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生有双翼的细长影子腾舞于空,在树干与枝叶后方快速掠过,传出细微但尖锐的声响。
林地间,头戴护具、身穿防御背心的青年冒险者急急而奔,一手持握着墨蓝色的湖猎三型手枪,一手按上眼前的树干,转身以背靠着树皮,迅速探头张望。
“两只……不,三只,有意思。"
对方在空中自在飞行,邦格知道自己这样躲也没什么意义,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给湖猎三型换了个新的能量匣并开启预热保险,随后迈步从树旁奔出,前往林中一块较为宽阔的空地。于此同时,飞行于树顶高度的三个影子也纷纷降低高度,同时向出现在开阔之地的邦格袭去。
如果是要逃跑,应该尽量跑向林木交杂的区域,藉由地形干扰来自空中的威胁。
然而,邦格可不是专程来这练跑步的,他已经跟空中的怪物周旋了十几分钟,原本只是想攻击一只落单的家伙,结果在追逐过程中碰到另一只,又不知不觉多出第三只,形势因而微妙的产生改变,邦格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被追杀的那一方。
这不是好现象,他也不打算让这种现象持续太久。
“果然来了!"
邦格跑到空地中央时,飞行怪物的三向包夹之势也已经成形,但并非均等的三角形。有两只怪物彼此距离较靠近,斜向并排着飞来,另外一只怪物则从反方向靠近,它们只是各自为战,并且同时作出发动攻击的判断,并没有具体的阵型可言。
要躲的话,现在还是有机会,但邦格刻意放缓了脚步。
他来到开阔地带,就是要引诱空中的对手主动拉近距离,只有结果才能决定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双足踏稳,前后扫视一阵以判断距离,邦格双手持握举起湖猎三型,却不是朝向有两只怪物飞来的方位,他面对着只有一只怪物的方向,向那个飞行怪物连连开枪,数颗能量光弹迎向怪物疾射而去———
无一命中。
其中两发本来有可能击中,但怪物双翅一振,微幅改变飞行路线,就将所有攻击悉数避尽。
邦格并不失望,他知道自己的射击水平不上不下,当真命中的话那是意外之喜,只要能逼那只怪物的速度稍缓一线,已经算是成功。
风声、啸音,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威胁逼近邦格脑后。
邦格周身瞬间涌出棕绿双色战息,与之前要认真观察才看得出来的稀薄程度相比,现在战息已经蔓延至体外一个指节之距。
双手松开,湖猎三型被果断的抛弃落地。
邦格一脚后踏,旋转并压低身势,从一只的怪物身下险险避过,第二只怪物几乎在同一时间杀到,而且飞行的高度更低一些,但是邦格的动作未有停歇,他已然向旁边翻滚而去,就这么避开两只怪物的紧迫连击。
避开,还不算完。
“逮到了!"
第二只怪物没能再远离,交错而过那一瞬间,它飞翔的啸音戛然而止,尾巴被两只戴着深绿色格斗手套的手掌给擒住。邦格身上战息激荡,硬生生拉停了飞行怪物,飞行怪物失去速度之后顿时坠地,还没来得及挣扎反击,邦格大步一跨,手臂猛力抡起。
碰!
