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教堂,优卡才记起来外面的阳光是如此刺眼。
在子爵的领地内,整个庄园都坐落在一座连绵的山上下,休姆斯子爵的城堡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头上,而教堂在稍矮的坡上。
即使她站在教堂门口,抬起头也只能看到高大的城墙拱起巍峨的建筑群,一切都如同梦幻般壮丽且威严。
相比之下,自己又是多么的渺小。
不甘心,优卡凝视着城墙,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渺小,但这种想法也在渐渐淡去,她努力回味教堂里发生的一切,可以肯定的是往后她再也无法摆脱神父只言片语间对她的影响。
“是约翰先生的侄女吗?”
约翰先生,那是谁?
优卡好像记起来了,自己的叔叔叫做约翰,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别人在提及自己的时候不会直呼自己的名字?
优卡仰着头,心情复杂,她并不想面对身后的这一切。
“请问……”
“是。”
优卡斜睨着双眼向后瞥去,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态度如何。
那是一个穿着锁甲的男人,无论是他挺拔的身形还是腰间的佩剑都在向人夸耀他骑士的身份,至少优卡是这么想的。
但他却没有骑士的那份凶恶……
他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双腿合实,站姿奇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请随我来吧,女士。”他说。
“女士?”优卡微微掀起眼皮,对他的称谓感到疑惑。
“不好意思,我有说错什么吗?”他的手轻轻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小心地问着。
优卡没有说话,沉默是她的习惯,但她还是在心里轻蔑地笑着对方的愚蠢。
“那么就请随我来吧。”他不自然地向她伸手。
优卡只是瞥了一眼他伸出来的手,并没有响应他的行动。
白痴,优卡想,他想干什么?
“那么我们出发吧。”他伸出的手停滞了一会不自然地放在了腰间,摸了摸那把十字剑。
“我是前天才到蒙特卡西诺教堂来的。”他尴尬地朝优卡笑着,“我叫查尔迪斯,他们都称呼我小迪斯。”
那种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优卡想要走在他身后,但是他的步伐比她还慢,谦卑地走在一旁,明明是在跟自己讲话,但目光时不时才朝她这边看上一眼,之后又连忙替她指引道路。
“我之前是远在修斯第教堂的看门人,但因为修斯第教区后来出了些事情,我就随着修斯第主教到这里来了。”他说。
“路途遥远,修斯第主教还在路上,我作为他随行的骑士先一步到蒙特卡西诺教区替他们准备住所,同时与这里的主教沟通。”
“我现在暂且住在子爵大人的城堡里,替他守夜,感谢子爵大人,他真的是非常和蔼的人。”
住口,优卡想。
“对了,你一定想不到吧。”查尔迪斯突然眉飞色舞地比划。
“圣女殿下也要到这里来,她是修斯第主教最亲近的人,能够陪伴着他们两人实在是我最大的幸福。”
白痴,因为她是主教最亲近的人所以才能成为圣女的吧,优卡想。
她不是没有听过远在修斯第,一位女孩从天而降,来到他们这些迷途的羔羊身边。
优卡瞥了他一眼,正好这时小迪斯也看向了她,他发现对方看向,立马移开了视线,挺直了胸膛,目光严正地看着道路前方。
“真想快点再见到修斯第主教还有圣女殿下。”他说。
无聊,优卡想。
也只有他这样天真愚蠢的人才会心甘情愿为所谓的圣女奉献自己的一身。
她也是女孩,更是处女,但她却只能是约翰的侄女。
也不尽然,她马上就不是处女了,她要迎合休姆斯子爵的爱好,她要为了约翰叔叔去奉献自己了!
尽是些蠢事,她想。
漫无目地地走在蜿蜒的土坡上,等到一旁的查尔迪斯停下脚步时她才发现已经来到了城堡脚下。
“喂——”
她听到查尔迪斯在高呼。
城垛上有人看到了他们,朝城堡里呼喊,很快吊桥就被放了下来。
看到吊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优卡忽然愣了一下。
她看到吊桥尽头是森黑的闸门,两边是深不见底的壕沟,城堡就仿佛与世隔绝的牢笼,她因为前方的未知而踌躇不前。
“怎么了?”查尔迪斯小声地询问。
优卡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在害怕,于是她抬腿走上了吊桥。
吊桥摇摇晃晃,就像她的心情一下忐忑,加剧她内心的不安。
她好像记起了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是那几只干瘦的生命,比起自己它们是多么的弱小无助,而自己又怎么能不坚强起来。
优卡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将一旁的骑士丢在身后,一头扎进深黑当中……
城堡里并不比外面温暖,反倒湿润、森寒,数不清的墙体纵横交错,让她分不清方向。
她低着头,身后的骑士已经赶了上来在前面领着她,幸好到了城堡里年轻的骑士并没有再找她交谈,让她可以享受片刻的宁静。
她神色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脚丫踩在每一级石阶上,自她走进城堡开始,但凡她从什么人身边经过,他们都会停下脚步打量自己。
一道道目光打在她的身上,炙热得难受。
“漂亮的小姑娘。”有人说。
但优卡死死地低着头,不敢面对周围那一张张苍白的面孔。
“老不死的生了那么多小贱人还不停歇吗?”
