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冬木,卫宫宅。
下着小雨,中年男人淋着雨和另一个人交谈着什么。
十二岁的士郎把门打开了一个缝隙看着。
和中年男人交谈的是一个黑色的人。
漆黑的雨衣、
漆黑的衣服、
漆黑的鞋子、
漆黑的口罩。
唯独那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不是黑色的。
两个人说话时故意压低了声音,这让士郎根本听不见二人的对话。
过了一会儿,黑衣人向中年男人鞠了一躬。
「终于结束了吗?」
士郎心想。
但是黑衣人竟然向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士郎急忙关上了门,坐在了饭桌旁的椅子上。
黑衣人推开了们,而士郎也装着迎接客人的样子,走向玄关的方向。
士郎往前看,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黑衣人只是就那么站在玄关,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
小士郎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也只是站在那里。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
士郎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眼神,那眸子。
夹着同情、心痛和欣慰的眼神,
那美丽、可怖和诡异的眸子。
黑衣人转过身,走了出去,好像此行只是为了看一眼士郎,而现在,他满足了。
那一天,士郎和切嗣都没有提起那个人,默契的遗忘了那个人,此后也再没有提起他。
但是,那眼神和那眸子,早已经深深印入了士郎的脑海,时常在梦中见到。
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红色的眸子及其主人库丘林。
他摸了**口,发现伤口已经痊愈,自己的衣服也被换了。
他再往四周一看,Saber的伤势表面上也已恢复。
凛也苏醒,焦急的看着自己。
而他们的衣服都换了。
头上都戴着鸭舌帽。
库丘林的身后,紫发的少女背着更年轻的蓝发少女。
他发现,他们在两栋楼中间的缝隙。
「为了救你们,我快要耗尽我的魔力了。」
「我给你们买了新衣服,那些家伙使了一些手段,待会儿把帽子压住了,不要暴露身份。」
士郎站了起来,接过了库丘林递给自己的帽子。
「谢谢。」
凛倚靠着墙,眼睛里只有杀意,
一种恨不得把仇人碎尸万段的杀意,
一种能够冻结熔岩的杀意。
「腾姐和樱的仇,一定要报!」
士郎望着凛,他的内心也是相同的仇恨。
「仇一定要报,但我们现在应该保住自己的命。」
紫发的少女面无表情,她的心情就和这季节一样,是冷的。
「他们没有提到我们两个,而且我们俩随时都穿着便服。」
她语言是冷的、她的心是冷的、她的眼神也是冷的。
他们走出缝隙,看见的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地面、
是高耸入云的楼房、
还有游行的队伍和震耳欲聋的口号。
标语上写着各种各样的,看似耸人听闻的话:
「打到资本主义!」
「我们正在成为现代科技的奴隶!」
「科技的进步带来的是自由,还是奴隶制?」
其中一名示威者举起的标牌上,一名日本青年做着山姆大叔的动作,旁边写着:
「你是“进步”的奴仆吗?」
士郎知道,他们是新卢德主义者。
而标牌上的日本青年是伊藤诚,全球通缉的恐怖分子。
传说他是个浪子,
只要有酒、有女人、有自由、有枪,他就能活下去。
他浪子到了蔑视现代工业化社会的一切规矩,因为那不自由。
他随性到了可以在战场上,在暂时的休战时间里,和敌人摆酒席,一醉方休。
他残忍到了和兵魔、春日野悠、“真主之剑”等并列的程度。
在和举着伊藤诚标语的日本人檫肩而过的瞬间,他不知为何,想了很多,也许是因为他和自己那相似的一点,
所谓的“正义的伙伴”吧。
士郎和库丘林停下了脚步,他们感觉到了地下那微弱的声音。
破土的声音。
沥青和白雪被掀飞到了天上,一百多名黑色的武士破土而出。
黑色的雨衣、
黑色的铠甲、
黑色的鞋子、
黑色的面罩。
尽管装束上略有不同,但还是让士郎一瞬间回到了见到那双眸子的那个雨天。
本来整齐的游行队伍,现在却四散而逃,人们互相推搡、踩踏。
听得到那凄惨的哭喊声、
听得到那苦痛的骨折声、
却听不到暖心的救人声。
黑武士们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他们面无表情的奔向士郎。
「难道是循着我的魔力找过来的?」
库丘林摘下了帽子,嘴里吐着寒气。
手中多出了占满鲜血的魔枪。
尽管对于魔枪而言,沾不沾血只是有没有腥味的差别。
一名黑武士举着弯刀向着士郎的头砍过来。
「Trace on!」
剑光一闪,黑武士首身分离,血喷在士郎的脸上。
剑光又一闪,一名黑武士被拦腰斩断,上半身在地上抽搐着。
十香把四纟乃托付于身后仍然虚弱的Saber,换上紫铠,提着剑杀向黑武士。
剑光又一闪,又一黑武士的左臂被斩下,断臂接着又被凛的魔弹轰碎成为肉酱。
剑光再次一闪,黑色的剑刃刺入了那黑武士的肚子,剑刃缠着肠子被扯了出来。
库丘林挥动着魔枪,他每一次的:
刺
扫
劈
都是一个鲜活生命的终结。
凛完全沉浸在杀戮中,尽情的释放着仇恨。
她的脸、头发、衣服都已经被鲜血染红、浸透。
十香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剑,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她砍得不是人,而是西瓜一样。
尽管她的剑身粘着黑武士的肉渣,尽管她刚才就踩爆了一颗眼球。
非人载!