沉闷而诡谲的声响,产生在两只飞行怪物之间。
尾巴让邦格握在手中的那只怪物,被当成了一个链槌来使,而单独从对面飞来的那一只怪物就成为目标,这次它来不及再躲,遭到同类的身躯狠狠砸中,两只都落了个身折翅断的下场。就这么一躲、一握、一砸,三只怪物转眼间只剩一只还有战力。
两只互砸的怪物身躯尚在地上挣扎扭动,邦格眼角余光追着剩下的最后一只。
他放开怪物尾巴,朝旁边的地上扑跃而去,翻滚一圈转为蹲跪,先前抛下的湖猎三型在这过程中回到他手里,邦格以蹲跪之姿举枪,向已经绕了半圈回头袭来的怪物瞄准,连续、连续、连续射击。
一声爆响,皮壳崩碎四溅,这飞行怪物在最后一刻判定自己无法顶着枪火完成攻击,改变飞行轨道打算逃离,但也就在这一刻,能量弹终于在它身上炸了开来。
“呼……"
长吁一阵,邦格站直起身,将枪内剩余的能量打在被砸残的两只怪物身上,换上满档的能量匣,这些东西他准备的很充足。
抓住怪物尾巴那一刻,对邦格而言胜负已经没有悬念,问题只是能否留下最后第三只怪物的凝氛石,幸好运气还不错。
“这就是染界飞翼吗?会飞来飞去的果然不好处理。"
承袭了染界怪物的一贯特征,此类飞行怪物亦是由硬质甲壳与半透明肌肉所构成,它的身躯部位像略为肥满一点的蛇类,双翅皮膜散发着染界之氛,头部是介于楔型与三角椎之间的尖锐构造,一体成型的硬质头颅上没有嘴巴,只有两条暗红色的细长眼部。
根据邦格的了解,这些染界飞翼能在身边产生短暂的强大扬力,随时可以从地上起飞,在锐牙之森只会出现于中部与深处区域,而森林深处的染界飞翼一碰上就是十几只,刚刚的三只相对来说只能说是小意思。
森林外围以染界重拳为主的那些怪物,邦格狩猎大约十天就已经得心应手,到现在甚至已经是有点无聊的地步了。之前他一直保持谨慎,绝不靠近中部森林,不过一想到明天就是节前大扫猎,往后在锐牙之森的狩猎收益将会很低,邦格终于决定在今天一探中部森林的前段。
目前来看,除了刚才的染界飞翼之外,碰到的怪物都是老面孔,与染界飞翼的初次交战虽说有点手忙脚乱,整体状况也都在控制之下,不算太棘手。
“我的战息渐渐接近同辈的基础水平,整体而言也应该不会弱到哪去,早就应该来这一带狩猎了,不过……"
卡里斯一行人,始终是个潜在的危险。
如果有机会,邦格是愿意跟卡里斯和解,只要不是跨下之辱那类的状况,他乐于用圆滑些的手段换取更大的行动自由。不过他也找不到恰当的契机,而且依据警备队与冒险者两方面听来的情报,卡里斯确实是就算没喝酒也不太好相处的那种人,橡木之旗遭逢大难之后他过得不再那么滋润,脾气又更差了些,邦格若是贸然找上门去那也很不智。
说到底,也算不上是『和解』,自从酒醉大闹矮人塔奇店铺的那次之后,邦格未曾与卡里斯直接交流,也不清楚卡里斯是怎么看待自己。
当时卡里斯没醉到酒醒后会什么都忘光了的地步,就算真忘了,卡里斯身旁那堆跟班也会跟卡里斯提起邦格。因此,照邦格的判断,卡里斯应该不至于日日夜夜恨着自己,平常并不特别惦记他,却同样的也不可能忘记他,只要当面相见了,而且场所还是在野外,可以想象得出来绝不会是什么温馨气氛。
身为凌寒行者,邦格绝不怕事,但也自有判断什么才算是个事的标准,对于卡里斯此人,既然没有直接且具体的威胁,邦格就会先避着。
就连今天前来中部森林,邦格也只是停留在中部森林的前段,卡里斯一伙人都是徘徊在森林中部的后段与深处前段之间。
麻烦的是,过了明天之后全体森林界氛降低,若想维持狩猎收益,大概要把中部当成外围、深处当成中部,虽然卡里斯等人也可能会因而前往更深处,但终归是个很不稳的因素,难以判断。
“到时只能多花点时间收集情报了,或许还得主动去侦查一下。"
兀自摇了摇头,这时三个染界飞翼的残骸已然散化消失,邦格拾起地上的凝氛石,随后取出界氛侦测仪,判断下一步行动的方向。侦测仪上的小萤幕会以自身为圆心,图形化显示出周围一段距离内的界氛浓度,在这种界氛没浓到肉眼可见的地区,随时注意侦测仪就是良好习惯,不论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狩猎的收益皆然,在牙槽之谷那种到处都是危险的地方反而就不必了。
“咦?"
看着侦测仪上图形化的浓度显示,邦格愕然,抬头四处张望,然后低头又盯着手上的仪器猛看。
“不会吧?"
