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马车车厢里，吴厌在伯恩怀里，心中千万种盘算，尽头都化为泡影。
毕竟玲还在伊苏公子手里。
就先做一晚的雪见吧，心中哀叹，我不是吴厌，我是雪见。
伯恩似乎进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如果去叫他就会回复，不和他说话他就那样迟钝的假寐。还是消停一会儿挺好。
雪见想到了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招数，一会儿到家伯恩清醒了，自己就说需要些氛围，然后接着灌他让他睡过去，明天早上再把衣服弄乱，称赞他‘昨夜一振雄风’，’我都差点撑不住了‘。
这招用来骗吴厌和他的三个舍友大概都轻轻松松。
而现在，雪见就只好望着马车车窗外发呆。
马车是伯恩的私人马车，渐渐驶出了屋舍俨然精致的议会区。周围看起来越发昏暗、脏乱。周围房舍的轮廓也不再是整齐的联排别墅，而是红砖垒制的大屋，参差不齐的斜方屋顶和许多，烟囱，看起来就像一些工厂。
难道这就是千炉区？看起来就是这座城市的某种工业区嘛。回想起在地图上看到的，千炉区就坐落于议会区后面，有一个半议会区那么大。想到伯恩说过，大半个千炉区都是他的产业，如果没有吹牛的话，那此刻这个搂着自己坐着的人还是个了不得的大老板。
还以为自己变成巨龙就可以自由自在了，可是似乎和以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站在巨龙的角度，反倒发现了人类力量的强大。
但是像吴厌一样的个体却很渺小，即使变成龙也是这样。难道最后，还是伯恩、公子这样适应掌握了人类制订的规则的人，更强大，活得也更潇洒？
“怎么了？雪见姑娘看起来不太开心？”伯恩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响起。
“也没有，只是……在想，像大叔这样，一定获得很自由吧。”看着车厢一角挂着的孤灯，雪见差点情不自禁说出心里话。
好歹是见过风雨的人，伯恩看到雪见的神情，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姑娘知道提森特这个姓氏吗？”
雪见摇摇头。
“可能姑娘刚来到王都还不了解，提森特是莱茵王国以前还是皇帝独裁的时候就存在的大贵族家族，是现在莱茵国仅存的两大家族之一，大变革之后，皇帝被提森特家族为首的众多贵族推翻，变成了现在的议会制。提森特家族获得更多权力后，又在对龙战争中大发横财，是远超于我的存在。如果惹恼了他们，我这些工厂里生产的东西只怕全都要堆在仓库里烂掉，我自己也要身负巨债送入大牢。”
雪见深吸一口气，但没有出言打断。
“所以啊，我也只是看起来光鲜。姑娘很聪明，应该记得我说沙利文团长是想要成人的狗的话吧？”
雪见点点头。
“……要说狗的话，我又何尝不是呢，可能我还要更烂一些，毕竟，我连想要成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用滑稽的动作比划着拴在自己的脖子上拴着的狗链，滑稽的胡子让雪见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这种处境，以前我以前的妻子也总是露出姑娘刚刚的那种表情，所以我才忍不住问姑娘”
“大叔以前的妻子？”
“是的，很温柔美丽的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开了，也很难再联系。”他的声音越发低沉。
雪见用指尖轻轻抚过伯恩搭在肩上的手以示安慰，这让她想起了舍友老三失恋的时候，即便几人摆桌安慰，席散之后他还是在宿舍阳台哭了一夜。
似乎是因为悲伤，或是晚秋夜里的寒冷散了酒热，那只咸猪手不再显得汗腻，只是有着人的温度。
“但是大叔很聪明，能做出很多厉害东西，这就够让我羡慕啦。”故作轻松地引开话题，倒也是雪见地真心话。毕竟吴厌到最后也一事无成，活得比这大叔丑陋多了。
“是啊，如果没有这点爱好，提森特家族早就不容我了。”
“大叔做这些的时候很开心吗？”雪见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
“当然啊，等到了家，可一定要拉着姑娘参观一下我的工坊。不参观的话，我可睡不着觉的。”
不知道最后的半句有没有暗示意味，但雪见确实对这个老科技宅的工坊挺感兴趣的。
“不参观的话，我也睡不着的。”雪见说。
……
