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2017年6月7日
荆棘桂冠
“说了那种大话呢……接下来，没有士兵的情况下我能做什么呢？”
双子女武神在发现中计后会马上赶回来，绝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就算她们放弃搜寻自己，如果让她们的兵力投入到正面战场无疑会加大玛丽的压力，那自己来到英军后方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也不知道玛丽那边进展的顺不顺利，之前那个不知何种野兽的巨大吼叫声也让我很在意……不过目前的问题是怎样从这里逃脱，虽然双子不在，但是周围那些死脑筋的英军好像还没放弃我的项上人头啊。我可只是一介佣兵，什么民族大义、赤心报国统统不懂，要是不小心死在这里这买卖可就亏大了。
连马匹都在混战中丢失的柯蒂斯铠甲早已残缺不全，让贞德带走自己全部士兵的柯蒂斯现在只能借助附近的丛林躲躲藏藏，从这里一路突破英军的包围圈难度可不低啊。身体的损伤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不过自己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开无双将阻拦自己的英军全部清除，无论是从这里逃跑还是回到玛丽身边目前都做不到。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反正也逃不掉了，要不要考虑投降呢？”
“不要动。”
就在柯蒂斯开玩笑的自言自语时，随着压低的声音，背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掩住了柯蒂斯的嘴。
“！？”
“嘘！不要说话！”
柯蒂斯不自觉的想挣脱开对方，背后却传来刻意压低的低语声。那是略微高亢的少女嗓音——就在这个时候，柯蒂斯终于发觉掩住自己嘴巴的是一只又小又细瘦的手。
“你这位大哥哥真是伤脑筋……居然跑来敌军的大后方。”
佩丝特？
原本想叫对方的名字，不过少女小小的身躯却有着超乎寻常想像的力道。从柔软的手掌缝隙透出去的只有湿润的空气。
贴着柯蒂斯奋力挣扎的背脊，背后的人似乎微微带着一丝苦笑。
“不是叫你不要说话吗？你听好了，等会我放开手，绝对不要大声嚷嚷。虽然大哥哥一直这么吊儿郎当，不过在这个地方要还是不小心的话可是会送命的哦？”
虽然声音满不在乎，内容却是很吓人的警告。在柯蒂斯无奈的点头后，手终于被轻轻放开了。柯蒂斯回过头，眼前闪动着笑意的确实就是那双如夜般的漆黑眸子。
“你好啊，大哥哥。”
“果然是你。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玛丽怎么样了？还有那身打扮……”
“麻烦你照顺序问好吗？我的脑袋会秀逗。”
佩丝特将手**口袋，被打败似地耸了耸肩。重视机能性的黑色连体裙上的重要部位都被皮甲小心包裹着，腰际挂着弯曲的小刀，手腕绕着数支细细的袖箭——看来看去，佩丝特的这身打扮实在不像是服侍贵族的侍女。
“别对我那么敌视嘛，被那种眼神盯着我也会不好意思的。”装作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佩丝特拿出了一页记载的密密麻麻的羊皮纸，“之前我调查了英军部署，东北角的包围网应该存在漏洞。现在溜走还来得及哦？”
“喂，你这家伙……”
疑点多到令人发指。且不说佩丝特是怎么穿越战场来到英军后方的，她到底是怎么搞到英军布置详图的？可信不可信？有没有可能她已经被英军收买了？仔细想想，这女孩的一切举止都很怪异。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而佩丝特简直像是读懂了眉头紧锁的柯蒂斯的心似的，扬起了嘴角。
“那么就从最后的问题开始回答……我会做这身打扮，是因为我是玛丽姐姐的密探。”
“啥？就凭你这个小丫头？”
柯蒂斯怀疑的重复着对方的用语。盯着和“密探”那个词语所带有的紧张感相距甚远的笑脸，皱起了眉头。
“啊，看你的表情是不相信？不过这可是真的喔？毕竟训练我这种小孩子当眼线才能真正的掩人耳目嘛。哎呀，说起来之前玛丽姐姐还让我一直监视大哥哥来着，接近你其实也算是任务的一部分。本来以为在战场上能轻松点，结果你却自顾自跑到了这里，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
