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晟王竟被满门抄斩……我还当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
“他企图谋反,自寻死路……嘘,小声点,这可不是能随便说的事,小心隔墙有耳!”
刘琛自小巷走过,无心被这对话闯进耳里。晟王刘釜,前些日子还同他下过棋,不想转眼就没了。
那是他傻。爬得越高,摔得越死,怎么都不懂这个道理。
刘琛心里对那晟王浅嘲,他是瞧不起这样的人的。攀上帝位,要顾天下事,人一天下来也就这么几个时辰,哪还有时间留给自己?还得成天提心吊胆、草木皆兵。就是爬到皇帝身边当了红人,也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帝王的猜忌里。
还不如就像自己这样,当个琎王,要什么有什么,远离朝政,安然自得。
刘琛推了推眼镜,埋头回府了。
直至晚年坐在躺椅上,窗上雕花放进来的碎碎夕阳映进睫毛的缝隙里,他才恍然觉察。
“无趣……太无趣了。”
这一辈子太无趣了。
亲戚宠他,妻子爱他,帝王信他。
就像齿间嚼到灰白的烂肉,已榨不出几丝味道,弃之可惜,又难以下咽。
“那你,有没有想过下辈子?”
一旁妖媚的女声缓缓响起,细腻手掌敷上他的额。他睁开眼睛静看着眼前人——堂妹刘娆碧。自己已满面沟壑纵横,她却容颜不改。这般异常并非无人发觉,有人说她是仙女,也有人说她是妖孽。刘琛是明白的,她就是妖怪,是托卵人腹的秋莲子,是吃人的妖怪。
这话说得他内心蠢蠢欲动,已许久没对未来存有期待了,只不过这深存的萌动竟是在自己的残烛之时——不!这才更有趣!
“我当如何?”
回应他的疑问,刘娆碧在他耳畔细声低语。
“呵!呵!呵!呵!呵!……”
如同要把河床残存的水滴也汲尽一般,他一声一声用力笑着,至生命停止。
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到了阴间,他将自己生前的一切财产、名望都贿赂给了鬼差,没给后人留下半个子儿——以使自己下一世能够保留原有的记忆与人格。然后再去一世一世体会不同的阶层、职业、性别、国籍……乃至一千五百多年后,他感到自己仿佛立于世界的顶端,俯瞰渺小的沙盘。
功名利禄、男欢女爱,再没什么能牵起他的兴趣,这双眼里没有人、没有万物、近乎连世界也没有。还有什么有趣的事物呢?还是说,涉足不同于常人的情感?
正当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时,那道身影就映入眼帘。高挺的鼻梁、精致的唇线,面容的每一处都像是细细雕刻出来的,就是一身简陋的粗布短褐都难以将那光芒削弱。一双眼睛好似泠泠流水,清澈见底。他为此沉迷了,千百年来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从未有谁能予他这样的冲击!
画是好画!人却更美!
就算同是男子又能如何……?不!正因同是男子他内心才更为涌动!
他想要将那个男人据为己有,想看他的欢喜、他的悲伤、他的希望、他的绝望!直至将那双清澈似水的眼瞳彻底染黑,令其成为只属于自己一人的麻木的玩偶。但是,实际上——
“我找到你了,苟利同。”
还是一如往日的,清泉般的声线。
这座宛若地宫的工厂中不论魂魄还是工人早已统统清空了,水泥灰墙围起的清冷房间里唯留他一人一椅息于中央,等着这声音的主人到来。
——实际上,他所唯一深爱过的人,自生至死都想要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他转头望向来人,脸上一如往日挂着面具般的假笑,缓缓道:“你来了。现在的你比生前还好看。”
他又何尝不是在企盼得到这个男人的爱?只是在时间与人生的洪流中,早已失去了人类爱的能力,他所理解的,他所做的,皆是人类所理解不了的事情。而他想要表达的就是爱,亦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表达什么。
从这个人口中说出的话,只令刘白感到以往的耻辱与憎恨皆被撕开了创面,让血肉与白骨擦捻在盐池上。他咬紧了牙,一双怒睁的眼睛比往日还要红,瞳仁红得泛着凶光。这一刻他简直就是一只白色的猛兽,恶魇的白蛇,即刻便要扑上去绞碎那人的躯体、咬破他的喉咙、吞食他的头颅。
“你该结束了。”刘白神情恢复了平静,目光中唯有鄙夷与恨意。他挥动着从徐若虚那里“借”来的法器将一路埋下的符箓斩碎,直向苟利同刺去。虽觉这些符箓都是雕虫小技,但想其中定有蹊跷,苟利同这个人绝不会如此无谋。
法器“枪”的一端径直刺透了苟利同那副名为黄珏岑的身体。他吐了口血,脸上的假笑却没有丝毫波动,就这样将杀死自己的男人拥入怀中。
“我在等你。但是现在,时间到了。”
刘白一惊,赶忙拔出武器向后跃去。霎时狂风四起,坠树一般的鸟羽重重砸进地面里。巨鸟的羽翼将濒死的苟利同包护其中,同风一齐消失了。苟利同清楚知道这一世是逃不掉的,只要刘白找到他一次,必然还能找到第二次。尽管刘白没有能力在这世杀死他,但是必将影响他的行动。反正特务游戏已经玩腻了,索性开启下一场游戏好了。
刘白愤恨凝视风消失的轨迹。这一次,又失败了。
“等等,鲲鹏出现在这里的话也就是说?!”
