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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元4710年5月14日，黑帝国首都龙枢，皇城。
“请偃息您的愤怒！神明！”
病榻之侧，黑袍的祭司伴着祷文震颤展开的双臂。
“请偃息您的愤怒！神明！”
祭司身后众多的黑袍助祭随之应和。
黑发的少年靠在远离床的墙边，默默地看着助祭们黑袍之间缝隙漏出的景象。
病榻上的老人每一呼吸，胸脯都大幅起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汗水渐渐汇成汗珠滴下，浸湿了鬓角、枕巾。
“虞理，勒卫兰还没到吗？”
一边的黑发青年问身边老者道。
“应该已经到首都了，就差赶到皇城，我的陛下。”
执木杖的老者如此回答。
被唤作虞理的老者，手中的杉木木杖除去三拳长的握柄外，线条平直修长，像是一柄马刀，比起结实更给人锐利的感觉。老者挺直的身板与双腿也本不需要一条木杖作为依靠。
“啧。”青年咋舌，“把无数人送进胃袋，自己却去的这么不干脆。这妄想攫取一切的老家伙临了都不让人安生。”
“请别这样说您的父亲，八十五世陛下。八十四世陛下的灵魂不会被神明吞噬，会获得与神明同席的荣耀。”
“是吗？这样的恶人都能得救吗？那我看神明也不是什么善类。”
“请别这么说，诸侯和朝臣都在。”
周围的衮衮诸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青年不再说什么，抬起下巴俯视病床的方向。
“请垂赐您的怜悯！神明！”
“请垂赐您的怜悯！神明！”
“如太古时一样，永生赐予那眼中映出希望之人。”
祭司继续念着祷文。
“权柄赐予那手握勇气之人。”
“不！”
床上老人的喊声打断了助祭们的和声。
“是我重新聚拢了帝国！我的帝国！不用谁的施舍！”
助祭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不止助祭，墙边的少年、青年皇帝、朝臣、诸侯、卫兵、侍女全都屏息静气。
“神明啊！让他远离被您吞噬的煎熬！”
“还差蜕湾！”
“神明啊！让他临近与您同席的荣耀！”
“拿下蜕湾！征服彰蟒群岛！”
祭司和老人各自无视对方喊着话。
青黄色的光芒闪烁在老人浑浊的双眼。
“神明啊！让他上升……”
“帝国！”
祭司终于被老人打断。
黑袍助祭们吓得退后四散，有的甚至夺门而出。
发生了什么，被墙边的少年看得清楚。
老人干枯细瘦的手扼住了祭司的脖颈。
“我要统一的帝国！我的帝国！”
老人的呼吸变得平缓而有力，每一次呼吸都让旁人倒退一步，祭司的面色要青一分。
“山脉是我的！河流是我的！”
老人的话音伴有另一种异常浑厚的回音，像是石室中的狮子咆哮着要求解放。
“大陆是我的！大海是我的！”
老人布满皱纹的皮肤开始生出黑色的鳞片，牙齿变成交错的尖牙，闪光的青黄色瞳仁拉得细长。
老人走下病床，单手将祭司高高举起，黑鳞覆盖的手臂被结实的肌肉撑满，恢复了青春的形态。
“勒……勒卫兰……让……勒卫兰来……”，祭司的青眼抽搐地向上翻，伸出手向人求援。
“在得到一切之前，我不会放你走的，黑帝龙！”
老人本佝偻的脊背伸直，肩膀撑开，身板变得如黑熊一般厚实。
“勒卫兰呢？”，皇帝身边执木杖的老人问侍卫道。
“唔……咦！”
侍卫没有回话，直勾勾地望向房间中央漆黑的存在，背过身尖叫着夺门而出。
朝臣和诸侯们开始动摇，零星地有人走出房间。
“麻烦了。准备避难吧。”
“遵命。”
皇帝身边的虞理提起木手杖，杖尖指向门口示意，房里的人开始涌向门边。
“呼呼呼，”已经褪去人形的老人发出劲风吹过空谷一般的笑声，“梅赫威，够了，我饿了。”
一声巨响，烟尘四起，碎裂的砖石打在黑发少年的脸上。
“呼……”
烟尘被腥臭的吐息驱散。
房顶被撑破，阳光流进来，洒在夜色上。
夜色里雪白的牙齿深深嵌入祭司的身体，黑袍下摆上布开了难以辨认的浑浊殷红。
这是一条黑色的龙。
它昂起脖子，开合了几次下颚，鲜血溢出了它的嘴角，祭司的身体落入了它的肚腹。
那一瞬，龙的脊背又变高了，翅膀再次蹭下几块砖石。
“奥谷思，怕得不能动了吗？”青年皇帝站在门边，任身边鱼贯逃出门外的人们撞击他的肩膀、踩踏他袍子拖地的下摆，向瘫在墙砖上的少年说道，“如果你能活下来，终有一日这怪物也会寄居到你的身体里。”
皇帝语罢，伸手摒开涌向门口的人流，走出门去，虞理紧随其后。
祭司的血肉被咬成稀烂的声音、天花板碎裂崩溃的声音，在少年的耳中压缩成绞碎理智的蜂鸣声。
