颗即将掉落的雨点尖利得像一枚枚银针。仓木看到了少年的眼睛,不,倒不如说他没有眼睛,在镜片之后只是一个空洞的眼眶。仓木倒吸了一口了冷气,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心跳声出卖了他的情感。又闪过一撇闪电,这一次仓木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从他额头上,一滴汗缓缓滚落,停留在下巴的位置,仓木被恐惧定住了身子,他想逃跑,可是脚不听从他的使唤,他的灵魂也不会让他逃跑。
方溪看到仓木的反应似乎有点惊讶,他再次发出一声轻笑。“再见,小心太阳。”少年缓慢地转身,他的身影在灯下拉得很长,过了许久才完全消失在仓木的眼睛里。
仓木回到家里,刚踏进门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那头响起远子兴奋的声音:“哥哥!我被选到了!”
“被选到什么了?”
“哥哥你现在可以出来吗?十分钟后,我在我们最先相遇的会发光鱼模型下面的椅子那里。”
“好。”
仓木匆匆挂上了电话,简单试了几件远子喜欢他穿的衣服。他考虑着要不要带伞,一直以来仓木都觉得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会拖累他。但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子带伞了吗?她会不会感冒?想到这里,仓木还是带上了那把印着许多颜色的小猫伞,走了出来。
这把伞是他和远子一起在一个全场折扣的海外超市买的。远子对这把满是可爱喵咪的伞爱不释手,眼睛里的光芒凝在一块儿,嘟着小嘴,张口闭口一句哥哥,叫得仓木都快要融化掉了。远子的声音像是用一万个沐浴在晨光中的森林凝在一起的空灵,带有一种可以融化每一颗心的力量。
“好啦好啦,”仓木苦笑道,一边掏钱买下了这一把伞。
“哥哥最好啦~”
离开超市的时候,远子将伞偷偷放进仓木的购物袋里面,仓木一下就注意到了。
“怎么了?你不要吗?”
远子小跑了几步,转了一圈,端正地定在仓木的面前,随后又转向前面的路。前面许多店铺的光都慢慢熄灭,只剩下半百不白的路灯依然在路边指引着光。“在下一个雨天到来之前就放在哥哥这里吧~”远子说道。街道上剩余不多的光掠过远子的背影,撩起她淡粉色的小裙。她转了过身,远子的眼睛里面凝聚着的光慢慢发散开来,温柔地看着仓木,夹着的笑容提得十分适当,恰好露出整齐的上下半排牙齿,在脸颊旋开两朵似有似无的小花儿,整个人像刚落下的雪一般纯白干净。仓木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远子的容颜。
仓木用这把伞为远子撑了许多个雨天,现在显得有一些褪色了。
“毕竟是便宜的伞吖。”想到这里,仓木自言自语道,带上了它。接完电话之后他的心里就像是有一个东西卡住了,仓木有不好的预感。
雨水变得稀疏起来。仓木要去的地方让仓木想起了这段感情的最初。
他们是在大学里面认识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晚夏。
“你可以给我唱《温柔》吗?”电话里是远子哭泣的声音,像一只在风雨中飘动的风铃。
仓木听到远子的声音,心里满是欣喜。“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湖边发光鱼下面的凳子上。”
“等着我,不要乱跑。”
仓木那天也带上了一把雨伞和一件外套。那天的风很大,仓木并不知道远子说的会发光的鱼在哪里。他围着湖跑了两圈,终于看到了那个发光的鱼。远子埋头蹲坐着,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十分凌乱,却没有让远子的色彩有半点欠缺,像一只站在风口前绝美的玫瑰。
那天,仓木并没有问远子哭的原因,只是听到远子极其微弱的声音请求着仓木带她逃跑。仓木的心猛地一颤,笨拙地将外套搭在远子身上,扶着远子走到马路边,挥手叫了一部计程车,来到这个城市边缘的广场。
已经是零点了,广场空荡着,像一个不被眷恋的小空港。仓木和远子坐在一个离街道不远不近的椅子上。广场身后是一片荒草地,四周静悄悄的一片,蟾蜍的叫声,晚夏的蚊子撞上小雨挥动翅膀的声音,蚂蚱压在蓄满雨水的青草的声音,夏天的旋律在这一刻零点的广场上被完美地诠释。