他们不是人,而是来自地狱的恶灵战士。
他们以雪为纸、
以兵刃为笔、
以血为墨。
画出了白和红互相交融、互相排斥,
对比十分强烈的一副诡异之作。
黑武士们源源不断的从地下涌出来,就好像,他们无穷无尽一样。
杀一个,
就多一个。
这种情况,就算是最勇猛的战士,也会被耗尽体力、
鲜血流尽。
「他们人太多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玩完。」
库丘林转身躲过了弯刀的猛砍。
一击,
又一击。
士郎的体能在疯狂的消耗着。
尚需修养的他,是无法承受这潮水一般的敌人的。
「以多欺少,非好汉也。」
黑武士们循着声音,望向一广告牌。
人、
斯文的人、
如白雪的人、
满是肃杀的人、
正气坦荡荡的人。
「战带伤之人,更是下三滥!」
那人栩栩落地,正好挡在士郎前面。
一个人、一瓶酒、一支烟、一身洁白的礼服、一双洁白的皮鞋。
和黑武士产生了及其鲜明的对比感。
士郎认识他,
怎会不认识他?
以腿法著称的日本第一风流侠客、
亦是伊藤诚最强的,最信任的人。
「旗立枫太?」
「旗立枫太。」
他抽了一口烟,
又喝了一口酒。
「我看到你们头上扬起了死之旗。」
最前面的黑武士脸上的肌肉微抽了一下。
「我喝完了。」
他随手把酒瓶扔在了地上,酒瓶清脆的碎了。
碎的是那么干脆,和枫太这个人一样的干脆。
武士们齐齐冲向枫太。
枫太又抽了一口烟。
就像黑压压的乌云、
就像迁徙的水牛群。
刹那间,武术们不再有任何动作,他们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不是他们不想动,
而是他们不能动。
骨折的声音开始从黑武士身上响起。
先是一声、
再是两声、
接着是三声。
然后就是数不清的,清脆的骨折声传入士郎等人的耳里。
再接着,就是所有黑武士就像散架的机器人一般,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
一片又一片的倒下,倒在白色和红色交织的地上。
「感谢搭救。」
「我只是来接你们的。」
「接我们去哪里?」
「你知道的。」
「既然如此,那应该不会限制我们的自由吧?」
「不仅不限制自由,还会护送你们离开日本,地方你们定。」
「绝无更改?」
「绝无更改。」
士郎回头看了一下,其他人都没有说话,看来应该是默认了。
「你们闭上眼睛,倒数三秒。」
在士郎的示意下,库丘林等人都闭上了眼睛。
「3,2,1,行了。」
「这是?」
一座大厅、
一个吊灯、
还有金色的地面。
前方还有一扇门。
朴素的木们。
朴素到和富丽堂皇的大厅格格不入。
尽管所有人都被短短三秒内的变化震惊到了。
但是最震惊的还是库丘林。
他以为,他的魔术很强,
虽然确实很强。
强到近乎无尽变化、
强到面对大军不惧、
强到违反物理规则、
但现在,
他知道了自己还不够强。
但同为魔道中人的凛却不那么吃惊。
因为她明白,
这不是真正的穿越了空间,
而只是来到了一个精神空间。
尽管这里主观上的时间流逝很慢。
慢到这里的千年,
只是现实的一刻。
她只是吃惊,
这种集体性的大魔术,他怎么会施展的如此容易。
「真是卓越的魔术师,这种大魔术就连超一流的魔术师也施展不开。」
「过誉了,这是泽越止先生构筑的精神空间,我只是你们的引路人罢了。」
枫太回头笑了笑。
「哦?」
枫太上前推开了门。
门的另一边是一座教堂。
但不是基督教的教堂。
壁画的内容不是肃穆的神话,
而是令人胆寒的故事。
没有了手机和电脑就致盲的年轻人、
充满着“眼睛”的学校。
指着老虎问“这是什么?”的孩童。
许许多多的人,
有稚嫩的高中生、
有健壮的青年人、
有颓废的中年人、
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年人。
他们坐在椅子上。
第一排刚好有六个空位,