半信半疑的邦格开始小跑步,依照侦测仪上的图形,绕着一个区域半圈。
虽然还没绕出一个整圈,已经足以让邦格作出判断了。
“界氛爆发……搞什么,不是说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发生的吗?"
昨日离开从普丝米的宿舍之后,邦格就调查了关于界氛爆发的知识,并且知道不久前才发生过,照理说不会那么快又来一次。
不管理论怎么说,总之要不是邦格的侦测仪坏了,就是这里真的正在产生界氛爆发。
再看看眼前,如墙般笼罩住整块区域的暗色雾气,虽不显眼但确实存在,而且似乎有逐渐增浓的倾向,答案就很明显了。
“好像没有怪物暴动的迹象,所以是正在成型而已啰?既然让我遇到了……"
那就独自吞下这块区域产生的怪物与凝氛石,大赚一笔!
邦格是很想,可惜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他从裤子上的其中一个口袋中拿出一根短棒。
这东西叫做光烟棒,用来求救或报讯,拉开底部的包装并按下按钮,就会产生剧烈声响并喷出又粗又显眼的长条烟柱,没什么杀伤力,通常都是用来对空发射。这条烟柱不会太快消散,烟雾本身还能发出光芒,虽然现在是白天所以发光没什么意义,但应该也足以引起中部森林半数冒险者的注意力,让有能力的人来处理,然后就没邦格的事了。
有个问题是,使用光烟棒同样会引起怪物的注意,若是一个被怪物追着跑的冒险者用了这东西,是福是祸就很难讲,因此传讯与示警才是最主要的用途,只有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拿来求救。
一般来说,森林中部与外围的怪物侵略性较低,没那么大的好奇心,发射光烟棒引来的怪物也有限。不过,邦格可没忘记眼前就是即将界氛爆发的现场,即使目前看着还算安稳,却也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必须拉开一点距离并确认安全,邦格才能放心发射。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吵杂之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又怎么了,那是车声?还有……"
邦格考虑了一下,决定先躲在树干后,暂观其变。
冒险者们若想用某种代步方法进入锐牙之森内部,最优先的选择并不是车,而是生物座骑。虽然车有载重量更大、长途行程持续力更强等优点,不过这些优点在锐牙之森这一类地方就比较难以发挥,反而是生物座骑更能够应对于各种高低不平的地形,一部分的座骑甚至有能力参与战斗。
虽然冒险者们使用的车辆普遍都有着优秀的越野性能,但生物座骑在这种场合仍是较为出色,开车进入锐牙之森的冒险者通常会把车停在离道路不远的平坦地区,最多只能作为接应之用,生物座骑就可以随冒险者们一同深入怪物环伺之地。
安聚殿堂世界野外的生物比地球更危险,被驯养的生物也同样比地球上的还要强韧。
这些事情,邦格也都已经知道了。然而在此时此刻,他看到一台四轮越野车出现在林地间,像是正在被摇晃的调酒器一样剧烈颠动着,险状万分的高速行驶,邦格对此却丝毫不感到疑惑。
因为他同时也看到了,跟在那台车后面的东西。
“染界奔突者?原来这么大只!"
跟在越野车后方的东西,距离比较远,传来的脚步声音却几乎跟车声同大,甚至盖过车声。
『染界奔突者』是一种四足步行的染界怪物,身体像水牛或野猪的体型,头部有三根又长又显眼的尖角向前伸出,以锐角搭配冲击来杀敌。邦格初次从冒险者口中听说这种描述时,联想到地球上的三角龙,但是他看到染界奔突者的图片之后就不再这么想了。
染界奔突者是两根角在下、一根角在上,下方两根角弧度凸出的那侧朝外,外侧还有锋利的锯齿,角体截面像是横摆的水滴状,所以这两根角除了直撞也能横斩;头部上方的角弯曲弧度较浅,没有锯齿刃部,整体比下部的两根角更为粗长,就像是一把直直往前伸出的尖枪。
这样的一颗头颅,若要以地球生物来比喻,邦格觉得比较像独角仙头部跟锹型虫头部的混合体。
邦格只知道染界奔突者比一台四轮越野车大,可没想到是大上两倍,跟在那台四轮越野车后方的染界奔突者体型几乎像一台货车,至少比犀牛更大一点。
在锐牙之森,这是森林深处才会出现的怪物,不过这种怪物很难缠,一但起了冲突,打死它会远比企图甩开它要来得轻松,当然前提是有能力打得死。
车上挤了好几个人,他们一路上都在朝后方开枪,看染界奔突者那强而有力又坚固的头型,无论有没有击中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邦格拿出一副双筒望远镜,这东西没什么特别设计,跟地球上的大致相同。他以拉近的视野观察了染界奔突者,然后再将视线移向那台正在逃命的车辆。
“咦……卡里斯?"
