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凉子听得似懂非懂。
就仿佛在听老师讲解数学难题，顺着老师的逻辑就是一个连贯的故事，乍一看都能理解，可当自己亲自运用时却又无处下手。高木凉子感觉自己一向不擅长逻辑思维。
她还是觉得生存游戏不能和实验混为一谈，更何况一个关乎性命，另一个只是金钱利益，电影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为了活下去，人们用出怎样卑鄙的手段都有可能。
只是从未离开过象牙塔的她，根本不知道人类贪婪无厌的程度相比活下去的欲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这本就不是为了她而讲。
托马斯还想再为这个实验润色几分，但是喉咙里突然钻出一阵咳嗽，隐隐有痰声，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
夜风渐凉。
疲劳感不知何时攻上心头，托马斯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要知道，长年累月的身体锻炼，早已使他风寒难侵，上一次感冒发烧，他都不记得是哪个年轻岁月的事了。
可当他今天确定放弃生的希望时，身体的衰弱竟只在一瞬间。
客观世界难道会随主观思维改变吗？托马斯的思绪渐渐发散。唯心论，无神论，唯物主义，上帝已死，到底什么理论才是正确？这些困扰几乎伴随了托马斯的一生——早年他信仰上帝，因为家人是基督教；进入大学，他在教授的言传身教下明白了无神论；可无神论的更进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唯物主义，托马斯深陷唯物的可怕当中，仿佛天地间一切的生物都失去了灵气，任何他爱的人，欣赏的物，都是某种数据堆积填充起来的怪物。
直到今天唯心论又异军突起。
但是，无论裁判是不是会魔法，无论幕后黑手是不是用超人的手段把他们绑来，也无论人的身体会不会因心而变，唯一能确定至少有一点——
上帝不存在。
上帝之所以能称为上帝，必定因为其超脱于人性。神不会有兴趣戏弄人类，只有人类才会有欺凌弱小的**，若是神在做和人类一样的事情，又怎么能称为全知全能的上帝呢？
猫捉老鼠般戏耍自己的幕后黑手们，不过是人罢了。
所谓上帝，也不过是人在困难之际，寄托空虚的产物。神不存在，恰好是在这场超现实生存游戏中，最能安定托马斯的答案。
这便是除了妻子伊莎贝拉之外，唯一的慰藉。两者相加，已经足够支撑他完成这场自杀式的计划。
人生而孤独，死亦如此。
喉咙的痛痒感渐渐消失，等那股躁乱的气息平稳后，托马斯才重新开口说话。在这期间，其他人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说了这么多，我想确认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件事——你们有伙伴吧？不论你们与人接触的目的是好是坏，你们都找了顺眼的伙伴不是吗？”托马斯意味深长地望向众人。
“我没有。”
梁生破坏气氛地举起了手。
“这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托马斯摇了摇头，“当你举目无亲的那一刻，你会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
“哦？”
梁生下意识就想挑衅回去，但话到嘴边，被自己极力伪装的心态又压了回去。
他总算反应过来，想起自己本来是想扮演出一个智商在线，说话在理的万金油，不招人喜欢也不招人恨，可是在托马斯面前却经常失言，真不知是自己的演技太差，还是因为对方的挑事能力。
“或许吧……”梁生做了下深呼吸，“我会考虑你的意见，但是现在再找伙伴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梁生点了点头，没再接话。
托马斯重回话题：“在我看来，人与人的交往需要投资。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帮助他人，也没有人会自来熟地亲近他人，归根结底，利益始终是首要。但通常人会把自己的所得，金钱，权利等等当做利益，却不知人情也是一种极大的利益。如果过河拆桥，可能短时间确实有好处，但长久发展的人情，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这是我多年得出的经验。”
“所以我猜你们也会想通这一点。所谓的生存游戏明显不止这场狼人杀，之后还会有各式各样的难关在等着你们，若是你们在狼人杀中帮助了伙伴，那欠下的这份人情，一定会在今后的某个关卡中发挥作用。”
温尔暗暗点头，她的想法和托马斯类似。人情债也是她可以好好把握的一大利器。
“高木凉子，你的伙伴是你的那两个高中同学吧？”托马斯转头问道。
“呃……”
突然的问话让凉子不由自主地慌了神。
