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请问如何才能变得像您一样强大？”
“很简单，只需要把自己在他人眼中最为薄弱的地方修炼到最强就好了。”
——圣地历753年1月，贝科与柯西的对话
……
……
……
湛蓝天穹中的炽烈火球刚刚升至帷幕正中，风吹过身边的感觉却有些不合季节的森冷。置身于本该使自己恣意宣泄出仇恨与愤怒的战斗之中，梅菲斯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那“恶魔般的”计划竟然在一开始就必须划上句号了。
“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如果可以选择，那么梅菲斯特宁可如上述这般大喊大叫出来，哪怕这样做会有损他身为一个“大恶魔”那优雅而尊贵的气质。
但他没有任何选择。这个拥有四米高的强悍身躯、通体漆黑、头生狰狞弯曲的双角、背后则有两扇悚然可怖的骨翼的大恶魔曾在数百年前被一众人类与精灵族的勇者们所合力封印。如今，封印失效，传说中的恶魔再度降临人世，其复仇的怒火点燃了整个尘世，令这个安逸得太久的世界再度陷入那美妙的破坏与毁灭之中……
……难道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进展吗？！
梅菲斯特想要怒吼！残虐而强大的恶魔想要用他尖锐的利爪把眼前的“小个子”撕成血肉模糊的碎块！用他口中喷吐的腐蚀性酸液把这该死的“跳蚤”溶解得渣都不剩半分！
但是他做不到。此刻，刚刚解脱封印，就连半件“坏事”都未来得及做出的大恶魔必须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应对眼前人的攻击上。
那是一个用比恶魔的肤色黑得更加深邃的连帽斗篷遮挡住了全身，从中则能依稀看到胡乱缠绕的纯白绷带踪影的人。
一个目光如同幽冥鬼火般的女人！
“轰！”
“……哼。”
刺耳的轰鸣过后，耳畔回荡着的，属于女性的傲慢冷哼令具备智慧，明白自己的攻击已然落空的恶魔浑身一阵冰冷。而就在梅菲斯特转身欲再度发起攻击之时，那股“熟悉的”，毫无来由的头痛感觉令他的意识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随着无法理解的轻声呢喃自灵魂最深处勾魂索命般地回响，恶魔再一次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支配权。
这已经是自战斗开始以来的不知第多少次了。
“砰！”
而这种混乱的状态正是对手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向着复苏的强大“魔物”发起了挑衅从而吹响了战斗的号角，将真实样貌用连帽斗篷与绷带遮掩起来的女人足尖轻点，随即便灵巧地躲过了恶魔延展手臂，令脚下土地纷纷然塌陷的一记重击。
然后，身形陡然出现在恶魔背后的她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残酷的笑——梅菲斯特便是在此时陷入混乱的。娇柔的手臂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常人难撄其锋的磅礴巨力，女人轻描淡写的一拳再次将恶魔威武雄壮的身躯揍得倾斜坠地，令大量黏稠的深绿色血液自这头怪物的身上爆裂开来。
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场景。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还是梅菲斯特接下来的举动。砰然倒地，但也找回了身躯主导权的恶魔在生命力被耗去了大半后终于明白了尊严和气魄是全然无用的东西，眼下唯有性命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在强敌面前，梅菲斯特最终选择了逃跑。
——没错，在战斗中“逃跑”到底有哪里可耻了呢？狡猾的人类不是有一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放弃一时争胜、放弃一时气愤，要懂得隐忍！隐忍才能成全大局！但是，不得不承认，如果只是单纯的逃跑应当很难逃掉才对……
如同上述那般思索，恶魔沉寂了百年的头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作着。背后，硕大的骨翼刹那间一张一合产生了巨大的推力，令其一下子就飞出了老远，而眼下，梅菲斯特无光泽且凸出的瞳孔中赫然闪过了一道名为“狡黠”的光，随即——
“就决定是汝了！”
——他发出了自战斗以来最为酣畅淋漓的狂啸。
“嗖！”