还在讶异之时,视野中的那台车通过一个高低差,激烈弹跳之下重心失衡,整个车身打横翻出———
然后望远镜只照到一大片树皮,车子撞上树干了。
邦格看到这即刻收起望远镜,向那台车翻覆之处跑去,不过他很明白,染界奔突者会更快抵达该地,他同样也知道,哪怕是自己此时就在那边,大概也于事无补,但这跟他跑过去的举动并不冲突,关键时刻他仍然有可能救到人。
另一边,略微歪斜的树干之下,翻覆的越野车轮胎犹自空转,车体冒岀黑烟,包括驾驶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已经跳出车外,只是难免狼狈的扑跌在地。事实上,在翻车之前这些人的身上就已经多有污损挂彩之处,即使车子这么一撞一翻,他们身上也不见得就比之前脏了。
总共五男一女,都是年轻人,包括刚刚被邦格认出的卡里斯在内,全员都穿着橡木之旗的服饰。另外四个男的也都是卡里斯酒醉那晚聚在店外的成员,只有唯一的那位女性不是。
卡里斯恨恨的踹了失去用处的车体一脚,望向即将到达的染界奔突者,怒吼:“只剩这一只还在追,很好,老子未必就怕了!"
一名男性团员趴跪在地,怯怒交加的嘶哑着说:“你还想跟那只怪物打?已经死好几个人了啊!"
卡里斯瞪眼大骂:“蠢货!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不一样!现在只剩眼前这一只还跟着,没什么好怕的,还是你以为自己能跑得比染界奔突者更快?"
另一名男性团员以有些含糊的语气反驳:“可是,我们可以,那个啊!分头啊!对,分开来跑啊!总能引开吧?"
卡里斯瞪了他一眼,狞笑说道:“就是说总要有个倒楣鬼被那怪物给撞烂对吧?很好啊,难得你有这个心,老子就砍了你的腿,让你英勇的自我牺牲,如何?"
“你!"那名男性团员满脸涨成猪肝色,一手紧握着腰侧剑柄。
那四名团员中只有一人没说话,他戒慎的盯着远方那只怪物。
卡里斯没再理会其他人,他把头转向唯一的女性成员,喝道:“喂!不要发呆了!再用一次那招,压垮那怪物!"
那是一名年纪比卡里斯小、约莫15到17岁左右的少女,她脸容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鹅黄色头发上沾染了碎枝与土块,脑后扎的两条短辫子也早就松了大半。
“可是……我没办法了,战息已经……"
“少在那哭哭嚷嚷!黛玛,现在就发挥你的用处,或是因为你的没用而害死大家,自己选!"
