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用来浇花的抽水机又坏了。
老家仆三叔一个人，把整只抽水机拆得稀里糊涂，轴承摆出来好几块，在那儿一个劲研究。
“君儿君儿，正好，快帮我来扶一下。”三叔喊我。
听见他这么招呼，我胃里就开始痉挛了。
“三叔，我快要不行了，你...你还是找别人吧。”
“哎呀，你这娃儿怎么还是没有改掉这个毛病。”
不等三叔的抱怨，我就尽快跑掉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到这些机械零件，我就越来越会想吐。
嗯......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我们老城里，有个参加过明俄战争的人，他说，在俄国那些老毛子，输掉雅克萨之役以后，与朝廷展开了谈判，非但没有收敛自己的言行，还向天朝提出了领土要求，索要古时苏武牧羊之地，北海。
朝廷的谈判外事官员，正好是大小姐的伯父，秦廉明。秦伯父，气得当场就摔掉了茶杯，怒斥，我们华夏的土地，哪怕一寸，你们这些蛮夷都别想来掠夺！
所以在雅克萨之后，第二年，在数米厚的广袤湖冰上，北海之战打响。
但那是西伯利亚的冬季，天寒地冻，战争断断续续三个月，而在这期间，不像占据了地利的俄国人，明军的粮草只有方便储藏的大饼和淡水。
由于朝廷是有先见之明，当初制作了山一多的大饼，以备后患，因此战役胜利以后，都得不得再吃两年的大饼干粮，以防浪费。
饼饼饼。
都是饼。
搞到现在，住在老城巷口的那个大叔，一见到各类饼装物体，都会产生下意识的反胃。最离谱的一次，是他和几个老友上青楼，正好找了个大胸的，结果对方一脱衣服，那大叔见到了圆圆的东西，直接给吐得稀里哗啦。
而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的感受，好像和他描述的差不多。
天色差不多夜了，我到厨房拿好了酱油，就拐了个弯，绕开在修水泵的三叔，回到了娘亲的屋子里。
“太慢了，你想饿死我啊。”
一个不请自来的女孩，已经满嘴怨言了。
“又不是只有一碟菜，其它的你也可以先吃嘛。”
安琳不爽的呲了呲牙。
“本小姐在等你回来才打算开饭！”
“哦....多谢。”
“好啦，好啦，安琳，君儿也来了。”娘亲说，“开饭了，我们开饭了。”
大小姐从很小以前就是这样，隔三差五，就往我们这儿跑，放着前面的大鱼大肉不吃，偏偏爱我娘亲做的炒菜。
“来来来，多吃点，安琳。”
娘亲把我束之高阁，一个劲儿给大小姐夹菜。
“范婶，够了，够了，我等会吃不完了。”
“没事的了，你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多吃点。”
娘，大小姐在长身体，你儿子也在发育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人默默扒着饭。大小姐的胃口倒是厉害得很，饭量比我还大，就是不见长肉，哪像我，一多吃，就容易发胖。
“味道真好。”大小姐向我递出一只空碗，“去，给我添满。”
“哦。”
奴性使然的我，立即照做了。
饭桌上，又响起了安琳哒哒的筷子声，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但不知怎么了，大小姐突然放缓了自己的动作。
“君儿。”
“干嘛。”
“明年我们就要毕业了呢。”
“是啊。”我耸耸肩膀，“都在学堂待了十年了呢。”
虽然后面被分制成学校了。
“毕业之后，你要做什么。”她有些试探地问。
“随便找份工作吧。”我答道。
“不...准备升学吗？”
“嗯，我要是到外地，娘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我还是想留在娘的身边。”
“君儿，这件事、”
娘亲想要插嘴，但却马上被我打断了。
“娘，我已经决定了，不想再多说了，陪着你，才是最重要的。”
以前娘亲还期望我考取个功名，但如今，科举制度都取消了，除了继续上京求学，唯一的选择，就是留在杭州，随便找份工作，把娘亲照顾好才是重中之重。
嗯嗯，我好像是大孝子？
呵呵，其实这些都是借口。
上京？
去那么远的地方找死啊，人生地不熟，空气污染指数，全国排名靠前，谁爱折腾谁自己去。
老子就准备在江南这破地方混吃等死了。
但安琳，听了我的回答，脸色有些阴郁，然后就埋头管自己吃着了，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在晚饭结束之后，天也差不多全黑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在前两年，因为自己长大，也不能老是和娘待在一个厢房里，夫人他们就特意腾出个靠着南面的房间给我住。
位置还是蛮大，但我的东西也不多。除了放书的架子，也就床和桌子了。
书桌在靠窗的地方，夏天的时候打开窗户，听听庭院里的蟋蟀声，还是十分惬意的。不过啊，现在是冬天，我也就只好关着窗户了，否则就等着第二天感冒吧。
