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尔特屏住呼吸,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冷色调的光线里,寂静的尘絮在长廊的光滑地板映照出的光泽上起舞。片刻之后,两人之间沉默的对峙被突然的笑声打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牢里的青年低低笑出了声,“这就是你的答案吗?菲尔比?”
“你竟然觉得这很可笑?”哈罗德的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恼羞成怒。
“不,”斯图尔特笑着叹气道,“能够染指星神权柄的组织,我可不会觉得可笑。我不过是为了套你的话,好验证一下我内心的猜想罢了……”
“——!”
面前身穿精灵军服的男人一把隔着铁栅栏一把扯过了斯图尔特的衣领,然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上校先生!那是委员会点名要保证生命安全的政治犯,你——”
“给我他妈的少废话!”
男人歇斯底里地朝旁边已经观察多时的精灵巡查大吼。
原本用以伪装优雅的冷静神情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他如同精神病一般敏感多疑的本性。终于让这家伙破防了。
“喂……菲尔比,听说过‘抟星术’吗?”
在头部撞到栅栏的微弱回响声里,斯图尔特抬起头,虚弱地笑了笑。
“那是什么?”男人用阴鸷的眼神打量着他。
“咳咳……那是一种暗属性的星能魔法,”虽然声调低沉,但他的语气却异样的从容,“具体的仪式解释起来太过费劲。单就效果而言,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固定对象的时光回溯’。”
“你到底他妈想说什么?!”
这回轮到哈罗德拷问他。斯图尔特居然笑得更开心了。
“我是想说,我有幸请到了一位高明的魔法术士,请她对我举行了抟星术的仪式……”
牢里的青年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袋中拿出了那块黄铜色怀表,轻轻挑开了盖子。
盖子里头是样式精美的表面,其上暗金色的分针正缓缓向上方转动,即将与无限接近12的时针合二为一。
“这是施术媒介之一,”斯图尔特低声说道,“另外一样是某人的血……当这块怀表的指针走到12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怀表的分针已经越过了10,走向了最后十秒。
就算是哈罗德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在听过斯图尔特的解说之后,也不得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眼前的这名青年,想要回到过去,再一次改写历史。
可已经太迟了。不管是现在杀了斯图尔特,还是砸掉这块被用作抟星术仪式的黄铜色怀表……都不能阻止他了。
“也就是说……”哈罗德神色狰狞道,“我非但不能拿你怎么样,反倒还给你平白无故地跑了?!”
倒计时八秒。
“不……你几乎成功了,菲尔比,”斯图尔特眯着眼,“我必须要承认,你是一位值得忌惮的对手。但宴会总有结束的时候,我们的较量必须在这里划上休止符。”
倒计时四秒。
“你这个无耻的贱人……!”
哈罗德突然暴起,伸出手想要抢过斯图尔特手中的黄铜色怀表。
但后者早已有预料,提前出手将怀表向身后扔去。
“你也不过就是个小丑罢了。”斯图尔特平静地给他下了个定论。
倒计时旋即归零。在那一刻过后,周遭的光与影开始变得晦暗不明,粘稠得仿佛像是笼罩白日伦德赫的浓雾一般。
——变得粘稠的,还有哈罗德定格在原地的瘦削身形。
面前的男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可憎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似乎不愿意接受明明已成定局的胜负,在最后一刻被这种方式扭转。
“斯图尔特·索兰!”
这次,该轮到哈罗德无能狂怒了。
“冷静点,”牢里的青年看着他微笑,“现在是下半场了……看这一次是谁会笑到最后。”
这之后,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意识被黑暗吞噬。
……
……
直到失去意识之前,“苍蓝之剑”的前任首席执行官杰西卡·德·哈尔科特都没能等到负责她死刑的那个家伙。
跪在几乎不透光的小房间里,负责执行死刑的狱警们给容貌清冷的尖耳精灵少女套上了黑色的头套。
冷白色的微光从栅栏窗外投入,照在了银白色的发丝上。
“怎么,那个叛徒还不来吗?”
一名秘密监狱的狱警检视着手中的魔杖,不耐烦地说道。
杰西卡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所谓的叛徒,意兹尔——人类的国家——皇家安全局的前任局长。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卖主求荣的丧家之犬罢了,”另外一名狱警嗤笑,“低贱种族的败类。”
——哈罗德·菲尔比。
凭借一份意兹尔军队的驻防情报,他在对意兹尔王国战争结束的前夕,获得了“苍蓝之剑”秘密委员会的信任。
最后,竟然是这家伙来宣判自己的死刑。
“死得真难看啊……”
杰西卡闭上眼睛,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就这样结束吧……她默默道。
“……”
在这之后。短暂的死寂里。
似乎像是为了回应她的请求一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强大的推力。
“——!”