他赶忙返回。先前百鬼被鲲鹏缠上时,他们创造机会让自己来到这里,因为只有自己才能找到苟利同。那么现在——果不其然。
眼前徒留山树横尸遍野,百鬼看样子已死掉了多半,也有不少鬼的身形正在逐渐消失。也许,就此终结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解脱。一步一步在这荒山前行,似乎一切惨状尽收眼底,也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已然放弃了继续思考。
树枝断裂的声音。
“刘镜泽?黄珏岑他死了吗?!”
刘白闻声转过头去,垂眼看见高文幸狼狈的脸。
太好了。他还“活”着。
“我失败了。让他跑了。”
“我就知道不能让书生带兵!你们哪里懂啊!从一开始带领队伍的就应该是我!!!”
伴着高文幸的吼声,刘白又循另一侧的声音走近,蹲下身去。
“白……蛇……”
眼前郭辙半个身子都消失了,声音也沙哑得不成样子。仅存的灵力已经不足以维持发声了么?
“请帮帮我……”
刘白的神情表达了疑惑。
“请帮我……平反……”
说罢,他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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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照进徐若虚惺忪的眼里。他细眯眼缝踏进院子,没走两步一抬眼,见自己当年锻的那把法器正躺在小桌上,公公整整置在院中央,怔得他醒了个透。四下望望,果真瞧见了那鬼的身影——仰面瘫在屋脊上,以“死鬼”形容都绰绰有余。
“谢谢你的东西,帮大忙了。”
似是晓得徐若虚看见他了,刘白微醺似的向他喊。
徐若虚忍笑,问他:“结果呢?”
“败了。”
一个败字音尾恨长,说得徐若虚也笑不出来了。又问:“这些年去哪了?”
“台湾。”
“台湾???!”徐若虚不禁惊叫。
“香港。澳门。差点就出国了。”
“你去那寻苟利同了?”
刘白躺在屋脊上,闭着眼,用力点了点头。
徐若虚一时不知如何接,刘白也沉默。静听那山雀叽喳了少倾,才开口:“你说,我真的还能转世投胎么……?”
“你这话问我这个大活人,想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刘白手背抚上额,声音似是带了笑,说道:“小样……学会顶嘴了。”徐若虚咯咯直笑,刘白也忍不住同他笑了起来。
“在台湾发生什么了?不,我想想要从哪问。既然他在台湾,你当年为什么要跑我青云观房顶上晒太阳?”
刘白闻言收笑,又是半晌沉默。
“五三年的时候,听说有人曾在成都见过他。我就跑去成都,找了五年,没有结果。后来有人说在云南见过他,我又跑去云南。”
“还是没有?”