“我———呜……"
红着眼眶的少女黛玛,泪水几乎决堤,她在哽咽一阵之后没再多说什么,身上激发出战息,她身边环绕的战息看似比现在的邦格更稀薄微弱,但接下来她牙关一咬,战息开始环绕着身体旋转,像是个紧紧缠覆住少女身躯的迷你旋风,这个举动就说明了她的战息实际上还是高于邦格。
『战息强蓄』,战息达到一定水准才能用出来的技巧,刚到50分的人也未必个个都能立刻掌握这招,它的效果是在短时间内提升战息总量的一到两成。这种方式会给身体带来负担,发动时身上现存的战息越多,负担越小,一个战息丝毫未损的人使用战息强蓄,几乎不会有负担;换成一个战息已经快枯竭的人使用,这就等同于自伤之举,不过若被情势逼得要压榨最后那点战息,通常也就顾不上自伤与否了。
少女黛玛微微颤抖,紧咬的牙缝中泌出鲜血,双目在短时间内变成满布血丝的骇人样态。她的勉强之举也没有白费,在战息强蓄的效果之下,环绕身体激烈旋转的战息变得厚实了些。
奇怪的是她手上的『武器』,左手提着一盏屋形提灯,右手举起一根大约等长于手臂的短棒,提灯就不用说了,那根短棒看起来也是像艺术品多过像武器,就算拿来充当登山杖使用都未必合适。看到这么一副说不上武装的行头,卡里斯却没有对此表达不满,其他三个青年男性团员神情更是隐隐带有期待之色。
停止战息强蓄之后,少女举起左手提灯,身上战息绝大部分像是遇到抽风机的烟雾一样,灌入了小小提灯之中,灯内霎时光明大放。接下来她放低左手,举高右手,提灯刚升高的亮度又马上转暗,战息从灯内窜出,改而吸附于短棒之上。
黛玛右手拉起,往斜上方划了半圈,附于短棒上的战息在此动作中消失殆尽,没看到战息再往其他的什么地方移去,仿佛是白白消散了一般,也就在这个时候,在染界奔突者的前进方向与众人之间出现了一层褐黄色淡影,像是一块映射在空气上而凌空漂浮的土丘。
过了那层漂浮的透明土丘,就是众人所在之地。
其中一名男性团员不安的喊叫:“怎么那么近!你这样没问题吗?"
卡里斯倒是没再说话,他瞪了刚才喊叫的团员一眼,让那个团员噤声,卡里斯自己则拔出长剑,身上的深蓝色战息激发喷涌。
“压!"
染界奔突者即将从那块淡影下方穿过的前一刻,黛玛一声嘶喝,手上短棒向前挥下,土丘淡影当即猛然而坠。
轰然巨响,林木震荡,枝叶纷乱的洒摇而落。
淡影依然只是淡影,地面却被凭空而生的重量给压低了一大块,刚刚还在高速狂奔的染界奔突者现已趴伏于地,它在刚进入土丘淡影笼罩区域时就被『压』住,由于冲势的关系让它又往前滑了一点距离,靠到笼罩区域的另一侧,身体在地面上辗出一大条凹痕。
躺趴的巨兽,紧张的数人,两方在一个车身的近距离互望。
这样的情势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唔……"更多的鲜血从齿缝后方冒出,少女黛玛连站都站不住了,向后退了几步并靠在树旁,继而虚弱的瘫跪在地。
土丘状的淡影溃散,染界奔突者四脚踩地,准备重新站起,却无法马上如愿,。
“杀啊!"卡里斯暴喝一声,举剑冲上,后方四个青年男性团员互望一眼,也抄起武器跟上,包围住还没准备好的染界奔突者。
战斗结束得很快,当邦格赶到附近时,橡木之旗的成员们或坐或躺,没一个站着的,而染界奔突者已经倒地毙命,身躯正在崩解消散。
看现场状况已经稳定,邦格似乎白跑了一趟,他在一段距离外停了下来,悄悄观察那群人。
有一个躺在地上的团员,其实不能说是躺着,他腹部有个血肉模糊、前后通透的大洞,身躯手脚都呈现不自然的弯折角度。他是被染界奔突者的尖角给捅穿,身体挂在巨角之上被来回甩晃,抛飞而出,样态残酷而惨烈,完全无法对此人的生死抱有任何期待。
然后是卡里斯,他身上有一条从胸口延伸到右手臂的可布伤痕,鲜血染满半件上衣,橡木之旗的团徽已经尽碎。卡里斯给予染界奔突者最致命的一击之后,被怪物临死前的挣扎所伤,右下方的那根角扫劈到他胸口,还好卡里斯的战息还没用尽,也在被扫中之前勉力后跳,总算是没被直接一斩为二,捡回一条命。
此时卡里斯坐在地上,眉间紧扭,一手揪着地面,一手紧握剑柄,催发着最后所剩的战息以缓和伤痛。那名叫做黛玛的少女蹲跪在旁边,嘴角的血迹也没擦,她双眼阖闭,拎着提灯的那只手臂高举,灯**出一道光束笼罩在卡里斯胸口,不过那道光非常微弱,即使在树荫之下也不显眼。