似乎就是为了他们准备。
众人坐在空位上,才发现,坐在这里的人是为了听一个人的演讲。
演讲台上的人是个青年,
清瘦的脸庞、
黑色的西服、
红色的领带、
白色的衬衫、
和同样白色的手套。
他站在话筒前,
脸上洋溢着自信,
他就是,
伊藤诚。
「各位好,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一些基本内容,因为我们有特殊的客人,他们还不了解我们,请谅解。」
声音很温柔,听不出这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恐怖分子。
「我问一下各位,你们觉得我们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士郎和其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都异口同声的说:
「进步了。」
而其他人则是说出了相反的回答。
「那么我们真的是在进步吗?请想一下,如果我们离开了现代的工具,那我们能不能像古人一样生存?」
士郎觉得可笑,因为为什么能依靠现代工具活的更好,却非要和古人一样活着。
自讨苦吃吗?
「你们觉得现在自由吗?没有受到压迫吗?或者说,你们爱上了压迫?」
士郎懵了,他不理解伊藤诚的话,但是旁边的凛提起了兴趣。
「你们没有发现我们已经成为了工业社会体系的一颗螺丝钉,而且并不是依靠自身意志转动的螺丝钉了?」
「想想吧,随着电视、手机、电脑的普及,我们成为了信息的奴隶!」
「我们被动的接受那些商业广告,那些八卦咨询,却对真正值得注意的,我们身边的人和事逐渐变得漠不关心。」
「我们逐渐离不开机器,离开了手机或者电脑,我们就失去了信息渠道,变成了聋子和瞎子;离开了电磁炉,我们不知道怎么生活,怎么做菜。」
「甚至现在出现了自动打扫的机器人,未来我们是不是连怎么打扫卫生,怎么洗澡都不知道?」
「对了,没有了手机和电脑的键盘,我们的一些人连怎么写字都不知道。」
士郎想了想,身边的同龄人似乎真的在自理能力方面不如上一辈。
「而且各种各样的娱乐节目,各种各样的八卦咨询,正在让这个社会变得娱乐至死,一切都是可以娱乐的,甚至连生命都能娱乐。」
「我们过度依赖科技,导致我们正在失去自立能力,遇到问题怎么办?思考?直接谷歌一下呗;家里脏了怎么办?亲自动手?有机器人啊;以后就是:孩子需要照顾?还是有机器人啊。」
「基本每一种新科技的产生,就伴随着我们一种自理能力的削弱甚至某种程度上的丧失。」
「他说得对。」
士郎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想法。
「现在的孩子们沉溺于游戏、虚拟作品和综艺节目里,而真正值得学习的道德、思想和创造性却被淹没在这些垃圾信息里。」
「我们被动接受的情报太多了,多到我们根本已经不愿意接触真理,进行自我思考。我们正在拒绝思考!」
「而且我们已经没有自由可言了,在这信息化的世界里,我们已经没有隐私,以前如果想找一个陌生人的资料难于登天,现在?你再隐秘,你的一切都能被掌权者轻松获取。」
「政权以安全的名义在各处安装CCTV,以后一定会有更过分的玩意儿。我们的一切都能被看见。」
枫太点了点头。
「而且造反的成本越来越高,以前有枪可能就行了,但是现在由于政权军队的情报能力和武器装备的水平提升,你就算有一万支枪,也会被立刻镇压,更何况随着人们聚集拒绝思考,平民连造反的想法都不会有。」
「随着科技的进步,多余人口会越来越多,机器在和我们抢饭碗,以后的工作岗位只会越来越少,那些在以前可以出卖体力的工人,会成为彻底的垃圾人口。」
「而且我们破坏自然,我们的傲慢给自然造成了伤害,自然的报复又是那么的恐怖。」
一个演讲台、
一个青年人。
如此的组合却让那些掌权者恐惧。
反科技主义是愚蠢的、