“如果不会被那个老头糟蹋的话我倒是很感兴趣。”
是自己的听觉变得敏锐了吗?
还是说话的人故意要让别人听见?
优卡没有太多的念想,她就像待宰的羔羊,只能无助地待在砧板上。
黑暗中有什么人走了过来,在她身上涂抹那些她这辈子都用不上的香水。
大抵是侍女,她想,没有抵抗,任凭对方在自己身上野蛮地揉搓。
“到了。”查尔迪斯突然说。
优卡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麻木地抬起头看着他,发现对方的脸上充满了疑惑。
自己的脸上有什么吗?
还是说现在的自己十分难看?
“进去吧。”查尔迪斯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他轻轻帮她把房门打开,优卡突然朝他笑了笑,在他惊讶的一瞬间,脚下没有犹豫,跨了进去……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是优卡紧绷的身体一刻都没有松懈,明丽的光线自窗口照进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还有窗口上放着的一把铲子。
她轻轻地走向了窗边,清凉的风吹过,她朝下面看了看,是想象中的高度。
自己要跳下去吗?
但是教义是不允许他们自杀的,优卡想到这里轻轻地笑了笑自己。
她看了看窗边的床,小心地坐在上面,用手去摩挲着。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睡在这样柔软的床上面吗?
感受着手上柔软的触感,优卡不禁有些羡慕,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不要打扰我。”
这是什么人的命令。
很快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走进这里,优卡悄悄地瞄了他一眼,只能看到老人脸上病态的苍白。
而看到自己,老人死气沉沉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
“脱下你的衣服。”他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双手,声音有些虚弱,“还是你想穿着?”
“穿着吧,穿着。”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上来,轻轻地抚摸她的肌肤,兴致来的时候又捏上几下。
龌龊,优卡在心中嗤了一声,靠在墙上,低着头忍受他的一举一动。
“看着我。”他说,但是优卡没有理他。
“我说,看着我!”他朝她大吼,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慌乱之中优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把头撇开。
老人气坏了,但眉头却高高扬起,一边推搡着一边笑着,这种行为让他越来越兴奋。
“这里很美,不是吗?”他把优卡压在窗口上让她朝外看,仿佛在炫耀他的宝贝一般,“不过这些你是不会明白。”
“哼。”优卡向外瞟去,昏黄的天色下那些低矮的茅草屋零零散散,根本说不上美。
“你,转过去,趴在窗子上。”他命令,但是优卡不为所动。
“你有听到吗?!”他的声音明显比之前更高了。
但优卡还是撇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她感觉自己眼中有些温热,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她咬着牙,尽量把头抬高一点而不想让一些东西淌下。
“哭了吗?”老人笑着问她,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栗。
她才不会哭的,不会被这些糟糕的家伙弄哭,只是她实在是不甘心,她无法接受别人对她的安排,无法接受自己生活在这里的事实。
“你!转过去!趴下来!”他的声音越提越高,寒风涌进来,在她疲惫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刺骨的伤痕。
“还是你要跳下去?”他贴着她的脸,看着她的双眼,当看到优卡眼中的畏惧后又哈哈大笑。
“你们不敢的!”他大喊,这种愉悦比他在高潮的时候还要强烈,他享受着优卡无法理解的事物。
“白痴。”她小声地说道,但还是被他听到,愤怒地张开大手甩在她的脸上。
“你这个小杂种再给我说一遍?”他在愤怒,同时他也在笑,他的笑脸就仿佛跟那些嘲弄她的男孩子们一样,愚蠢而低级。
当然自己也是愚蠢而低级的,会因为他们可笑的举动而愤怒。
老人还在笑,看着他的笑脸,优卡好像多少理解他和那些男孩脸上兴奋的表情……
他们只是在通过别人的痛苦来获得快乐。
“你再给我说一遍?”他的脸也是扭曲且狰狞的,他的身子不停地向前挤过来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
“你这个快进坟墓里的矮家伙……”优卡忽然朝他吼道,“离我远点!”
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在面对他们嘲弄的时候还以更恶毒的咒骂。
“你这个小杂种!”他目呲欲裂地看着优卡,这句话明显戳到了他的痛处。“你再给我说一遍?”
“老家伙,当你平躺在教堂里的时候,你已经不能看到你的儿子们双眼通红地盯着你留下来的钱财,他们会争得头破血流,但他们更会庆幸你这个老东西终于死了!”优卡毫不示弱,死盯着他的双眼泛起血丝。
她觉得自己又找回自我了,将来会怎么样她一点也不在乎。
而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原来跟他们是一类人,她一直以来都在他人的痛苦上寻求快乐!