“那个女的是战息术师?卡里斯身边什么时候冒出一个这么不简单的女孩子?"邦格喃喃低语。
这些日子邦格所学习的知识,让他明白了化息晶与散息晶功用的差别。化息晶主要效果是让战息的强度增幅、性质转化,最终仍是要回归到使用者体内,令使用者的身体得到进一步强化,『使用者本身』是主体;散息晶则不同,战息进入散息晶之后,会依据散息晶的种类而产生各种特殊奇效,直接向外界产生影响,『散息晶本身』的影响比较大,虽然也能被用来强化人体,但这跟战息本身的强化效果是两件事,通常并不会彼此互斥。
化息晶的使用者通称为战息武者,散息晶的使用者则是战息术师。
用邦格的地球式思考来举例,假设有一弱鸡,想让此人变强,化息晶像是给此人营养补品并让他做搏击训练,散息晶则像是直接给此人一把枪并教他用。当然了,这种比喻不能完全对应,拿枪的普通人比一个稍微练过搏击之人更危险,战息术者与战息武者之间则不能简单的区分优劣,但是,大致上确实能够这么理解。
可以肯定的是,战息术师比战息武者稀有,这名鹅黄发色的少女是邦格至今在整个兰艾格镇所见的第四位,若说亲眼看到对方动手的话则是第一位。
不过,若把重生之前的经历也算进来,黛玛就不是第一位了。
邦格已经知道,『撕魂之息』正是战息术师才能施展的手段。
“你们在干什么?"
卡里斯微微垂首,凌乱发丝后方的两道目光流露出阴狠之色。
正忙于照料卡里斯的黛玛闻言一楞,惶然不知该作何言语,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卡里斯指的不是自己,顺着卡里斯的目光,转头看向另外三名站在一起的团员。其中一人手上拿着染界奔突者遗留的凝氛石,在卡里斯的注视之下将凝氛石收到自己的随身小袋中。
卡里斯慢条斯理的说:“讲好了战利品由我统一分配,一向都这样,不是吗?"
收起凝氛石的那个团员啐了一声,说:“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能讲这种话?"
卡里斯的语声越显低沉:“你在想什么?一颗染界奔突者的凝氛石,是很有价值没错,但也不算什么奇珍异宝,难道就足以让你们作出傻事?"
“你好像没搞懂,卡里斯,不过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以自己为优先,总是以为我们只能弯腰讨好你,完全不知道反省。那么就跟你讲明白,这颗凝氛石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资格再指使我们了!"
卡里斯身体一动,想要站起来,这个举动马上牵动了伤口,他只好再颓然坐回地上,盯着那个发话的团员,说:“马鲁克,这几天看你很少讲话,连刚刚也是不发一语,静静的做事,我本来还觉得你是这群人中最成材的一个,想不到……你这家伙,比我预估的更有心机啊?今天这个机会,你等很久了?"
叫做马鲁克的那个团员面沉如水,说:“你太看得起我了,难道是我们劝你冒险进入森林深处?难道我有办法买通染界怪物?告诉你,本来我是打算几天后再静静离开,就像前几天陆续离开的那些人一样,只是想不到,今天一个早上就死了好几个人,这一切都是你惹的祸!是你逼我不得不撕破脸皮,身为留在你身边的最后一批人,我们对你可没有亏欠什么了。"
“哈,好一个没有亏欠什么!橡木之旗形势正好时,你们就扑到我身边想尝甜头,现在树要倒啦,你们走得也挺干脆嘛!"
马鲁克粗声哼气,说:“果然,跟你这种人讲话完全没有意义。黛玛,过来,没必要再照顾这位大少爷了。"
卡里斯瞪着旁边的黛玛,黛玛肩膀一缩,来回看着马鲁克三人与卡里斯,颤声说:“大、大家不要这样,我们……"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林中传来刻意拉长了的喊话声,搅乱了现场的紧绷气氛。
“你是!"
除了始终惊疑不定的黛玛以外,其他人都见过邦格,也陆续认出了他。
卡里斯怒极反笑:“好啊!好你个马鲁克,临走之前还特地串通了这家伙,想先羞辱我一下?还是打算干脆就把我杀掉?"
马鲁克本来也是困惑又讶异,听到卡里斯这么说,他眼神一转,马上推出一脸笑容,对邦格说:“你来得正好,现在……"
“停!"