远子躺在仓木的怀里,被仓木温柔地抱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了,有几个醉汉在广场的门口叫叫嚷嚷,还有摔瓶子的声音。
“仓木哥哥,我怕。”远子看着仓木,眼睛里面是一万枝飞翔的蒲公英,哭泣后的声音在广场下像是一颗凝固的水掉在玻璃上,发出一连串轻轻上下浮动的音波。两个人的体温融合在一起,刚刚好抵消了雨夜的微寒。
仓木的心弦无不被这一切撩动着,他努力地控制住心中的躁动。
“吻我。”远子凑近仓木的耳边轻轻说。
夜已极致,远子的双唇上倒映着遥不可及的路灯,仓木心中的躁动在远子的话语间化作了一泓温柔的清泉。他轻轻低下头,两颗颤抖的心在黑夜中碰撞在一起,溢在远子脸上的一撇羞红。星星点点,照耀着这两个年轻的灵魂。
仓木再次越过一道水潭,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卡在心里的那一根刺却好像扎得更紧了。下一个转角就可以看到和远子约定的地方。
远子已经在那里了。她今天的穿着十分简单,上身是一件淡绿色带条纹的短袖T恤,下身是一条白色的百褶裙,在雨中像是一颗袖珍的翠柳。她没有伞,微红的眼角边拉出一条细细的雨线,似乎一路上都十分匆忙。
仓木一边埋怨着远子一边又心疼着,一路小跑为远子打开伞,一只彩色的喵咪在对着他的方向招手。
“你怎么了?”
“哥哥。”
“嗯?”
“上次你和我一起去参加复选的那个偶像团体,今天他们通知我,我通过最后的选拔了。”
仓木一直知道远子有当偶像的潜力,甜美的模样,姣好的身材,百灵鸟一般可以梳理掉所有不和的嗓音,还有一双像钻石一般闪亮的眼睛,一颦一笑,仿佛可以在人心中的山坡上种下一万颗希望。
“太好了!“仓木的第一反应是为她感到自豪,从心底地感到高兴。随后,心中那根一直绞着仓木的刺好像对仓木的高兴表示不满,调转过另一个方向刺痛着他的心。仓木从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远子能够加入这个团体。在经历过无数次诗般的爱情之后,远子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像是一颗子弹,深深嵌在仓木的灵魂深处。这样平凡而幸福的日子,即使在这一秒,仓木也坚信着会一直这么下去。
“对不起,我把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删掉了。因为刚刚想要给哥哥发信息的时候,有人一直瞄着我的手机。”
“啊?为什么”仓木皱着眉说,“我很不喜欢你这样做。”
“哥哥你知道我们以后将要面对什么吗?”远子的声音也从一种幽幽的悲伤变得冷静。
“嗯......不太清楚。”仓木想着心中的那根刺,祈祷着所有不好的事情不要发生。
“哥哥。”远子的声音又从理性变得哽咽起来。“以后我们的这段关系就只能变成地下恋情了呢。以后可能一年才能见一次面。不,可能几年内都见不了哥哥了。说话的时间也会变得很少很少,视频也不行。”远子顿了一顿,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下巴一收一缩,这模样让仓木心都碎了。“但我会每一天都跟尽量想办法和哥哥说晚安。”
“......”听到这里,仓木心中的那根刺折了,灵魂发出一声哀嚎,眼泪不受控制地不停掉落。
远子也再也忍受不住,悲伤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她扑向仓木。两个人紧紧相拥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要让你承受这一切。”
仓木想要让自己变得理性,一次次想要收回眼泪,装作平常大哥哥的模样严肃道:“远子没必要说对不起呢,因为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吖。只是命运这样推着你走而已,我们都是那么小的小船,起风了就不得不飘动。再说啦,我们迟早都会分开的吖,你想要回来我都不会允许的。”
“哥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嗯嗯,所以远子不要哭啦,虽然你哭起来也那么好看,我却是最不舍得看你哭了呢。”仓木怜惜地拭去远子脸上的眼泪,强笑着说道。