伯恩的工坊果真没让人失望，进门的第一眼，雪见就被震撼了，脑子里就想到某个打个响指就杀青的身披高科技铁甲的男人，或者某个很有钱却把吸血的阴森动物作为自己形象代表的男人。
倒不如说在进门之前就足够让人惊叹了，整座宅邸建筑在二十余米高的悬崖之上，前方将王城外的农田和绿野一览无余，后方则能眺望整个千炉区的烟囱森林，一条小路经过阶梯状的庄园通向千炉区，也正是他们来的方向。
整座工坊里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中央的三个东西，一个悬浮在空中的黑色液团，能感应到里面有相当分量的龙之血，一具未启动龙骑士铠甲，最后一个雪见看的清楚，是一座四联装的高射炮，和自己在电脑游戏中见到的十分相似。
到了家，伯恩的醉意好像消散了，十分起劲儿的介绍着他的收藏。从圣殿骑士现役的装备，和自行研发，给公子的守卫试装的枪支……
雪见也乐得这样听下去，而且看起来伯恩似乎也十分开心。雪见故意表现出对那三个摆件的浓厚兴趣。
伯恩走到雪见身边，抬头望着那悬浮变形的黑色液体，说到：
“这是我自己对龙血的悬浮功能的研究，按理说，体型越大的生物越难行动，一般来说到了龙的体型，走路都会因为身体太沉重而很费力，更不用说飞起来了，但是龙却可以十分灵活的自由翱翔。我一直在寻找这其中的秘密。”
他故作神秘地停顿。吴厌也明白其中道理，像那些恐怖电影中的巨型蜘蛛，现实中应该站都站不起来，自己变成龙的时候，身体却完全不合实际地轻盈。
“直到最后，我发现，激活态的龙血混合物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自身的重量。只是不同龙血制作的混合物，激活方式都不相同，减轻重量的幅度也不相同。而你面前的这一块是我托公子帮我找来的建造伊甸城时被走私出来的一点用料，可以完全摆脱重力而悬浮，但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发掘其中奥秘。”
雪见走到了那酷似现实世界军用炮塔的东西面前，走近了才发现，可能是因为工艺的粗糙，这炮台要比照片、游戏里的大一大圈。
“这个东西，我给他起名叫四联装高射炮，在这里已经放了很久了，是等着以后用来维系和沙利文团长的合作关系的。算是今天给沙利文那几张图纸的改进版，说是改进，其实也就是把四门炮装在一起了而已。”
雪见心中不禁起了怀疑，‘高射炮’，难道是巧合吗？一边沉吟着，一边已经走到了那龙骑士盔甲脚下。
“这是龙骑士铠甲，是我和教会在纳蒂亚的血巫女一同研制的东西。她是研究咒术的天才。我制作材料，她用咒术把龙骑士组装起来”
“咒术是什么？”雪见问道。
“血巫女和我说，龙血和人的灵魂有某种共鸣作用，咒术大概就是以龙血为媒介，让体内有龙血的人用灵魂影响现实的一种方式吧。”
“只有体内有龙血的人才能使用吗？”
“没错，只有血巫女才能使用，教会这该死的垄断！”他半开玩笑半咬牙切齿地骂道。随后又显得释然：““不过，像我这样意志薄弱还贪婪的商人，恐怕连教令院的初阶精神耐性测试都无法通过吧。现在接触这些龙血合成物，已经让我的意志饱受考验了。”
“所以说，我们利用龙血的方式，一方面就是像大叔你一样的科技派，一个就是教会控制的血巫女的法术派咯？”工坊已经差不多参观完了，一边说着，一边随着伯恩登上了二楼的台阶。
这里是一面是大落地窗的廊厅，窗下有一具沙发，另一面是一扇豪华的双开门，大概就是卧室了。
“没错，两种共同作用，让我们发展繁荣。”他走向大落地窗前，眺望着夜色里千炉区的飞烟和更远处议会区的璀璨，“要让我描述的话，我会把它叫做龙血蒸汽朋克吧？”
听到这句话，雪见终于忍不住了，抛开脑子里多余地想法，试探着问道：
“像是赛博朋克吗？”
伯恩的身体忽然僵住了，头也僵硬地慢慢转过来：“难道姑娘你也是？！”
雪见点了点头。没错，两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外来客。
月光下，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僵住了，就那样怔怔地流下泪来。
雪见心中不禁为之动容，眼前的这个人和无牵无挂漠视一切的自己不一样，对于这个大叔来说，陷入不醒梦之中是一件让人如此悲伤的事情。
雪见自己无法感受到同样的悲伤，这让她内心深处不禁有一点点羡慕。
走上前去，扶着身体僵硬目光呆滞的伯恩一同坐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等他回过神来。
“我已经来这里七年了……不，可能八年吧。”低沉着，大叔开始叙述：“我本来的名字是陈伯恩，以前是一个大型互联网公司的中层管理。在那个世界也像现在一样，活得喘不过气来。但是，那时的我……”