昨天写到哪儿了？
我取出抽屉里的稿纸和钢笔，开始思索接下去的故事内容。
嘛，创作也就这个礼拜即兴而来。
小说看多，偶尔就想试着自己动动笔。
这大概算是种享受吧，是我自娱自乐，夜里一个人的消遣方式。
但就在我嘴里叼着笔套在思索的时候，哗得一下，窗户忽然打开了。
“大、大小姐？！”
“诶，你在干什么？”
“不要看！”
在我试图遮住稿纸的瞬间，就被大小姐抽走了，她一个利落地转身，就翻进了我的屋子里。
“在漆黑之海荡漾，在承诺之地徘徊，你的美，就像森林深处的明眸......哎呦喂，君儿，你也挺有诗情画意的啊，还写上故事了。”
“还给我！”
“给你就有鬼了！！”大小姐继续念，“今生我与你的相遇，仿佛前世的注定，是命中渊源，哇塞！！牙齿都要甜掉了！！”
羞耻度简直爆表了！好歹不逮，被大小姐给抓住了！！
“君儿，你不仅瞒着先生用钢笔，居然还敢写白话文，先生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
“还给我啊！！”
“不给！！你敢抢我就把它交给先生！！”
要疯了，要疯了，这事要是被先生知道了，还不得在祠堂前焚了我。
“那我就先抢下来把它撕掉！！”
趁着大小姐正好在床边，我一下子扑上去，把她整个人都压倒，然后夺下了稿纸，瞬间就撕得粉碎。
“嘿、嘿嘿，这样你就拿我没办法了。”
虽然辛苦写的一千多字没有，但总比丢了小命要好，而且接下去的内容，我更不愿意被安琳看到。
然而，被我压在身下的大小姐，忽然用额头不轻不重地撞了我一下。
“起来，你还想躺在我上面多久。”大小姐的脖子根都红了。
“哦、哦哦。”我慌忙起身。
“真是的。”她抱怨，“我又不会真的拿给先生，后面的我还没看呢。”
“那也不行......”
“老实交代。”大小姐督促，“里面写的姑娘是谁。”
“自己编造的。学着书本乱写的。”
“哼，我看你是思春了。”
“没有啦。”
“你不是和依希尔关系挺好的么，自己坦白，那个女的是不是依希尔。”
“别瞎猜啊，人家依希尔还是孩子呢。”
“切。”大小姐显然还是不满，“人家英国人就兴这些。”
我刚还想解释，屋子里的电灯忽闪忽明了几下，突然就灭掉了。
“停电了。”
我往外头望了望，整个府邸都是一片漆黑。
最近煤电厂在改换老旧的线路，所以夜里总是会停电。
“大小姐，我送你回房间吧。”我过去想点蜡烛，“走廊里都黑了。”
安琳的房间在另一侧，要经过花园，我怕她一个人黑不溜秋会绊倒。
“君儿。”安琳拉住我的衣服，“等一会。”
“怎么了？”
“能陪我聊一会么。”
透过窗前微暗的月光，我看到大小姐缩腿坐在床上的角落里。
“行啊。”
我笑了笑，学着大小姐的样子靠在了她的边上。
“大小姐有什么要指教的，我一定改正。”
估计是教训我吧，反正也不能反抗。
“君儿啊...”
不知道怎么了，一向直来直往的大小姐，竟然有些犹豫。
“嗯？”
“你真的不打算升学了吗？”
问这件事啊。
“这个，娘亲也和我谈过了。”我如实回答，“在附近随便找个工作，就这样吧，书我也不想再念了，再读上去，恐怕也没多大的用处。”
“君儿......”大小姐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伯父给我来信了。”
“秦伯父？”
“嗯。”
“他说什么了吗？”
“伯父生病了，希望我去京城陪陪他。”
“哦。”我挠挠头，“那就去看看吧，反正你隔几年就去一趟的。”
“不是的...你不知道，伯父生病了，腿脚不是很方便，他希望我可以在京城陪伴他一段时间.....你要知道，可能会有点久。”
“哦，这样呀。”
“而且爹也和我说过了，去了京城的话，他希望我明年，直接在那儿参加考试，然后进修医学系的专业。”
“老爷的家业还要你来继承，他的心情我理解。”
“但这样，我就要和你分开了。”
“嗯......我以后可以去见你？”我说，“反正铁路还算方便。”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安琳拼命摇着头，“君儿，我一个人在学院生活，我还自己洗衣服，我还要给自己叠被子，洗头发，什么都要自己，我不要，我不要......”
“人总要自立的。”
“我不要，我不要。”大小姐用头撞着我的胸口，“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大小姐......”
“君儿，答应我好吗？”安琳的眼眶好像泛起着泪花，“你也去京城求学好不好，答应我......那样就有人照顾我了，可以给我洗衣服，可以陪我逛街，可以陪我聊天......”
看着这样在哀求的大小姐，我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卡住了。
沉默了很久，我想，自己没有办法，只有用谎言，来欺骗她。
“知道了，大小姐。”我说，“请你等着我，我会去京城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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