“谢谢哥哥。”远子也明白仓木在勉强,可是她不希望连这份假装的坚强都不给仓木留下,于是欣然地接受了仓木这一刻的理性和温柔。以后会怎么样呢?她也不知道。只是路一定是要走的,她不可能一辈子趴在仓木的怀里面做一只小猫。
仓木看着远子,两个人对视着。随后他将自己的唇疯狂地印在远子的唇上。即使在亲吻之中,两个人的心中也都充满了迷茫和矛盾,像是在瀑布之前挣扎的小船-----既不想面临落下的痛苦,也抵挡不住河流的温柔。是命运造就了他们相遇,也是命运让他们因相遇而分离。他们不停地拥吻,时间好像停止了,这一天,这一个场景,这一刻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事实上也如此,他们永远也忘不掉这一天,
“还有,哥哥。我知道这样说十分强人所难,但哥哥必须要在学校里面对所有人说我们分开了,你可以告诉洋也,可以告诉最最亲近的人,以此之上都是不允许的。”
“好。”仓木咽下一口口水,他的喉咙是湿润的,却干得像一口古井,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中年男人。“什么时候走?”
远子没有回答仓木,眼睛扫向周围,似乎有点语无伦次,“我根本想象不到如果我在哥哥位置上的话会怎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舍弃这一条路,哥哥你知道它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但是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伤心难过的模样。你是......唔。”
仓木再次吻住远子的唇,等远子的呼吸稍稍平静下来,才慢慢离开。仓木轻轻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的火车。”远子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今天收拾好了才给哥哥打的电话。”
两个人又是无言。
“走吧。”过了一会儿仓木说。他没有牵起远子的手,他觉得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沉重,他似乎失去了这个勇气,而远子也恰好没有。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走向那家熟悉的酒店。一路上,仓木的脑子里像是打过千万朵浪,不停地翻滚,退去,又再次涌来,似乎永无休止地压迫着仓木。他眼睛里原来的坚毅和深邃变成一滩轻易就可以越过的水潭。他一遍遍,无数次用安慰远子的话安慰自己。宿命论,苏菲的世界,痛苦会带来无限的力量,有聚则有别......他几乎将看过的书上所有道理都搬到自己的面前,可是痛苦只是增加,他第一次觉得这条熟悉的路那么漫长,那么漫长。未来遥远得不可想象,他又要走去哪里呢?
刚一进房间门,仓木便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只手环住远子,一只手重重地关上房间门。仓木的吻疯狂地落在远子每一寸裸露的肌肤。远子也没有半分反抗,她半闭着双眼,嘴边发出轻轻的娇吟。无论是仓木还是远子,他们都只想要这一刻,这一秒。
仓木恨快便褪去了远子身上的衣服,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面的那一份狂潮,焦急地想要进入远子的身体。远子娇吟的声调越来越高,引着仓木走到那个温暖的地方。仓木进入远子身体的一刹那,两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释然了。远子完全接受了仓木之后,仓木疯狂地在远子的身体里进出。他爱的人明天就要离开,他的思绪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飞。他想到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他和远子将要走的路,一股难以抑制的辛酸和过去所有快乐的回忆一同涌上仓木的脑子里,凝聚成一股巨大的泥石流,将理性冲得一干二净。随后这些泥石流在**的催促下化成仓木再次向远子的身体冲击的力量,似乎永不枯竭。
