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很快来了又走。
时间不等人，伴着长寂的夜色，托马斯带着一众人来到郑浩房前。
门牌上用黑体写着名字，房子也微微发出磷光，无一不昭示着今晚的目标所属。
托马斯默默回忆着，印象中那是个圆脸的小男孩，穿着校服，青春痘一眼可见。很普通的一个人，普通到连托马斯对其也只有这么浅白的记忆。
人们总是对生命高歌不止，可任谁都知道，生命其实并不宝贵，尤其当这个生命与你无关的时候。
渐渐地，那只握着门把的手发起抖来。
在一旁的温尔马上察觉到，她出声关心道：“老爷子，您要是累了，我可以代劳。”
“不……”
托马斯举起另一只皱纹遍布的手，苍老的痕迹早已刻满他的全身，“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明显的青筋暴起，随着一声清脆的转动声，门像被弹开一样，砰地撞到墙壁上。
房间里，那个可怜的小男孩就正坐在床上，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托马斯与郑浩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直到托马斯试着前进了一步。
“啊！啊啊哇哇啊啊啊哇啊！！！！！！！！！！！！！！！”
郑浩的脸瞬间扭曲得不成人形，狰狞、痛苦、绝望，凡是认得出的负面情绪，都能在这张小小的脸上体现出来。那叫声也不似人的声音，不成句读，没有含义，只是单纯野兽的嚎叫声。
凄厉而又惨毒。
托马斯愣住了。
这画面他眼熟的很，几十年前他位极人臣，手底里不干净的关系数也数不清，黑白两道每天都有扔垃圾般被抛尸的人。偶尔会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他眼底下犯蠢的家伙，当他一声令下，处理掉这些垃圾的时候，他们也是如同郑浩一样。
话都不会说，吓得**，甚至害怕的不成人样，人一到绝望的巅峰，总会暴露出纯粹的丑陋。
为什么？因为人类的道德、人类的思想、人类的语言，没一样能救得了他们。人类到了最后一刻，才能明白一生中建立起的高楼不过是浮萍，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得救，只有作为动物的本能才可能带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救赎。
这就是人类，一生仰望巴比伦通天塔，只有死的那刻才会低头看见自己还未脱化的兽体凡胎。
托马斯发觉自己的脸涨得通红，热度快要将他逼疯。他感觉很丢脸，他也是人，他也深知这些真理，但自知之明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妄想。当他看见其他人类的丑陋时，总会想起自己丑恶的嘴脸。
等托马斯回过神来，一张同样丑恶且通红的嘴脸就浮现在他眼前。
他差点吓得失魂，手上的劲兀地小了几分，郑浩得以喘息之机，一脚蹬在托马斯的腰上。
还好郑浩已经昏了头脑，这一脚只是蹭了下托马斯的衣服，擦腰而过，没有踢中要害。托马斯这时也反应过来，赶紧抽出皮带，勒紧了郑浩的脖子。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掐住了郑浩的脖子，那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却充满了恶毒与憎恶。
托马斯终于回想起自己曾经是多么憎恨人类，那种恨，根本不是在精神病院关个几年就能解脱的梦魇，也不是在上流社会生活几十年就能遗忘的痛楚。这恨早已写入骨髓里，从出生到懂事，到成长，到壮年，到垂暮，至死方休。
或者，唯有杀死手中呼吸之物。
皮带越勒越紧，托马斯甚至能感受到骨头与血管在自己手中变形。郑浩早已四肢抽搐，口水横流，白眼乱翻。但是托马斯控制不住自己，明明被勒住的是郑浩，可他甚至感觉自己也难以呼吸。不是胸中堵住什么东西，而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就像贝多芬说的那样，有种叫命运的混球，总像讨债鬼一样死缠烂打。
“老爷子，够了吧，他应该已经死透了。”
梁生率先看不下去了。
其实要说对恶心事物的抵抗力，高木凉子和唐泽玲肯定是最弱的，但她们聪明地选择避而不见。只有梁生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才会一直故作镇定。
“老爷子！”
再喊了一声，见还是不管用，梁生直接伸出拐杖想挡在托马斯面前。
幸好就在这时，托马斯松手了。
与此同时，郑浩也从他手中缓缓滑落，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只是眼前的这个木偶绝对让人看一眼就要做噩梦。这个叫郑浩的人，从今以后，不复存在。
花了几秒钟时间，托马斯感受全身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动气，也好久没有被怒气牵着鼻子走了，郑浩丧失了理智，他又何尝不是？
不幸的是，也是万幸的，这一次是他今生最后一次的怒火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面对这样的自责。
“你们有锋利的，比如刀之类的东西吗？”托马斯望着尸体，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有。”
众人的回答没有出乎托马斯的预料，他一把扯出郑浩的吊坠，猛地砸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大家一跳。不过对于吊坠的下场，他们也早有心理准备了，此时望见吊坠锋利的断口，多少也明白托马斯的用意了。
果不其然，托马斯用破吊坠刷地划开郑浩的胸口，血像蛆虫一样一片片从皮肤下渗出来，妖艳的红色和郑浩黯淡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杀了他。”
托马斯喃喃道。声音不大，但屋子里安静得连针掉地上都能听到，其他人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知道吗，勒死人给杀人者的实感，要远远低于用匕首，用枪，用一切能见血的方法杀死人。只有看见这血，我才能切实地感受到我杀了人。”
“现在的我已经死有余辜。”
托马斯宣判了自己的死刑。所有人都听懂了托马斯话中的意思，但他们永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老头该不会疯了吧？”
他听见了梁生的嘀咕。但他心中只泛起一阵凄凉的笑。
就如这夹杂着血腥味的夜风，包含着最极致的黑色幽默。
世界早就疯了，唯有还没疯的人才能笑得出来。这就是托马斯以为的黑色幽默。
毕竟。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普通人又怎么能知道——
【自闭症患者】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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