反科技主义是睿智的、
反科技主义是恐怖的、
或许也是正确的。
「基因改造技术会是彻底的灾难,那些精英的孩子们会更容易接受改造,而平民的孩子不会有这种机会。」
「未来,精英的孩子在体能、智商上都会碾压平民的孩子,阶级分化将会前所未有的加剧,阶级斗争会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正在步入这样一个社会,人们丧失自理能力、拒绝思考、革命成本越来越高、道德崩溃、血统上的阶级分化不可逆转、工人沦为多余人口、技术官僚专权的社会。」
「瓦解工业社会势在必行,越早越好,工业社会崩溃的越晚,造成的代价会越大,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只有直接行动这一条路!」
「我说完了。」
沉默。
良久的沉默。
之后才响起了还算热烈的掌声。
五分钟后,观众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偌大的教堂只剩下了几个人。
城走下讲台,来到士郎跟前。
士郎礼貌性的站起身,伸出了右手。
城也伸出了左手,两人握起了手。
「卫宫先生,你好。」
「你好。」
「你的演讲让我有了一些感触。」
「什么感触?」
「蒙昧也有蒙昧的道理。」
城笑了。
不带有一丝愤怒的微笑。
「看来没有能够让你认同我们,真是遗憾。」
「但是我感受到了你们的激情。」
「这就够了,只有你不与我等敌对便可。」
「那,护送我等出国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当然。」
「当真?」
「当真。」
士郎手里人手独有的触感消失了,
教堂也消失了。
还是那熟悉的被雪和血覆盖的土地、
还是那熟悉的阴云覆盖了阳光的天、
还是那熟悉的被血染上了猩红的甲。
「裂骨魔术?可怜的孩子们。」
卡尔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他的身后也出现了一个一个的人影。
枫太瞬间平移到了卡尔眼前。
快。
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让卡尔丝毫不怀疑枫太能刹那间施展裂骨魔术。
「这事与你无关,我也不想和你打。」
「我觉得和我有关,就是和我有关。」
「你觉得能和这么多骑士团的精英打?」
「废话少说,要打就打,要逃就逃啊。」
枫太的腿很快,
卡尔的剑也很快。
两种极致的快的碰撞,必然是一次剧烈的爆发。
枫太的腿就像幻影,捉摸不透。
卡尔的剑就像太极,千变万化。
战斗撕裂了大地。
空气在绝望的悲鸣。
楼房一座座的坍塌。
灰发少女提着大刀袭向士郎。
秀丽的长发迎着风飘扬。
「Trace on!」
染血的双手握着黑白的双剑,站在那里等着攻击。
枫太一脚踢飞了卡尔,然身上也已多出两道伤口。
「稳住那紫发的姑娘!」
士郎不明白枫太为何喊这句话,他也来不及想这话的意思。
灰发少女在离士郎只有一米的地方停住了,
她的刀被缠住了。
缠住她刀的是一根奇长的铁链。
铁链抖动了一下,这轻轻的抖动就产生了巨大的力量,
少女被这力量震退了十几米,大口吐出了红血。
刀跟着缠住自己的铁链被一股力收了回去。
刀落在苍白的手里。
那人飘逸的落地。
他的头发是白的,
他的皮肤也是白的。
他的眼神空空荡荡,
看似柔弱,却散发着独属于野兽的气息。
十香看着他,脸庞逐渐扭曲,眼神里冒着复仇之火的火星。
他是这世上活着的传说,也是卡尔最敬仰,也是最想亲自杀死的人之一。
「春日野悠!」
十香咆吼着,举剑砍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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