远子默默地接受仓木的感情,娇吟中带有几声细微的抽泣。她又何不悲伤呢?她是那么地爱仓木,仓木的温柔,仓木的依靠和偶尔的小男孩脾气对她来说都是这辈子无法舍弃的。仓木对她来说,不仅是爱情,还是挚友,更是亲情。两个人在几年间相濡以沫,是灵魂的深度链接,是心灵的重合,一见如故,至今仍不失初心。远子的心也是无比悲痛的。远子在仓木的冲击下尝试释放这些痛苦,她想忘记这一切。她的小门牙半咬着樱唇,眉头皱在一块儿,呻吟声一波高过一波,纤纤素手在仓木的背上挠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
“哥哥。”
“远子。”
两个人不停唤着对方的名字,一同到达了最高点。
仓木慢慢从远子身上分离开来,他一把揽住远子,轻轻吻着远子的肩膀。远子则像一只小猫蜷缩在仓木的怀里面。他们只希望夜晚可以更加长一些,最好永远都不要结束。
仓木和远子聊起曾经,气氛变得柔和起来。他们谈去过的草原和在草原上立下的约定------十年后要再到这个地方。他们谈走过冬天的江面,他们谈一起见证的日出和日落,他们谈第一次**。这一刻,仿佛过去的甜蜜可以抚平他们现在的痛苦。
一缕阳光透过窗帘,闹钟不识相的声响打破了两个人长夜的浪漫。远子背过仓木,穿上衣服,回眸一笑正好撞在仓木的笑上。他们读懂了对方的一切。
仓木努力牵起远子的手,在稀疏的晨光中行走。来的路是那么长,离别的路是那么短,他们刻意地放慢脚步,但站点就在眼前。
“你不要去了吧。”仓木突然说道。
“说什么呢,哥哥。这个是我的梦想。”
“我不管。”仓木睁大眼睛,想要去抢远子手中的票。“给我。”
“你别这样。”
“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难道你不爱我了吗?!这些朝夕相处的日子,你一点也不留恋吗?!我不会让你走的,你把票给我!”
“哥哥!”远子喊了出来,周围只有沉睡的等候人和叫卖者,没有人将注意力转向他们。
仓木在远子的喊声中冷静下来,像一个孩子一般不知所措,颤抖着说:“对...对不起。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失控了。我爱你,这一生,无论你在不在我身边,我都会把你放在心里边最爱的位置上,没有之一。”
远子温柔地抱住惊慌失措的仓木。“傻瓜,你从开始就是那么善良又脆弱的小男孩,喜欢装酷,耍帅。”远子的眼睛里面含着两滴泪水。“会...会唱好听的歌,会弹琴,会写好看的文字,然后还对我很好,特别地宠我,带我去吃好吃的,带我去玩。你是我那么久以来的依靠。”远子的泪没有停下来。
“对不起,我爱你,我也一样,这一生,无论你在不在我身边,我都会把你放在心里边最爱的位置上,没有之一。”
火车轰鸣而过,阳光开始变得刺眼。仓木在站台上,隔着玻璃看着远子。远子的眼眶微红,两只形影不离的灵魂就要分离,再见是什么时候?无人知晓。仓木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武侠小说,经常有这样剧情。女主人公家世显赫,男主人公是一只战斗力负值的弱鸡,身边几十个身怀绝技的情敌。女主人公的家族毫不留情地将男主人公打成残废,带走了女主。最后的结局是男主疯狂打怪赚钱,修炼成仙,最后名至美人归。
但仓木能做什么呢?他不会飞,没有宝典,没有真气,没有忍法,没有查克拉,难道去做傻事吗?凭这赤手空拳,他又能为自己,为远子做什么呢?这就是**裸的现实,他看着即将离开他的远子,恨不得自己是偶像组织的统治者。他明白自己不能爱上第二个像远子一样的女子,世界上也不会有第二个远子。他回想起爱情来,爱情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是无敌的。无论是剑盾还是枪矛都不可以伤及它半分,对于梦想的意志在爱情面前也脆弱不堪。如果可以挽回远子。仓木甚至可以牺牲梦想,并永世不可触及丝毫。他过去曾经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成为这样的人,仓木的眼睛里装满了梦想和未来。但自从远子出现,他觉得梦想就是一张可以换来鲜花的票券,而他害怕拿着鲜花找不到可以赠与的可人,直到这朵花凋谢,都不能为它取一个有故事的名字。即使他能看见自己的名字发光的未来,此刻又有谁可以接受这朵花呢?
