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尘觉得,娘非常严厉。
别人家的孩子可以不会背诗,他背不出来就要挨板子。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出去放纸鸢,他就得一天到晚闷在书房跟笔墨为伍。别人家的孩子可以跟爹爹娘亲四处玩耍,可他就不行。
因为渊尘没有爹。
又是一天下了学堂,渊尘早早地跟先生道了别,一个人急匆匆往外跑。今天那个卖糖的老爷爷要路过学堂门口,赞了好几天的铜钱终于够买一根糖葫芦两包松子糖。糖葫芦在路上就解决了,松子糖留给娘。
虽然娘是大人,但也很喜欢吃松子糖。
拿好糖葫芦,林渊尘将装糖的纸包小心地揣进口袋,这才满意地回家了。
回到家里,娘还没回来。渊尘趴在地上跟蚂蚁玩了一会,娘才背着一个竹篓进门。
娘是个郎中,走到阎王殿都能给你拽回来那种。
“渊尘,你又在干什么?”
看见自家儿子满手是泥,归来的林渊堂眉头一皱。
“呀!”渊尘赶紧爬起来,把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不好,娘要说教了。“娘,你回来啦!”
林郎中放下竹篓,“罢了,把手洗干净,去复习功课,复习完我们吃饭。”
又是功课,他明明想跟娘玩一会的说。渊尘鼓着腮帮子地去洗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这个给娘。”
渊尘把系在腰带上的牛皮纸包递给林渊堂,后者一愣。
“这是什么?”
“是松子糖,可好吃啦。”
林渊堂接过纸包,揉揉儿子的头。
好像很多年前也是这样,有个眼神同样顽皮的家伙也给他买过松子糖。
“杏花糖是你的,烧鸡也是你的,你得是我的。”
林渊堂猛地惊醒,不知是几更天,窗外居然下起雨来。漆黑的天幕雷声隆隆,闪电一直从天亮到地,寒意四起。花谷极少有这么大的雨,林渊堂干脆起身。
突然,一个小身影跑过来,“娘,娘,我害怕……”
林渊堂一手把儿子搂在怀里,“尘儿乖,雷公不打乖孩子。”
林渊尘挂在娘脖子上,“娘,爹爹……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因为某些事跟黄口小儿解释太繁琐,林渊堂只是跟儿子说,爹爹出门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是哪里?比
学堂还远吗?”
“比学堂还远。”
渊尘靠在娘胸前,小小的胳膊收的更紧。
一定要找到爹爹,然后接爹爹回来。林渊尘这样想着,抽抽搭搭睡着了。
“堂堂花谷弟子,怎能与丐帮为伍。”林渊堂轻轻拍着儿子的背,自言自语般嘟哝一句。仿佛回答梦里的那个人,又仿佛坚定自己的念头。
一如那人邀请他同去君山的下午。
林渊堂和好友约好,带上孩子去扬州玩耍。
给儿子换好衣服,又带上一枚红绳串好的铜钱,林渊堂这才放心地让儿子出门了。
“娘,这是什么呀?”
“是护身符,”林渊堂摩挲着那枚铜钱,已经很久没戴过了,“娘的护身符。”
渊尘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只是晃着脑袋,不一会就跑出去跟小朋友玩了。
林渊堂的好友,是位面容姣好的秀坊女子。曾几何时,林渊堂也考虑过这位红颜知己,但有些事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如今她已嫁做人妇,也有个和渊尘年纪相仿的儿子。
秀娘看上了嵩山上的和尚,虽然那位高僧并未还俗。
林渊堂问秀姑娘,不曾想过白头偕老吗?
秀姑娘轻笑,大概我们想的一样吧。
其实林渊堂明白,秀姑娘看着两小儿玩耍时眼神是寂寞的。那孩童脖子上的佛珠,何尝不是对秀姑娘的折磨。
初夏的江南,虽不及春日里那般热闹,却也多了几分安宁。
因为是坐马车到扬州城,林渊堂被两个小孩吵得想跳车。话说回来,渊尘有多久不曾这般开心地笑过了?那双乌黑的眸子,多久不曾这般灿若星辰了?
记不清了呢。
林渊堂望着窗外飞驰的树,出师之后就没来过的扬州城,还是一派繁华。
如此,甚好。
“娘,娘,”渊尘突然摇林渊堂的手臂,“等会我能吃糖葫芦吗?”
“可以。”
“太好啦!嘿嘿……”
这是渊尘第一次来扬州,和小伙伴买了各种小吃。对年幼的孩童来说,这坐大城里什么都是新的,就连走街串巷的卖艺之人,都与见过的不一样。渊尘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中午填饱了肚子,林渊堂准备和姑秀娘到河边走走。
渊尘和小和尚一人抱着一根糖葫芦,蹲在河边玩爬上岸的乌龟。
“尘儿,别弄脏了手。”
“知道啦娘。”
秀姑娘看林渊堂担心的样子觉得好笑,“尘儿尚且年幼,想玩什么随他去,有何不可?”
