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有不得不做的事，那恐怕只有梦想一词了吧。
然而，对于梦想而言，近十六年来的我，似乎基本上没考虑过这类的事。
并不是说我从来没有梦想，相反的，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憧憬某些事物的少年。
不过，在经历后来的那些事情后，原本小小的愿望逐渐化为泡影。
我的人生也因此拉上了没有色彩的暮景，由此重复着每天枯燥单调的灰色日常。
在大家的眼中看来，我是一个和其他人不同的异类，注定无法融入任何团体。
因为我……
是杀人犯的儿子。
最后一次看到老爸，是在八年前的深夜。
无数灯光，摄像头，在人山人海中，他穿着染着血迹的白色长衫进入押送重要犯人的特种车辆。
临上车前，他从阶梯上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愧疚的微笑似乎在寻求我的原谅。
倔强的我并没有理解父亲，转身就冲出了人群。
刹时间，周围的一切变成了飘忽不定的光景。
在此之前，父亲曾是有望成为中国第一位诺贝尔医学奖的获得者。
年幼的智商不能为我解答，为什么他会杀人。
“臭老爸，糗死了。”
我哭着消失在了第二天新闻的报道现场。
紧接着，噩耗接踵而来。
原本对生活不满的母亲，抛弃了我。
对于母亲的记忆，我只停留在她离开家门前失望而冰冷的眼神，是那么的冷，冷到我没有任何勇气去挽留她。
黑暗的房间里，只留下我一个人。
一个毫无依靠，年仅八岁的我。
按常理来说，独自一人在黑暗里会感到恐惧，而当时我却不可思议的睡着了。
之后，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我仿佛坐在记忆里的周日下午，衣着整洁的老爸带着金镶边的眼镜，手里面放着报纸，他的脸上始终是一成不变的微笑。
母亲穿着围裙从厨房里把烤好的蛋糕放在桌面上。
画面洋溢着幸福的颜色。
老爸转过身来，对我说着什么。而我就如同在水中的鱼一样，只见到水上的人嘴在动，却听不见具体说些什么。
忽然间，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一张张平面的画，各种奇怪的声音时时在耳边响起。
我仔细的去聆听这些声音，却猛然发现这是相机快门拍摄的声音。
身边的景物跳转到了老爸被捕的那个晚上。
刺眼的灯光，周围的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拿着话筒采访被特警押送的父亲。
“叶先生，您马上就要参加一年一度医学大会了，据说这次大会已经确定提名叶先生，为什么您会突然杀人呢？”
“叶先生，请问您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听说叶先生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您这次的行为有考虑到家人吗？”
人们互相推攮着，将我不断的往人群深处挤进去。
我没有一点力气，像似陷入了泥潭一般，任由身后的黑暗吞噬着。
在向后移动的同时，人群中我仿佛看到一个同样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她浑身都是血迹，身边的人竟浑然不知她的存在，她正举着相机和周边的人一同拍摄。
仿佛注意到我的视线，女人停下了手中的相机，转过头来看着我。
那是一副恐怖的面孔，她的双眼空洞没有眼球，面孔突然扭曲一下露出骇人的微笑，张着嘴对我说道：
“杀人凶手。”
我从噩梦中惊醒，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本能的抬起手来揉眼睛，才发现那是眼泪。
房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我忐忑的打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原本精致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疲惫。
“小然。”她轻轻的呼唤了我一声。
我犹豫不安的看着这个突然而至的访客，没有任何反应。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把我拥入怀中，我想反抗，却突然发现女人的身上有一股令我感到十分舒适的香味，它像是一个开关的按钮，猛地唤醒了我对某些事情的回忆，终于忍不住让我哭了出来。
不管我怎么用手去擦拭，眼泪都无法止住。
这是来自遥远记忆的香味。所以如此不可思议。
她是老爸唯一的妹妹，我的小姑，叶小彤，那年，她二十六岁，职业是幼教机构的老师，未婚夫则是一个大企业老板的儿子。
据说老爸在犯案之前，就曾经隐晦地交代过小姑，要将我托付给她。
也就是说，后来发生的那些的事情，老爸其实早就预料到了的。
小姑把我带回了家，我也理所应当的看到了她的未婚夫。他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眼神中带着许些森冷，第一次见到我，表现得很平淡。
我没有立刻跟着小姑走进家门，而显得十分懂事的在门外等。
过了一会，门突然被推开，男人有些生气的走了出来。他带着质疑的目光盯着我，然后又像放弃了一般，没有再理会，乘坐电梯匆匆离开。
小姑偷偷从门沿伸出头来，在走廊四处寻找着什么，最后在门后发现了抱着书包坐在地上等候的我。
“小然，快进来吧。”她面带微笑的说，“不过家里有些乱，小姑没来得及打扫。”
虽然小姑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但我仍然从她鼻子处发现了一点还没褪去的微红。
小姑的家很干净，但是从一些东西摆放顺序错乱依旧可以看到这里刚刚是一个争执的现场。
“刚刚我已经和你的小姑父商量好，明天就会送你回去上课，以后你就和小姑一起住了。”
小姑把一个落在茶几上的枕头摆放回沙发上，用满是温柔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知道，小姑这一番话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所谓的“小姑父”。
而小姑也变成了我的唯一监护人。
小姑把我送到了她任教学校附近的一所小学。
转学的第一天，我在学校就遭到了同学的排挤。
下课的时候，周围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看到没，那个新来的叶然，他的爸爸就是最近上新闻的杀人犯。”
“对对对，我也知道，他的爸爸好吓人啊，幸好被警察抓住了。”
“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讲什么，但是感觉把坏蛋打倒的警察好酷啊！”
对于这些不加任何掩饰，甚至是故意放大声量的声音，我感到非常生气，下意识的撇断了已经削好的铅笔。
“不要打我。”坐在我旁边的女生看到我撇铅笔的行为，受到了惊吓，竟然哭了出来，“呜呜呜，我还不想死。”
我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
因为女生哭了，那些原本肆无忌惮的笑声渐渐收敛了下来。
“真可怕...”