恶魔的双翼盘旋急飞，将速度攀升到自身极致的梅菲斯特仿佛这才注意到某个足以成为他脱身筹码的男人的存在。没办法，与那名虽然以宽大的衣物包覆住全身，灼眼的锋芒与浩瀚的魔力却全然没办法因此被掩饰住的可怕女人相比，和她一起出现在这里的男人无论外表还是气势都是平庸到了一定水准，以至于就连他的存在感都变得十分稀薄了。
更何况他也一直没有参与到战斗之中，而是在那边摆弄着纸笔记录着什么。
——愚蠢的人类啊！你的愚蠢刚好可以为伟大的梅菲斯特开辟生的道路！
恶魔在心中窃笑。
事实上，如果将那个女人在梅菲斯特眼中的危险程度算作十，那么，对于这名似乎连恶魔已将自己选定为目标的事实都不清楚的男人，其危险程度估计就只有零点零一了。
一方面，对方的身体看不出有太经过锻炼的模样，没有携带什么神兵利器更看不出有久经战阵者的老练气势，所以绝对不是个强大的战士；另一方面，根据那流淌着魔力痕迹的蓝色天鹅绒长袍来判断其该是一名层次在中阶上下的“法师”，然而，无论是“星术师”还是“秘法师”，身为大恶魔的梅菲斯特都对其招式有着极为深入的了解，更对其魔法的攻击有着与生俱来的“抗性”！
——区区一个法师就乖乖成为吾之“盾牌”吧！
然而，梅菲斯特心中已然设计好的“台词”并没能成功出口。这一次，恶魔并不是因为女人所施展的那种“奇异能力”而被夺去了身体的主导权；这一次，凶恶可憎的面孔上仍残留着得意狞笑的他只是看到了“法师”悄然出手的剑光。
剑光？
不知何时，男人手中的纸笔已然变成了一把通体充斥着高贵而非媚俗的艳红色的短剑，一把连刃都尚未开锋，更像是用于祭祀之中的“装饰品”而非是“武器”的仪式剑。
就是这样一把看似玩具的剑，却令梅菲斯特把什么想说的都咽回了肚子，令恶魔的脑海里再一次只剩下了空白。与先前不同的是，之前的空白是因为敌人能力的操弄，而现在则是因为——恐惧。
“唰。”
就在恶魔的身躯冲至面前的瞬间，脸色竟是淡然无比的法师不慌不忙地随手挥动了一下那把短剑。奇怪的是，男人这随意一挥的姿态明明拙劣至极，完全看不出有分毫修炼过剑术的迹象，但却意外快得出奇！
快得不合常理！
快得肉眼难以捉摸！
快到就连以招式轻盈敏捷著称的“格洛瑞兰的剑士们”都没办法与之相比！
“……吾……伟大的大恶魔梅菲斯特……竟然会……”
一剑挥动，恶魔携雷霆万钧之势冲至的庞大身躯竟然在刹那间停滞住，而模糊不清的话语也从他的嘴里一点点蹦出了。
那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
“总觉得你似乎理解错了什么，‘伟大的大恶魔’。”
仰起头，男人五官中唯一值得描述的眼睛里带着些难以抹去傲慢，还带着些兴致盎然的玩味。
“不过那并非重点，此刻鄙人所在意的是别的东西。”
这边，动作定格了片刻的法师将沉默了的恶魔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眨了眨眼睛，如同天真的孩童般好奇道：
“为什么世上总会有这种‘明明已经死了却总要说完遗言再死’的桥段啊？这也太不严谨了，该说是有悖‘真实’才对吧？至于‘在虚拟世界中寻求真实感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什么的我才不会承认哟！你看，毕竟，在下若不确保这种真实感就没办法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了呀……呜呼！何其悲哀，何其悲哀啊！没错！在这里讲‘呜呼哀哉’你可能会听不懂吧？看！我是一个多么善良体贴的好人啊！”
充满好奇的青涩语气在半途就被近乎病态的癫狂所取代了。下一秒，耀眼的强光沿着仪式剑挥动过的痕迹爆发开来，无法理解、无可抵御的斩击将梅菲斯特的身躯直接切分成了两段，然后，带些金属色泽的白光转瞬便被鲜艳夺目的红色取代，不断扩大、炽热奔涌的柱状火焰贯穿了恶魔的躯体，引发一阵阵令树木摇晃倾折的冲击波，并在推动这具已然失去了生命力的皮囊不断后退时再度制造出一阵又一阵的猛烈爆炸来。
这些不过只是法师一剑所造成的结果。
……
……
……
“结果，汝还是抢夺走了吾等的‘猎物’。”
爆炸消弭之后，满目狼藉的森林中心似又恢复了安宁，大恶魔残破而燃烧着的躯体被肆虐的暴风吹刮到了远处，而这里则只剩下了吐出冰冷话语的女人，以及手一挥令短剑消失在虚空之中的男人。
战斗已经结束。
“抱歉了，莱拉。这一只‘怪物’在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给你。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意思是那个啦那个，‘给予怪物最后一击的人才能获得经验值’。经验值那种东西对你而言是绝不需要的吧？毫无作用的吧？并无意义的吧？”