“没有。我几乎找遍了西南地区的每个角落。”
“你这是大海捞针啊。”
“……”刘白低咳一声,懒得理他,接着说道,“六年前我才知道,他这世叫黄珏岑,是个国民党特务,早跟着撤到台湾去了。
那时刚好到了何白,就随便找了个仙气重的地方躺着。想着索性让这带金光的太阳晒死我得了,也免得再糟这些罪。”
“那时候为什么不去台湾找?”徐若虚又问。
“去不了。再怎么样我也不过一只孤魂野鬼,没那腾云驾雾的本事,一不小心又要成了大海里的冤魂了。当时管控太严,人的途径又走不了,你要知道那GCD的国务院,毛主席像一挂,比你们那三清大殿还难进呢。”
“这……”徐若虚尴尬地转头瞅了瞅三清大殿的方向,“那这次怎么过去的?”
“有人,对你们说是有鬼找到我,他们有门路。”
“他们?”
“那个黄珏岑在地下做魂魄生意,很多鬼要么因此失去愿望彻底永世不得超生,要么因为各种原因同他结仇。他们几百只鬼就组织起来决定复仇,要让他魂飞魄散。因为我同苟利同是生前的因果,所以找到我,要我带队。”
“所以你就去了?”
“目标太大,找了好多年。差点以为找不到要出国找,最后还是回台湾找到了。
他身边竟然有阴兵!!不知道那些阴兵到底得了什么好处在帮他!!阴兵还好对付……可是竟然……”
“竟然?”
“竟然有鲲鹏……有神兽。”
话说至此,徐若虚也觉惊愕万分。又是鬼仙又是神兽,这群孤魂野鬼怎能应付?但更可怕的还是这苟利同究竟有怎样的根底,让神仙也为他服务?
“那鲲……鱼尾一摆我就知道输定了。最后孤注一掷,徒劳。百鬼死了多半,差一点,我还是让他逃去转世了。”
徐若虚想,自己这时候该安慰安慰他。
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年里他下山历练,见过太多苦命人,自己也险些被人打死,可是想来都没有这鬼的命苦。他们苦,也就苦一辈子,哪像这家伙在别人几辈子的时间里被一个执念缠着。非要说,那说什么都没用,如果自己靠说就能说得动一只厉鬼,他也不会成厉鬼了,更何况念经比说有用多了。
他顿了顿。
“三清大殿进不去,我这小屋你总进得来吧?”
刘白偏过头瞅了瞅,说:“这桌子我就是从里面搬的。”
“那你跟我过来。”
“干嘛。”
“给你换换心情。”
刘白将信将疑地跟他进去,又按他说的显了实体,结果被咔嚓几剪子剪掉了长发。
“这都七三年了,你得看着像这个时代的,才能干点以前没干过的事。”徐若虚说着递给他一块镜子,他对着镜子拨弄了一下额上的刘海,徐若虚又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得给它露出来。”
刘白注视镜子里的那双眼——一双百年怨恨都被尽数写进其中的眼睛。
“哪里好看了……”
徐若虚就知道他会这样讲,说:“等你明白的时候,就入得了轮回了。
对了,这武器你用确实合适。但那时候我太年轻,有些地方处理得不好,给我几日改改,你就拿去用吧。”
刘白笑说:“现在你还是很年轻。”
几日后他来取东西,徐若虚说:“要不然我们比比看,到底是你先复仇转世,还是我先把你超度转世?”
刘白点点头,笑了笑说:“以后我可能不会再来了。”
徐若虚赶忙问:“你要去哪?”
“去休息一下。”
“休息?你要做什么?”
刘白没有出声,只是笑,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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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外面有位善信非要见你,说自己多亏了你才捡回条命,要当面感谢你。”
是谁呢?跟着小道童见到那人,徐若虚还是想不起何时帮过这位女性,那中年妇女口中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听不明白到底想要说什么。正是无措,对方就递了盒东西在他手里。
“我也没啥子拿得出手的。平时就喜欢画点画,虽然也不是啥子好画,但也是份心意撒。您收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撒!”
徐若虚一头雾水地回了屋,打开盒子解开画卷。画上的山水风格平面,没什么景深。他不懂书画,就接着将画卷向下拉,直到拉到落款——
刘白。
他转身就要出门追,又一想那人定已走远了,只得苦笑将画挂在了房里。
之后的几十年里常有被上身的人来找他求助,好几次揪出来都是那只白鬼,气得他哭笑不得,还得想方设法地跟人家解释。
直到刘白告别70年后的一个上午。
“刘白!!!!怎么又是你!!!!”
徐若虚绝望般的吼声震破了屋顶(屋顶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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