“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教室的空气瞬间冷到了极点，只留下女生啜泣的声音。随后班主任被打小报告的同学领进了教室。
班主任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三十岁女人，嘴唇上画着特别重的口红，她看了看正在哭泣的同桌，又转而看向我。
脸上一阴，然后说道：“叶然，跟我去办公室。”
我仍记得那一天的下午。
小姑在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后，从学校请假匆匆的跑来。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小姑气喘吁吁，十分抱歉的对着老师说，“我会好好和叶然说的，让他不要欺负同学。”
她满是关怀的眼神看着我，我心头不由得一触，想要委屈的哭出来。
我很想告诉小姑不是这样的，但却固执的什么也不肯说。
“小然，跟你的同学道个歉，下次不要再欺负其他人了，好吗？”
“......”
“小然？”
“嗯。”
我忍住了眼泪，在这场本是误会的闹剧中，低着头向女生道歉。
但女生却因为太害怕，哭哭啼啼的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我的座位被调动到了全班最靠后的地方，身旁摆着劳动工具，与同学们都拉开很大距离的位置。
作为这件事情的后续，班主任特意交代了我一个工作。就是关于座位旁边的卫生清洁，我要负责把附近的垃圾全部捡进垃圾桶里面。
借着这个机会，总是有一些男生故意偷偷的把垃圾丢在我座位旁。
起初只是小小的不和，随着怨念积压的越来越多，争执也开始发生，到最后发展成了斗殴，导致我经常和校内外的学生打架，甚至到了初中也是如此。
“我错了，然哥...”
“对不起，今天在走廊上，我不应该盯着您看。”
“别打了别打了，我认输...”
那些曾经想要霸凌的同学都被我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慢慢的，我成了不良分子，学校老大，就连眼神也变得和传闻中一样，继承了父亲杀人犯的本质。
但我非常忌讳一点，那就是每次打完架受伤以后，我都要偷偷躲着小姑。
没想到有一次回家被抓了个正着。
那是初三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因为要巩固自己在学校的统治地位，我和校外的不良学生打了一架。
我偷偷摸摸的开门想溜进卧室，没想到却发现提前回到家的小姑。
“小然...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快点过来让我看看。”
小姑顾不得做饭，放下了锅铲，着急得催我过去让她检查。
“没什么，不小心摔的。”
我不着边际的撒着谎，试图躲开小姑的关心。
“你好好跟小姑说，你是不是去外面打架了...”
“啰嗦死了，你又不是我妈！”
话一出口，我就吓得说不出其他话来，因为我平时在学校和小姑面前扮演的是两个人，然而这次在转换上不小心犯了差错。
果然，小姑的眼里渐渐泛起了泪花。
“小然...你学坏了...”
“对不起...”
虽然在学校里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但唯独在这方面，小姑是我的软肋，只要每次她一哭我就会心疼。
“哼，小姑不原谅你了。”
小姑对我的撒娇，是从我上初二开始的，逐步的，我发现身高一米八的自己，已经能成为小姑的依靠。
虽然她是这么说的，但仍然翻出药箱，细心的为我擦药。
躺在沙发上，感受着小姑拿着医用棉签在我背上小心擦拭的清凉。
那时的我，脑子里禁不住浮起了一个疑问。
自己真的是一个被命运浪潮击溃的遇难者吗？
回想起小学时代，前方那个光辉灿烂的背影，牵着我握着我的，给我带来温暖的手。
或许……也不完全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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