他哽住了。
“那时的我还有我的爱人在一起，我们组建了家庭，儿子都高三了。我们早先在深圳买的房子，贷款都快要付清了。那时都已经，一直以来拼搏的理由，幸福的生活，都已经近在眼前了，可是……”
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雪见也试着回忆自己的那25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对别人对自己的好 感到恐惧。住校、找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都是为了从父母身边逃开，朋友们关心自己的话也是努力逃避话题、然后逃开。想象着别人对自己冷漠一点，才觉得ok。能摆脱一切逃到这个世界来，或许自己内心一直觉得挺不错的吧。
只是看到这个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大叔，现在却这样。让心里的某个地方隐隐地不舒服。
“大叔，回房间休息吧。”很久之后，雪见试着把伯恩扶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出于心中的感怀吧，雪见坐在他宽大的床边，一件件除去了自己的衣服。自己也不是什么明码标价的高贵人，或许能用来安慰一个同病相怜的朋友也算是不错？仔细想想，这和当时陪老三在冷雨的阳台坐上一夜，和现在的自己要做的事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伯恩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手温柔地抚摸过雪见的脊背，说道：
“其实，曾经我喝下了一小瓶未加工的龙血试图自杀”，他停顿片刻，“想着这样或许就能回到妻子儿子身边，但是没有成功，也没有获得血巫女她们那样的力量，却因为无法克制暴饮暴食的欲望而胖起来，也……”
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尴尬：“……永远的失去了生育能力。或许姑娘不知道，龙是没有性别的生物，所以这样的后遗症也可能合理。所以，我不是不想，只是……没有办法。”
“……那，那伊苏公子他？”雪见也尴尬起来，抓起了手中的被子。难道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乌龙？不是吧，公子是故意想让我误会，作弄我的吧！
“我们有过挺久的来往，他也知道我失去能力的事情，今天叫你来陪我，大概因为看到了我最近低沉吧。公子虽然为人神秘，但其实总会出于这样的目的做事。可能雪见姑娘你多少受到了他的胁迫，但是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想了想，又补充道：“算了吧，从雪见姑娘的立场来说，还是稍微加点小心比较好。”
“那今晚？”
“今晚，就让我稍稍享受不孤独的时间，在这里睡可以吗？”
雪见一番犹豫，算了，送佛送到西，反正也不是没跟男人睡在一起过。
见到雪见躺下，伯恩也解开了衣服，露出了白花花的肚子，整个人尽显疲态，直接瘫倒在床上。
雪见点了点头。虽然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暗自自嘲。但是更多的还是庆幸，这样也好，以后还可以用别的正常一点的方式来陪伴这个和自己一样流落异界的大叔。而且自己或许还能在他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这里的枕头和被子都出奇的舒服，但是躺下来，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却让想起了毕业后打工和舍友合租的日子，和那张硬邦邦的、舍友稍稍翻身自己都能感觉到的床，也不知道他们都过得怎么样了。
“我的妻子和儿子，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么多年了，儿子出息了吗？”原来伯恩也在想着一样的事情。“我的儿子叫@#￥，从小就是个贪玩的小子……”
后面的吴厌已经听不到了。
该死，那不就是二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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