佩丝特用和密探颇不相称的饶舌口吻说个不停，柯蒂斯则是一脸半信半疑的盯着她瞧。这下好像全部串连起来了，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抛开玛丽的恶趣味不谈，作为密探的佩丝特为什么会特意跑到这里？
“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当然是来帮助大哥哥的了。”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佩丝特将一套英军步兵的铠甲从身后拖出来，“你可是玛丽姐姐的重要客人，怎么说也不能这样曝尸荒野呢。穿上这个逃出去吧，混战中英军应该不会注意的。”
虽然还是有点疑惑，不过再拖下去等英军缩小包围圈自己就完蛋了。迅速换上铠甲，柯蒂斯点了点头：“给我带路。”
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佩丝特俯身一躬：“那么，就请交给我吧。”
“对了小丫头，你那个任性的主人怎么样了？”
“……”
临行时柯蒂斯无意中抛出的一个问题，却令古灵精怪的黑发少女难堪的沉默了一下。
“怎么了？”
“玛丽姐姐的话早就脱离战场了，现在估计快和吉尔大人汇合了吧，”作为向导的佩丝特迅速起身，却再也没有看柯蒂斯一眼，“比起玛丽姐姐，大哥哥你可是非常惹人担心啊。”
“这样吗……”
将心头渐渐升起的不祥预感压制住，柯蒂斯随同黑发侍女开始了逃亡之旅。
当跟着佩丝特行动起来之后，柯蒂斯才发现自己之前的犹疑都是多余的。穿过英军的封锁线、避开英军的主力、再解决掉英军零散的巡逻部队，自己简直如奇迹般突破了英军布置好的重重包围圈。正如佩丝特所说，她指引的道路都是英军完全不重视的死角。
“嘿，你丫方向感不错嘛。这要是弗兰斯那丫头给我带路的话，估计走不到一英寸就被抓起来了。”
“我本来就是玛丽姐姐的侍女，给客人带路当然轻车熟路啦。”
“等一等，”柯蒂斯一路看向周围，到处都是法军尸体的残骸和败退的痕迹，“兵败如山倒啊，我离开前玛丽那个小丫头还和英军五五开吧？怎么，难道她实际上根本不擅长指挥？”
面对柯蒂斯的疑问，佩丝特如夜般的黑色双眸微微颤动了一下：
“因为……出现了 ‘怪物’。”
“怪物？”
这次佩丝特没有做出回答。小心翼翼的绷紧身体，黑发侍女突然从裙口弹出小型的袖剑。
“喂，你怎么了？”
沙尘遍天的战场中，渐渐凝聚出一团不祥的黑雾。遥远而模糊的声线渐渐清晰，只见黑雾慢慢塑造出长袍的形状，如影一般的库洛从虚空中现身。
“好不容易从桑塞尔赶回来，结果等待吾的只是这么一出无聊的戏码吗。”
没有回应带着惯有阴森笑意的库洛，佩丝特悄悄将左手伸进袖口。
“呼呼呼……你觉得那种玩具会对吾有用吗？”
“只要往前冲就能突破包围圈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一个人了大哥哥！”
佩丝特左手一甩，突如其来的两支袖箭分别锁定了库洛的左右膝盖。在出人意料的射击后，黑发侍女右手所持的袖剑紧接着向长袍下库洛的咽喉划去。
虽然体型微小，但是浸满剧毒的暗器只要稍微割破皮肤就能立即致人于死地。但是如同库洛所说，这种小伎俩对他而言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玩闹而已。佩丝特的攻击完全不奏效，不，与其说不奏效，不如说全部落空比较适合。致命的短箭就像穿过空气般直直从库洛的长袍下穿过，明明应该割入库洛咽喉的袖剑也仅仅是划过虚影而已。
“呵呵，吾之实体可不在这里。面对不存在的幻影，不管是什么攻击都不可能命中吧。”声音渐渐与雾气混为一体，长袍下的身影窃笑着：“汝等的当前大敌可不是吾。喏，回头看吧。”
一边警惕着面前的幻影，柯蒂斯一边按照对方所说的转过了头。映入眼睑的是充斥着整个战场的英军和——如黑夜中唯一的火种般，那头熟悉的红发。
“喂！你不说玛丽已经脱离战场了吗？到底怎么回事，佩丝特！”
代替沉默不语的佩丝特，长袍下谜一般的库洛饶有兴趣的注视着焦急的黑发青年：
“怎么选择就看你了，而且吾的幻影也没什么力量来阻止你。到底是抛弃雇主保全性命呢？还是鲁莽上前救下她呢？吾可是很期待你的选择啊。”