她简直糟透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拥抱当下,享受那些言语点滴间带给对方的痛苦……
“杂种!”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但老人的手被什么坚硬锐利的东西挡住,他忍痛捂着自己的手,发现上面血肉模糊。
“你!你!” 他声音颤抖,愤怒还有恐惧交杂在一起,他看到对方手上的铁铲,那是用来铲起那些污秽的排泄物而用的,一直放在窗口。
“你……”他步履蹒跚间回头想要朝门边走去,身子忽然在重击下瘫倒在地上。
“住嘴!”优卡的瞳孔没有焦距,她的心中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将手中的铲子朝他头上甩下去,他的身子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你,你……”他感到晕晃目眩,一边在地上爬着,一边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但铁铲砸在他的手上,一下砸歪了他的手指。
“谁说我不敢跳下去!”
一下,鲜血飞溅在她的脸上。
“我跟那些人根本不一样!”
两下,她觉得自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我才不会像他们那样严守教义!”
又一下,优卡享受前所未有的轻松,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愉悦让她入迷。
看啊,曾经猥琐苍白的脸变得臃肿扭曲,不成人样,她双手并用,贪婪地挥舞着每一下。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她大喊,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地问他:
“休姆斯子爵?”
血丝从老人的眼角淌下,优卡盯着他的双眼只能看到麻木和无力,疼痛于他的精神已经不能施加更多的伤害。
“您说话啊?”
但优卡还是不满足,她扯着自己的嘴角努力让自己笑起来。
“原来您已经老得说不了话了呢,那么就让您的儿子好好继承您所有的钱财包括这座城堡、这座庄园、这片领地上所有的人。”
她毫不在意地一边摆手一边说道,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从子爵的身上离开。
最终她发现子爵涣散的瞳孔突兀地收缩,老人家最后还是听到了她恶毒的话语,没有比这个来得还要痛快了。
这次,优卡真的笑了。
傻傻地咧着嘴,有愉快,也有苦涩,她低着头深深地环抱着自己,咯吱咯吱地笑着,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泪水在她的笑声间流下。
“白痴……”她说。
“混账……”她笑着说。
“笨蛋。”她最后哭了出来。
她迷茫,她害怕,狂风不停地从她身后的窗户涌进这里,匿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蹲坐在地上,死寂得可怕。
她已经无路可回了!
她想要站起来,但最后却瘫倒在地,只有双手苦苦地支撑在身前,而不至于彻底倒在地上。
祈祷室。
这里是城堡的祈祷室,她好像记起了什么,就像教堂里的祈祷室一样,地上都是泥沙,他们用泥沙将那些肮脏排泄物掩埋,之后用铁铲将这些全都抛向窗外。
但是这有什么用?
她绝望,只能用双手胡乱地去那擦那脏兮的地板,然后把土灰抹在自己的脸上。
她的脸上一定溅满了鲜血,香水的味道也让她不好受……
我要离开这里,她想,她扶着床沿,身体慢慢地往前蹭,总算站了起来。
我要离开这里,优卡伸手去触碰那扇布满灰尘的房门。
我要离开这里,她推开了房门,油灯昏暗,一时间她无法适应城堡里的黑暗。
“女士?”
她慌乱中将房门在自己的身后关上,身子重重地压在上面。
远处好像有什么人在靠近,优卡的脸色一片苍白,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这具疲惫的躯体,她闭着双眼准备迎接自己人生的终点……
“你受伤了?”那是青涩稚嫩的声音,来自一位愚蠢的骑士。
这不能怪那位骑士,因为在优卡眼中他们所有人都是白痴。
“你还好吗?”查尔迪斯小心地看着女孩闭着眼倚靠在门上。
“你……”
“香水。”他看到优卡突然睁开了双眼。
“香水?”查尔迪斯看了看优卡又看了看房门,他游离的目光让优卡的心紧紧地揪着,但她可以看到对方的眼中没有怀疑,那是忧虑……
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香水。”优卡央求到,“你看看我邋遢的样子,我得快点回去。”
那确实是一位邋遢的女孩,脏兮的脸蛋通红的双眼,还有她脸蛋上的掌印和斑斑血迹。
这时查尔迪斯才恍然大悟。
“香水!”他大喊,很快从幕墙间走出了一位侍女,想要替优卡涂抹。
“我自己就可以了。”但侍女还没动手香水就被优卡抢了过来,侍女奇怪地看着她,优卡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上帝保佑你。”查尔迪斯在一旁说,语气悲哀。
优卡张了张嘴,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查尔迪斯静默地看着她娇小的身体推开一丝房门,毅然决然地迈向房中,在房门即将合上之际,他看到她忽然回过头对他笑着摇了摇头。
随着房门合实,城堡再次深陷一片漆黑当中,查尔迪斯愣了愣,摸了摸腰间的十字剑,远远地坐了下来。
夜晚将至,今晚似乎比往常还要来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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