邦格突然大喝,不打算让马鲁克把话说完,然后他举起手,伸出三个指头。
“三件事,先听我说完三件事就好。第一,我是路过的!第二,我不想淌你们的浑水!第三,也是我之所以跑来跟你们说话的原因,这一带马上就要发生界氛爆发,看来你们现在状况也不太妙,最好赶快离开,否则就得准备相亲相爱一起上路了。"
马鲁克皱起眉头,怪笑一声,说:“界氛爆发?别开玩笑了,明明……"
“停!"
邦格在旁观察了这段时间,他已经能猜想到会出现什么样的对话,所以也根本不打算『对话』,他只想要以最快速度把话讲完。
连续被强硬打断,马鲁克面色僵硬,邦格无视于他并继续说:“你们不会没有侦测仪吧?自己拿起来看看就知道,甚至光是以眼睛观察也……"
边说边举起手,指向先前隐约可见界氛笼罩的地带,但邦格在「也」字之后就讲不下去,那个方向的森林并没有特别灰暗,与目前站的地方别无二致。
这下子邦格也不得不傻眼了。
难道其实没有发生界氛爆发?刚才所见的只是某种正常的界氛浓度变化,单纯是自己少见多怪?若是如此,邦格可就真的是自己惹得一身腥,刚才卡里斯等人虽然正在对峙,但暂时还不一定会演变成凶杀之事,要不是因为界氛爆发,担心这几个人继续吵下去就跑不掉了,否则邦格并不打算介入。
“啊,真的耶,这是界氛爆发没错吧?"马鲁克身边的一个团员突然大叫起来。
马鲁克点点头,说:“看来不是侦测仪故障了,我这里的显示也一样,可是这规模……"
黛玛拉着卡里斯的衣袖,急急的说:“怎么办,我们被包围住了!"
“包围?"邦格自己也懵了。
由于邦格方才的态度斩钉截铁,五个人半信半疑之下先后拿出了侦测仪,即使邦格因为讶异而没把话说完,他们依然从侦测仪上看到了答案,侦测结果和邦格所说的一致,甚至更加危险。
邦格也拿出自己的侦测仪再次确认,这才明白所谓的包围是怎么回事。
原本只有一个界氛浓度特别高的区域,邦格也刻意远离那一带,现在却显示有至少三个以上的高浓度区域,分别散布在不同方向,侦测仪的显示范围有限,无法肯定那些高浓度区域的核心位置,也不晓得是否还有第四个甚至第五个高浓度区域。
邦格也终于发现,原本那一大片界氛消失了只是错觉,实际上界氛已经完全蔓延开来,连他们现在待的位置都包覆进去。
果然理论归理论,经验归经验,更有理论与经验都无法应对的意外。
邦格暗自心惊,难道是新生之后的经历太过顺风顺水,自己无意间轻视了这个世界的危险?
心头发寒的同时,耳中隐约听到周遭森林传来骚杂之音,邦格猛然抬头仰望树梢,一手按上湖猎三型。
“上面!小心!"
邦格的警告之语出口时,卡里斯最快做出反应。这次他无法再顾及伤势,一把抓住黛玛的手臂,往旁边滚扑,随后就是一股震耳巨响,砂石碎枝乱喷,两人前一刻所在的地面,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拳头给打得深深凹陷。
翻腾土烟之中,站起一个类似人型的身影,双臂比例特别巨大,两颗圆眼散发着腥红之光。
看起来像是一只染界重拳,但体型大上了几乎三倍,原本的染界重拳比人略矮,这只突然出现的怪物则比两个人迭起来还高。
通常不会出现在锐牙之森的染界重拳高阶种类,『染界巨拳』,还不只一只。
总共三只的染界巨拳,在极短的时间差距内先后落地,马鲁克惊险躲过了往他头上砸下的攻击,另外两名橡木之旗团员就没那么幸运,他们两人被同一只染界巨拳给盯上,这怪物右手将一人狠狠抽飞,左手将另一人直接捶进地面,也不知道他是来不及激发战息或是没剩多少战息可激发,土坑内的尸身已经不成形状。
“啊啊!"马鲁克凄声喊叫着,取出手枪向最靠近的染界巨拳连续打出数颗能量弹,转过身狂奔而去。
卡里斯与黛玛躲得勉强,未能即时远离袭击他们的那只染界巨拳,染界巨拳扬起一臂,旋身挥击,紧埃着的两人皆难以再度闪躲。卡里斯怒吼一声,释放出仅剩的战息并连剑带鞘护在身前,硬接那半人大的拳头,连同身后的黛玛,犹如用力过度的槌球那样被一起打飞。
侥幸的是,两人并未撞上树干或岩石,而是跌进大片矮树丛。
“唔咳……卡里、卡里斯大哥!"