火车开动了,仓木跟着远子,从走到快走,跑到快跑,最后停在了站台的末端。他不停地挥手,远子也不停地挥手,没有人注意他们,甚至当仓木想要越过围栏去追远子的时候也没有人警告。世界在成全这场令人心绞痛的告别。
仓木感觉到一阵眩晕,眼睛里面的光芒慢慢消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洞。
他的步伐无比沉重,他甚至不知道他怎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仓木放下了原本要做的所有事情,看也没看地删掉了任何人在他信箱里的留言,每天只是关注着有关偶像团体和远子的消息。他甚至丢下了书和所有曾令他上瘾的游戏,只是疯狂地在网络的大量信息里面寻找关于远子的一切。
一开始,这一切并没有影响仓木什么,因为报纸上到处都是这些大大小小组织的信息,每天都只是新倒闭组织的名字和满满无奈又习以为常的文字,毫无例外地,这些倒闭的组织无论大小全都被被CUG收购了,这一切仓木已经司空见惯了。在这一个月里面,他庆幸着没有找到关于远子的任何条目。仓木本身是矛盾的,他自己一方面认为远子应该会和那些其他投身进去的女孩子们一样被淹没在人海和原本已经红遍江山的偶像的光辉之中,一方面却又畏惧着远子身上所有令他着迷的地方一样可以征服那个世界。这一个月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原本奕奕有神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几轮黑紫色的黑眼圈驮负着这些负面的情绪,它们似乎占领了这里,永远也不想离开。
如仓木所预料的那样,两个月后的首场公演中远子作为新秀,崭露头角,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她的演出一共换了四套服装,活活像一只妖精,撩动着仓木的心弦。首先,远子作为偶像,本身潜力不可置否,她似乎很适合那个世界规则,事实上她也做到了。很快,远子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人气飞升,很快拥有了大量声援她的粉丝。
这段时间,对于仓木来说,他变成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每一个远子的评论区里发出的噪音像是在楼下摆了十个现在大小的市场,像是核弹就在身前爆炸,他无缘无故犯了耳鸣。他陷入一种病态,他癫狂似的进入每一个在远子的评论区里出现的人的主页。如果是女性,对仓木来说不过瘙痒;如果是资料显示是男性,他的心就会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揪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但如果当他得知这个男的还有别的喜欢的人的时候,这只巨大的手便会稍稍松开,让仓木减少一些痛苦。但结局总不是这样的。每一次现实都会对他心中渴望的答案无情地否认,这样,淤积在他脑袋上的绝望就会多一分。如果这个人是僵尸粉,那会像袖珍型止痛药让仓木的痛苦缓上几秒。如果下一个也是,那这种缓解痛苦的效果会翻上几倍。有一次,他最高连续找到了这样的账号十一个,那一刻对他来说像是解放了。
“她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声音带着嘶哑,仓木无不陶醉地喊道。但他知道这个趋势下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还是继续用手指翻点下一页,继续在痛苦和止痛之间游走,像一只没有灵魂的躯壳,更像一个不知分寸的赌徒,用小筹码换来的零碎去抚慰失去金银的伤痛。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向远子抱怨,而远子的立场使他一次次的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仓木明白这个场合是不能亲密地说话的,他想到曾经和远子经历的一切,在痛苦面前,幸福好像一只脆弱不堪的瘪气球。
仓木十分清楚这并不是他,他逼迫自己去用各种方式离开远子对他的束缚。他重新捧起《挪威的森林》,听那些让他热血沸腾的歌,跑上一个下午的步。做这些世人公认的正确的事情固然让仓木感到解放。他鼓起勇气跟远子为自己的冲动道歉,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不会再犯了。但过了几天,这种压迫脑袋的感觉再次袭向他,他再次抱怨,失控。为了找回理智,他再次跑步,又再次失控......