面对周身散发出恐怖杀戮气息的莱拉，身为一名法师却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就解决掉了大恶魔梅菲斯特的，其貌不扬的男人颇有礼貌地鞠了个躬，语速极快地道出了饱含歉意却连半分也不退让的的话语。
“哦？原来如此，这也是汝带吾等来此处的目的。”
奇怪的复数自称让人乍听闻间有些难以适应，女人绷带之下的表情似乎是扬了扬嘴角。
作为回应，男人则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明白莱拉是能够理解自己的，毕竟，身为“暗影生物”的莱拉，其“种族设定”中十分重要的一条便是“不需要语言这一工具就能够通过灵魂的波动来获知他人的真正意图”。
“准确的说是目的之一。托你的福，不才的目的基本上都达到了。唔，还有，Boss的掉落可以麻烦你来为区区确认吗？作为劳动的报酬……嗯，想要如同往常一样吗？没问题。”
面对男人语气不卑不亢，但却因为那些奇怪的“谦称”而一同变得听来奇怪的请求，莱拉漠然伸出了三根手指。打扮怪异的她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潇洒地转过了身，朝着梅菲斯特的“残骸”迈开了优雅的脚步。
接下来，她所要做的事情可不只是“清点掉落物”这么简单。
“那么，比起‘清点掉落物’，更加激动人心的喜悦果然还是自己独享比较好。奇怪，此时应有些炫目的光效伴随着鲜花掌声一起到来才对吧？”
——这种东西当然不会存在。
男人欣赏着身为暗影生物的“狂战士”——莱拉迪耶丝·达克莱恩潇洒远去的背影，表情却毫无变化。边说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子，目前该称呼为“星术师柯西”，在天鹅绒长袍和镶嵌了宝石的靴子一同映衬下显得很像是“暴发户”，而全然没有寻常法师那种“神秘感”与“超然物外感”的他低下头确认着虚空中那只有自己才能够看到的文字信息，眼中难得露出了认真的目光。
“无所谓了，总之是终于满级了。但是，疑问、奇怪、不解，为什么一点也不激动人心啊？我是在玩游戏吧？满级该是令人振奋的成就吧？或者这其实是满级才相当于游戏开始？是那种用无尽的日常堆砌起内核的垃圾RPG？”
先是朝着虚空之中仿佛真实存在的某种东西凝视了一会，男人接下来又眨了眨那意外纤长而让他总感觉不舒服的睫毛。这个动作却颇有些本人不愿承认的魅力与诱惑。深呼吸，让澄澈、带些凉爽滋味的气息充填满鼻腔，法师在享受着对其而言曾是梦境一般存在的清新空气的同时也正在脑中不断地提醒自己：自己不是“他”，自己只是“我”，而“我”只是恰巧必须要扮演“他”的角色而已。
“呼……对于柯西而言，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平淡的一天哟。不过……或许，值得卫长平纪念？”
男人倒并不在意自己的“等级”已经到达了极限这件事。没错，比起那个，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讴歌，值得唱诵。
那是什么呢？
夹杂着些许腥味，风中似乎传来了一点令人在意的喧闹，而他则装作没听见也看见似的，默默地从腰间毫无特色的皮挎包中翻出了一沓蓬松的纸张，沾了沾口水将那大概可以称之为“日历”的东西翻过了新的一篇——算是为清早就应当完成的工作做点补偿。
“锦瑟之月（七月），枫叶与柴火之日（十一日）。话说回来，果然就算是一年变成了七百二十天，每天都有四十八小时，我也还是会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呀……这又是为什么呢？啊啊，没注意就说出来了，自言自语也要有个限度，我到底是有多寂寞啊？！”
带着自嘲意味的“吐槽”中还有些东西没有被说出，今天，距离卫长平穿越到自己在游戏“索瑟韦尔传奇”中的角色“柯西”身上，代替本该是虚拟的角色在属于他的异世界中冒险恰巧刚满一年，大概也算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接下来，说道纪念什么的果然还是太麻烦了。更重要的还是晚饭！唔，晚饭到底要吃什么呢？啊……晚饭的话果然还是想吃‘那个’呀！然而这个就连酱油都没有的世界……真是令人绝望！”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挥剑而让身体太过疲惫了——但这怎么想都没有可能，男人摇摇头打消了做点“特别的事”来庆祝的想法，令手中圣洁威仪的短剑消散于虚空之中，随即伸了个“蓄谋已久”的懒腰，如此毫无干劲地碎碎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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