少年同墙壁一同颤抖着，瘫软的身体像烂泥一样贴着墙壁渐渐向下滑。
“皇太子殿下！”
一个侍女抓起少年的手，拽动呆在原地的他跑向门外的回廊。
少年失魂落魄地跑着，几次不听使唤的左脚要把无力的右脚绊倒。
腰间成人用的佩剑拖曳在地上，不过发出的声音完全被少年身后的吼声覆盖。
那不该存在世上的野兽，发出了好像世上所有野兽一同发出的咆哮。
时而少年的耳边传来不及逃走的人发出的呼救，和被砖石压住身体的人不住的哀嚎。
这些全都被那野兽咬合、咀嚼的声音盖过。
它暴戾、嗜血、急躁、贪得无厌。
“皇太子殿下！跑快些！”
侍女将少年引到阶梯边。
轰！
侍女呆滞地望向少年，死死地望向少年。
她的下身没入了漆黑恶臭的深渊。
少年仍旧紧握侍女的手。
“皇……太子……殿下……快……”
两人被强力扯开。
黑龙扭动粗壮的脖颈，撞碎了回廊的墙壁。
碎裂的墙壁落在中庭，砸在惊叫和奔走的人中间。
那喉咙就是通向冥府的漆黑隧道，散出刺骨的冰冷。
没有求祷，没有审判，只是下颚的几下开阖，就把侍女送往了永恒的煎熬。
少年又一次怔住了。
那野兽扭过脑袋，青黄色的蛇眼发现了少年。
它咧开了嘴，露出挂着血污和肉碎的尖牙，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威吓。
“呼呼，又一个梅赫威吗？”
黑龙发问。
少年忘了言语。
少年只是觉得那腥臭的吐息好像要把自己淹没，那森森獠牙好像已经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他不自觉地伸手摸腰间，好像那里已经被龙咬过，有了涌出热血的伤口。
他摸到了冰冷光滑的触感。
那里不是伤口，是佩剑。
少年想要握住剑柄来停住手的颤抖，却让剑随着他的手一同颤抖，剑身一截抖出了剑鞘。
龙的眼里映着少年黑色的头发和银色的宝剑。
“……想要反抗吗，梅赫威。哼哼，有趣，有趣！呼呼呼！”
大笑的龙抬起了头，挺直了脖颈，回廊被扯开。
太阳照在它的背上，少年面对的是只有两股青黄色幽光的背光面。
“收好你的剑，逃吧！”
逃吧！
逃吧！
是的，逃吧！
战胜不了！
它是黑帝龙，是天灾，是绝望，是终结！
渺小的人类怎么与之抗衡？
“啊——！”
沉默的少年终于叫出了声。
他转身向阶梯，三级并成两级，几度踉跄，撑在墙壁上的手掌擦破了皮，火烧似的疼。
龙的喊声在回旋向下的阶梯之间回荡。
“逃跑吧！梅赫威！接受你的命运吧！”
走下阶梯，少年在不断有碎石带着灰尘落下的楼道里寻找出口。
他不停奔跑，手仍在颤抖，护手和剑鞘同少年的上下牙一样反复碰撞，不停地响。
“有谁在吗？有谁在吗？”
有人从里面拍打着前面一扇锁住的门。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是少女熟悉的嗓音，和她三次一组拍打门的频率一样，不慌不忙。
少年脚下的地砖不断震颤，发出互相切磋的声音，好像都要跳出来逃跑。
他也想逃跑。
少年止步，抬头，那青黄色的目光穿透天花板盯住他，他又走不动了。
“哈哈哈！梅赫威！懦夫！”
头顶传来龙的嘲笑声。
“带着剑逃跑吧！懦夫！”
“请问有人吗？”
门后传出少女的求助。
“才不是……懦夫！”
佩剑被彻底拔出，剑身收集着楼道里稀少的光明，映出少年的脸。
他再度迈步，奔向那扇紧锁的木门。
“诺艾，你退后！”
“……好。”
得到少女的响应，少年把佩剑**固定木门闩的铁锁扣里。
他脚抵住门板，用浑身的力气向着自己撬。
一块碎石落下，打在少年的头顶。
热血顺着脸颊流下。
“不是……懦夫……”
少年自言自语道，鲜血流进他因使劲而眯起的眼。
少年将体重压在剑柄上，再绷紧了每一条肌肉。
“不是……懦夫……！”
固定锁扣的长钉回应着少年的喊声从门板里跳起，门板随之弹开。
门里笑着走出的少女，头发是雨后初晴的天青色。身上白色连衣裙的质地柔顺，却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是皇太子殿下！你怎么流血了？”
“没事”少年用袖子擦掉血，“快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在幽暗的楼道里寻找出路。
“皇太子殿下回皇城了，是我可以回掩锁堡了吗？”
少女的语调很是兴奋。
“对不起。”少年头也不回，只是抓紧身后少女的手，“对不起……”
皇城正打着寒颤崩裂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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