眼前这位老人的气场实在不是凉子能抵抗的，她只觉得就算是学校里最可怕的教导主任也不及托马斯万分之一。
毕竟从刚才的对话中，凉子也听出来些端倪，托马斯绝非善茬，也不知道他问这些是要干嘛。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事实上看也早看出来了。我只是想问一下，你希望你的同伴活下去吗？”
“当然！”凉子连忙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计划就是为了让你和你的伙伴能活下去，你能好好听话吗？”
“要是真能这样，我肯定会答应的！”
“好的。”
托马斯对凉子宽慰地笑了笑。他从不觉得单纯是什么坏事，人要是能够单纯一辈子，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他再将视线移到温尔身上，“温尔，樊命羽和莫道诗是你找的同伴吧？”
“没错。”
温尔坦然地承认。
“虽然我不懂你要与他们交往的原因，但既然你选择了他们，他们的安危你也是在意的吧？”
“或许？”温尔耸了耸肩，“老爷子您不会认为我们这样的人真会在意他人的死活吧？”
托马斯眯起了眼，审视着温尔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若是平时，托马斯也没必要纠结这话究竟是真是假，要是他们这类人的软肋有那么好抓住的话，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街角垃圾堆里了。
可是他现在已经放弃活下去的念头，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包括自己的命。他要为伊莎贝拉的安危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计划一旦开始，他也就无法再守护在伊莎的身边。
他不能容许温尔的身上出现任何偏差。
正当托马斯的脸色阴沉，考虑是不是该下脏手时，温尔打破了沉默：
“老爷子，其实您不用想多。”
“嗯？”
“实际上，我并没有一定要破坏您计划的必要，不是吗？”
“哦？”
看着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的托马斯，温尔笑道：“换言之，只要您确信您的计划能帮到我们，我肯定是全力支持的。”
“……”
温尔说的很有道理，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托马斯原本就没打算坑害他们，他要使用的是正大光明的阳谋，而阴谋诡计永远比不上阳谋。
但这仅仅是目前而言，他对自己的计划再有自信，也无法保证自己退场后不会出任何乱子。就怕到那时，温尔还能不能安分地遵守计划。
托马斯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个定时炸弹。”
“好吧，”温尔的眼神往别处瞟了瞟，“我知道您没办法轻易相信我，但是正如您的计划一样——老爷子，您说您会牺牲自己，这同样令人难以轻信。”
温尔问出大家的心声，事实上，每个狼人都很难相信托马斯真的会牺牲自己。自刀其实在狼人杀里不算什么罕见的玩法，虽然成功概率不高，但是这种华丽的欺诈手段还是深受高端玩家喜爱。
但这是现实，自刀就是自杀，没人会蠢到杀死自己来换取队伍胜利。
“我老了。”
托马斯的回答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他无不落寞地说道：“对于我来说，我的妻子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可我已经老了，我没有年轻时那么雄姿英发，遇上什么难题都想着用最完美的方式解决。若是放任游戏进行下去，我和我的妻子可能都能活下去，但我不敢赌。我明明有让伊莎百分百活下来的方法，我不敢去赌我和她一起活下来的几率，面对生离死别，我永远不敢乐观。”
“温尔，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仔细想来，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我们同处于一个阵营，你想活下来，我想帮你们活下来，这不冲突。”
“现在我只想知道你看不看重你的那两个小伙伴！他们俩既没表现出惊人的智慧，也没有强悍如安德烈的体魄，他们在生存游戏中对你的作用几乎为零，尽管如此，你还是一开始就选择接触他们，他们对你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你又会为了他们的安危付出多大的努力？”
面对托马斯一连串的质问，温尔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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