要怎么办？
每一秒钟都感到无比的缓慢，而这样的缓慢感，就更加速了内心的焦躁。
逃走——头脑中浮现出这个选项也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想尽各种办法逃离这里，把一切都扔下跑回去。
不，不对，根本没有必要犹豫。就这样逃出去应该是最妥善的保命之策。没错，只要逃出去就行了。先逃跑，再设法抓住存活的机会。
但是……
“啊啊……可恶！”
会死的啊。如果不放弃你正在考虑的这个愚蠢到无药可救的主意，你绝对会死的啊。你应该很清楚吧？我很清楚，我当然知道了！该死的！我有不祥的预感，也感觉到恶寒。但是，真没想到竟然会面对着这样的选择啊！
思考吧。所谓佣兵能做到的事情，绝不仅仅是保护雇主。毕竟战场上早已不分身份的高低贵贱，只要被攻击，无论贵为一国之主还是贫贱如奴隶都会同样的死去。现在的玛丽就是同伴，是搭档啊。那么，我的职责又是什么呢？
我的职责就是思考。将为零的取胜概率改写成零以外的数字。一秒，快思考吧。两秒，好像有什么头绪。三秒——找到了。
找到了——虽然的确是找到了，但这个取胜概率恐怕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是如果不去的话，玛丽就肯定会丧命。自己或许是可以保住性命，但是这样子保住的性命还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意义吧，那样的东西。
没错，根本就没有意义。从这里逃出去，就等于主动放弃了追寻自己过去记忆的钥匙，就等于抛弃了自己作为佣兵的底线和信条，就等于重新回去过那种有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生。二十余年来的记忆迅速在脑海中掠过。杀手，苦心钻研技巧，为了不让那个无辜少女的死毫无意义，不断在肉体上刻画上伤痕的人生。
有一半死去了，另一半还活着。
仿佛有谁在内心的深处细语说——你早就已经完了啊。活着的只是肉体，死去的就是精神。既然精神已经彻底死灭，今后的人生恐怕就连老人的余生也不如。
的确是这样。从五年前柯蒂斯就已经死了，不可能再重新活过来。
但是，还有一半活着的自己，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些东西，说不定在最后的最后，自己还能找回之前迷失了的什么东西。
那是作为人类最根源的东西，是人类要在这个世界里称霸所必需的感情。
面向前方，咬紧牙关，让自己振作起来站稳脚步。
排除万难到达目的地的气概，竭尽全力向前迈进的毅力。
玛丽现在应该还在战斗吧。即使死亡近在眼前，那个任性的小领主也依然在竭力抗争，继续向着希望伸出手来。
这样的生存方式实在无比的耀眼，要是失去这样的光明，就太让人难受了。
更重要的是，柯蒂斯现在还残留着某些东西。
“没错，就是这样。我也是，她也是，现在也还有着可以伸出的手。”
没错——在半吊子的死者内侧，只剩下志气还是活着的。
“是吗，看来你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了啊。”
没有急于回应库洛的话，甚至柯蒂斯之前的焦急也像虚假的泡沫一般消失了。扭过头，柯蒂斯漆黑的双瞳如磁石般紧紧盯着微笑的库洛。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为敌人却一直在给我提示？”
“一定要说个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很无聊吧。”也许是错觉吧，一直保持淡然笑容的库洛竟透出一丝淡淡的怅然所失，“三千多年一成不变的命运，吾已经看腻了。”
“哼，又在装神弄鬼的说些听不懂的话吗。”
一阵微风从沙尘漫天的战场拂过，吹动了柯蒂斯杂乱无章的一头乌发。将背上的双手大剑‘唰’地拔起，柯蒂斯头也不回的迈向成群的敌军。
“你不是喜欢看戏吗？那就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本大爷将你口中的‘命运’打破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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