什么……?
尚未搞清楚状况的杰西卡还没来得及维持本就脆弱的身体平衡,便被这推力波及,迎面倒在了地上。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转瞬之间便夺走了她的意识。
……
……
晨起时分,灰白色的浓雾笼罩在伦德赫街头。
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就体感温度而言,这正是一年当中气温最适宜的一段日子。在菲利普亲王街上,城市马车夫赶着温驯的深棕马,载着晚起的通勤人士缓缓路过122A楼下的石板街道。
空气中有些微冷冽的涩味。坐在窗边,手中握着黄铜色怀表,状似假寐的黑发少年睁开了眸子。
“……”
眼前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这栋双层小楼是他的父亲,老柯林公爵死后给他留下的遗产,由他独自一人继承。
坐着的藤木椅旁,手边是专门练习巴顿术用的加重版黑乌木手杖;不远处的衣帽架上挂着他十几岁那阵子常穿的双排扣黑色长礼服,顶上则是熟悉的10英寸礼帽。深色的木质地板一直向室内的光线黯淡处延伸,直至通向一楼的楼梯口。
——确实是他家的模样。
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斯图尔特下意识地按着藤木椅起身,转头看向全身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少年气质温雅,容貌清俊,他留着恰如其分的深黑色短发,如同黑石一般的眸子温和而略带光泽。
但这只是表象。
他稍稍眯了眯眼,原本温雅的神情骤然转冷,映出眸子里打磨已久的冰冷与狠厉,俨然是过去那名刽子手的神态。
不是错觉,也不是假象……斯图尔特闭上了眼。
抟星术成功了,他回到了过去。这是那位夫人以生命的残烛为代价,为他换来的第二次机会。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站在卧室中央的少年肩膀沉了下来。
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对。
现在还不是能放松警惕的时候,他暗暗想着,如果说在被关进精灵们的监狱里还能有所顾忌,还可以打退堂鼓的话……那么现在,就真的算得上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一边闪过这样的念头,一边走到了床边的小桌旁。
桌子旁边放着一本颇有分量的笔记本。斯图尔特记得,这个时期的自己似乎还有在做日记的习惯。
“……”
少年翻开属于过去自己的日记本,老练而成熟的手写体映入眼帘。
作为曾经的公学子弟,同大多数同学一样,斯图尔特也曾在老师的严厉管教下练就了一手漂亮的正楷圆体,以应付文学考试中的哲学论述。尽管当初规矩的字体随着人生阅历的积累逐渐变得飘逸,但内里的工整仍然是精英教育累年沉淀的表现。
“希蕾娜星历1881年……8月17日。”
少年轻声念出了日记上最新一页抬头的日期。星历1881年……这是他结束公学教育,正式升入王国的精英学府——王立风向标学院的那一年。
如果按照正常推测,现在应该是8月18日的早晨;今天的日记还没有更新,未来的他就回来了。
暂且确定了日期之后,斯图尔特又看向日记的具体内容。实际上,他有必要搞清楚近期“自己”的日常行程,以免出现社交上的纰漏。
伦德赫上层社会的贵族子弟们往往有时间进行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譬如早先刚刚结束不久的赛马会就是其中的一种。他们通过这样的活动建立关系抑或是加深了解,并以此作为将来可能政治同盟的感情基础。
斯图尔特记得,虽然他们那一届毕业的同学成绩不算很优秀,但日后也有不少人成为议员,进入政府机关的文官队伍,又或者在军工企业中担任要职。
这个国家精英教育的底蕴便在于此。
“什么?……公学的毕业晚宴,竟然这么迟吗?”
盯着几年前的自己写下的这行字,少年陷入了沉思。
如果按照当前的生理年龄来讲……今年5月,他理应从伦德赫城郊有名的温瑟公学毕业,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王立风向标学院的招录意向通知,并在那之后的米迦勒学期之初参加学院历史系的资格考试。
而这场毕业晚宴,似乎正是为他们这些即将考入风向标学院的毕业生而办。
但是。
“开学还有一个月吗……”
意识到这点的斯图尔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下麻烦了。”
——要知道这可是全国上下最难考的大学,现在刚刚回来的他,如果考试要用的知识能记得哪怕一成,都算星之女神她老人家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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