卡里斯侧躺在树丛之中,无法动弹,先前与染界奔突者战斗后还来不及包扎的伤口此时更形恶化,他也小口小口的吐着鲜血。
黛玛摇摇晃晃站起来,又扑在卡里斯身上,任凭她如何叫唤,卡里斯也无法做出微颤眼皮跟吞吐血沫以外的反应。
染界巨拳没有放过两人的打算,已然迈步追来,黛玛的提灯与短棒分别挂在腰带两侧,但战息几乎枯竭的她已经无法再依靠这些东西,只能抽泣着取出她的随身枪械,一把优美小巧的银白色手枪,在染界巨拳面前似乎跟一个银白色的汤匙没差多少。
枪响,能量光弹飞驰。
染界巨拳头部产生爆炸,身躯的冲势为之一滞。
“咦?"黛玛举枪的手稍微放低,她的手枪预热时间才刚结束,还没击发,就算击发了也没有那种火力。
“走!快跑!"
邦隔击完精心瞄准的一枪后,就开始迈步向黛玛与卡里斯的方向跑去,他不确定刚刚那枪是否足以让怪物直接改变目标,因此自己主动靠近,不过他跑出几步就发现这没有必要。怪物的面孔被炸崩了大半,红宝珠般的左眼耸拉在头部凹处外,透明肌肉组织中阵阵腾冒着深色烟雾,即使没有可以吼叫的喉部,染界巨拳体内传出的沉沉嗡响也足以表达其怒意。
看怪物这么配合,邦格连忙煞住脚步,改以小步后退并对着狂奔而来的怪物继续开枪,数发能量弹之中有两发分别击中胸口和肩膀,虽然都炸出了可观的伤害痕迹,但是目前除了让对方姿势偏了偏以外没有多少意义。
巨大拳头临身之际,邦格忽尔改退为进,弓身前冲,与怪物的拳臂交错而过,并藉用怪物的腰胯使力,跳跃并攀附在怪物肩上。
安聚殿堂世界的能量光弹在性质上都像是小炸弹,不能像地球枪械那样顶着身体开火。邦格在这二十几天的狩猎中曾经因此而吃了点亏,后来就学乖,距离再近也不能把枪贴着对方击发,不过在这种距离邦格也不可能失手了。
一枪、两枪,怪物面部的创口之上接连炸开,巨大身躯颓然而倒。
邦格一个翻身滚到地上,确认这只染界巨拳已死,再看向稍远之处,松了一口气。那个橡木之旗的少女总算没让邦格白费工夫,她已经背着比她自己高壮得多的卡里斯逃走,然而她的战息也所剩无几,能跑多远很难讲,邦格也帮不上更多了。
接下来是他自己的问题更大。
另一边的三个像木之旗团员,一个早已成为肉饼,被扫飞的那一个也已经被染界巨拳补踩一脚,当时邦格力有未逮,只能先帮较靠近的卡里斯与黛玛。
现在一只染界巨拳追逐马鲁克而去,另一只则遥遥望来,并未选择追击黛玛与卡里斯,显然已经盯住邦格,这倒是省了邦格的麻烦,不过他也高兴不起来。
整个森林都已经骚动起来。
邦格不必反复环视,也可以知道,自己要应付的绝对不只眼前所剩的那只染界巨拳。
拾起地上的凝氛石,他猜想,接下来就算还能打倒别的怪物,大概也很难有时间再拾取战利品了。
远处那只染界巨拳弯下腰、屈起腿,然后就从原地消失,只剩一团被激踩而起的沙烟,这是它们方才用来突袭的强力跳跃。
邦格仰举湖猎三型,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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