林渊堂皱起眉头,“我看他是越来越像那野蛮人。”
“噗。”秀姑娘眉眼弯弯,“只怕你是看到眼睛里拔不出来了。”
林渊堂当然知道秀姑娘意有所指,顿时一张清秀的脸羞得绯红,“我……我早已**了。”
河岸边,一红一紫的衣衫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好看。若不是知道他们并非夫妻,渊尘觉得有两个娘也不是不可以。
“你说,”小和尚拨弄着刚找到的乌龟卵,“如果我娘和你娘在一起,你觉得如何?”
渊尘抬头望去,“如何?我们会是兄弟。但是,我们都有爹爹哇。”
“是的。”
小和尚继续拨弄着乌龟卵,可是我爹爹也从未来见我和娘啊。
“哎哟,真是的。”渊尘拍拍手站起来,“在这里玩乌龟,好无趣,不如我们来捉迷藏吧?我躲你捉,输家请赢家吃糯米糕!”
小和尚也站起身,“好,我数到十就来,你先躲吧。”
说完,小和尚真的靠在河边的杨柳上捂着眼睛数数。渊尘见了,咧着嘴笑这小秃驴心眼实,这种地方不是很好躲吗?
渊尘一溜烟躲到河边船家的帐篷里,不知道小和尚数完了没有。又觉得这帐篷是不是太好找,就翻开旁边的箱子,发现箱子里是一些水果。渊尘灵机一动,躲进了自认为的好地方。
“……谢谢了啊兄弟,这几箱我搬回去了。我们帮主很乐意做你生意,改日到我们总舵来吃酒。”
渊尘一个人猫在箱子里,结果箱子开始摇晃,本来玩累了的孩童立刻就睡着了。所以,当箱子被打开,所有人都看见,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小孩,怀里抱个大西瓜,睡得正香。
众人摇醒林渊尘,小家伙醒来第一句话是,秃驴你真慢。
第二句是,妈呀这是什么地方。
丐帮帮主郭岩看着弟兄们从箱子里抱出个小娃娃,也觉得不可思议,便询问运送货物的兄弟。
“不知道啊,我验货的时候里头还没有的。”送货的兄弟一脸懵逼。
于是,郭岩问渊尘,你是谁家娃娃?
渊尘看着郭岩,这是谁啊?为什么这里人看起来都好凶?说话这么大声,娘骂他时也不曾这样啊?他……他别是给人贩子卖了吧?
“好啦好啦,帮主,您吓着人家娃娃了。”丐帮大师姐接过渊尘,“这些怪叔叔好可怕哦,别跟他们玩啦。这里是洞庭君山哦,你是从哪来呢?”
渊尘挣扎着从大师姐怀里蹦下,洞庭君山?那是哪?
“我,我我……小爷我是花谷弟子!我,我很厉害的,你们不许欺负我!”说完,渊尘真的摆起要打架的架势,也故意很大声说话,其实是在给自己壮胆。
“噗,这里没人要欺负你啊。”大师姐笑起来,伸手要捏渊尘的脸。
然后被渊尘一巴掌推开了。
众人皆是一愣,这不是君山降龙掌的架势吗?
渊尘害怕极了,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打架,从娘书房翻出来的书上就这么画的,虽然他也只学了个皮囊。
突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抓住渊尘的手腕,把他拎起来,“我们君山可没有你这打扮的小萝卜头。”
渊尘挂在一位丐帮弟子手上,虽然手不能动但脚是又踢又踹,可惜并没有太大作用。那人反手一抓,渊尘的左脚也被抓住,这下不好办了。
“郭老大,这萝卜头我来处置,兄弟们继续分想要的东西吧。”
渊尘一面挣扎一面扭头看对方的样貌,只见是一位手臂上纹着大花臂的壮汉,跟刚才那些打扮的叫花子差不多,又长又卷的头发改过了眼睛。
“放开我,你这卷毛猴子!你知道我是谁吗,等我娘来了,挨个收拾你们!”
“我是不知道你是谁,”壮汉如是说,“但是谁也不许在我们帮主面前撒野。”
话分两头,小和尚在河边四处找遍,就是找不着渊尘。林渊堂和秀姑娘又要回客栈休息,小和尚只好把发生的事说出来。
“你说渊尘不见了?”林渊堂脑子里嗡的一声,见小和尚点了头更是焦躁不安。林渊堂就知道会这样,渊尘那小子鬼点子多,他藏起来的东西林渊堂都找不着,现如今他藏起了他自己……
难道他林渊堂注定连儿子都要失去吗?
林渊堂发疯般沿着河岸寻找,多希望那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树后面蹦出来说,娘我在这呢。
可是没有。
林渊堂和秀娘找了好几圈,就是没见着小渊尘。秀娘又问了岸边的打渔人,都表示只看见小和尚,没看见另一个小孩。
这下完了,林渊堂跌坐在地,生平头一次感到绝望无助。
他甚至连儿子可能躲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天渐渐黑了,扬州城里的小贩也都收拾东西离开。秀姑娘只好劝林渊堂先回去,没准小渊尘已经回到客栈了呢。
林渊堂红着眼睛,非常不情愿地跟秀姑娘回客栈。
扬州这么大,渊尘会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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