两个月后,仓木崩溃了。
这种失去习惯的感觉让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抽搐不止,肚子里像有千万只绞肉机昼夜不休地运作着,头脑则是比往常每一个夜晚都强烈的风暴。仓木是一个理性和感性的综合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无比强烈的存在,以至于他无法把自己的情感控制在中间的任何一个位置。因为仓木坚信着,中庸这个词自己本身就是无限可能的存在,中庸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的。但是仓木一次又一次闯入自己设定的误区。每当夜晚降临,后悔,憎恨,埋怨,思念,焦虑,感伤,这些情绪便开始狂暴化,像堆积在尸海的无数蛆虫,一点点占据理智的高峰。
仓木自知这样是不对的,他引以自满的思辨力不允许他这样做,仓木挣扎着想要找到理智和感性的平衡点,不断对自己和自己过去设立的无数个假想国妥协,以此之上的疲倦来换取痛苦而短暂的睡眠。仓木恨自己不是一个瘾君子,若人非要有所依附的话,他只有这一个大脑和从未停止思考的神经,但不用说的是,他可以依靠的所有力量都一一沦陷。
仓木已经认不出站在镜子前的自己了。一头已经长得不像样的毛发上沾满了方便面的味增,胡渣肆意地生长着,毛衣上的线都突了出来。仓木的脸上爬满了黑色的污垢,眼睛和鼻子上都是赃物,邋遢不堪。
从五分钟前,手机就在一旁不停地震动。仓木为它的电量感到惊讶,这个微妙的情绪变化稍稍撞击了一下困住他的牢笼,使他第一次想要拿起来电话来。
“喂!!!仓木,你丫,跑到哪里去了,我他妈以为你失踪了啊!”
“嗯,有些难以解释的事情。你是?”
“丫的,接电话前看一下来电人啊!”
“哦,洋也啊......”
“这是什么反应啊,你还是我认识的仓木吗?丫的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是一个远子嘛,你说都不说一声,我都以为你做了不理智的事情。”
“嗯。“
“你是吃了屎吗......?对了,你收拾一下一回到我家来吧,我没有搬家,不要告诉我你忘了我家的地址。一定要来,不可以推却,我有一样东西想让你看,我存了超久的钱才买到的,是我的宝贝!你一定要来啊,就这样啦,拜拜。”
“嘟嘟嘟嘟嘟嘟.......”
仓木放下电话,久违地拉开那张淡蓝色的窗帘。现在是早上九点,柔和的阳光像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在不知觉中仓木就被推着走了,心里面燃起了出门的兴趣。他换下衣服,将乱七八糟的房间收拾干净,带着一只可乐,走进浴室。仓木刮了胡子,修了头发。热水从头上浇灌下来的一刻他一下子灌完了一整瓶可乐。
“哈!”仓木一拳头砸在墙壁上。他抹开水汽,此刻镜子里面的自己,除了头发稍稍长了一些,回复到了原来的模样,但眼睛里依然还是一片黑暗。
这段时间里他思考了许多东西。相对于过去的快乐,痛苦才是最真实的。
忆苦思甜阿,忆苦思甜。对于现在的仓木来说,他只有思甜,苦从哪里忆呢?仓木突然想到现在他就经历着痛苦啊,他怎么能够像这样简单地将时空进行平面地对比呢?时空本身就不是一个二次元的东西啊。水流在他的脊背上溅开,仓木尝试挺直腰。他根本没有资格将现在和过去进行去对比,有资格的是未来,只有走过了这段痛苦,当他站在未来的高度上才能对这两段时空进行审视,那现在为什么要继续消沉下去呢?想到这里,仓木充满了力量,荷尔蒙在他体内迅速奔腾着,眼睛里面燃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小火苗。
仓木带上了一瓶可乐,走到了楼下。这一天,阳光温柔,天气正好。从头上偶尔飘过几丝云,云很低,天很高。此刻算不上是仓木旅程的开始,一向敏锐的他隔离世界一段时间甚至没有注意到世界的丝毫变化。一只蝴蝶在花丛上扑腾而起,他受到过的教育和坚定的意念告诉他生活还是要继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向下一个转角跑去。刚刚扑腾起的蝴蝶,悄悄落在仓木方才站立的地方,有节奏地挥动着翅膀。一股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的风慢慢从平地上站起,向四周旋转开来。仓木的下一道门才刚刚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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