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面孔后，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虞衡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僵直的手指，拨动电灯开关。
当灯光亮起，那些黑暗中的面孔也都消失了，一切都恢复正常，还是他那间熟悉的卧室。
虞衡只能认为自己是眼花了。毕竟曾祖那张一成不变的脸让人映像深刻，看多了确实可能产生错觉。
再次关灯，那些面孔没有再次出现。虞衡松了口气，躺回到床上。
但当双眼习惯了黑暗，开始充血时。虞化羽的面孔又浮现了。
当虞衡睁开眼时，卧室门口站着一个瘦削的人影，古今无波的面孔正对着床上躺着的虞衡。
当拿起手机，打开灯光照向他时，他便消失了。只有黑暗重新降临，寂静逐渐平复时，虞化羽的人影才会再次出现。
而且这人影靠得似乎越来越近了。虞衡不得不开灯睡觉。
但随着喀拉一声响，停电了，就连虞衡的手机也电量耗尽。
虞衡喊了两声父母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他们似乎都消失了。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他。就像那次，在祭拜曾祖坟墓时那样，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虞衡一人。
他不敢离开房间。门外都是那些模糊而虚幻的人影，那些人影都是虞化羽。他们聚集在门口，在窗外和书架之间探头探脑，慢慢地向虞衡靠近。
他越来越多，越靠越近。与此同时，虞衡的脑子也开始昏沉晕眩起来，即使闭上双眼，虞化羽的脸庞还是能印在他的眼皮里，如同黑暗中闪烁的白色底片。
但虞化羽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如同死去的鱼儿。但他们的面孔似乎有所动作——虞化羽们的嘴巴在不断地开合，似乎在拼凑着某些单词。
忍受着剧烈的头痛，虞衡听清了他们所念诵的词句：
“feong-syeih，feong-syeih，myonh-kaeih-cjir-cjyox，sraen-csyen-fo-heoix，ngax-mon-tek -mux-chin。
“Chiengx- pih- fiuh- ngax- tek- fuh- jieih, njiangh- tha- fua- ngax - it- dung- xjieng- fyaeh- nriim- tek- kyaenh- xjyok。”
那是中古先民所使用的语言，用旧日的发音和现代的文法格式杂糅成的赞词。
恍惚中，虞衡看到了浑浊的洪流从高处倾泻而下，冲垮了破败的城镇，人们哭号着试图逃跑。洪水中，穿着破烂衣裳的妇女抱着孩子，被浪潮淹没；
他看到帽子两边挂着丑陋帽垂的矮小士兵，和穿着深色军装，衣衫褴褛的国军在各地战斗，那些矮小的绑腿士兵像是啃食一切的蝗虫；
他看到因为常年的饥饿和颠沛流离，变得瘦削不成人形的老人，在耗尽生命后，喃喃自语地迎来死亡；
他看到战争后方，敲诈勒索的地痞，事不关己的地主，割据地方的团练，收受贿赂的官僚……
九十年前，中原各地的乱象像是生锈的铁钉，一枚接着一枚钉入他的头脑。
而在濒临绝望，生存的欲望即将被求死的绝望压倒时，他看到了朦胧的雾气。望不到头的雾气。
苍茫的雾夜中，只有望不到头的白色大地。那些覆盖地表的云烟如同舞台的布景，又像是入冬后的积雪。当呼吸着那些烟气，云雾入脑后，身体彷佛都在变化，眼中不再是绝望的现实，而是绚丽的奇彩。
当绚烂的光芒消逝后，他看到了一个长相与自己无比相像的男人，他跪坐在一个苍茫飘渺，如同星河般的事物前，这个事物逐渐变幻成一个女性的形状。男人破开她的腹部，从中取出了三个婴儿。
这三个婴儿脚踏地面后，迅速长大，变成了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第一个孩子赤身裸体，躺在地上。身体迅速腐烂。化为如同焦油和尸蜡般的浓稠黑液，流入大地。
第二个孩子披上袈裟，头顶光环。盘坐在原地，用古老的发音吟诵着怪异的颂词。
第三个孩子身着常服，毫无异状。他像是播种一样，在大地上耕耘，种出了更多的孩子。
第三个孩子种出的孩子有的存活，有的死亡。存活者继续繁衍……终于，其中又出现了一个长相和虞衡酷似的男性。
这个男性再次遇到了“——”，又一次破开“——”，取出三个婴儿，开启新一轮的轮回。
…………
就在虞衡感觉自己脑子快要炸裂的时候，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旁说了什么，他冷静了下来。
接着，那个温柔的女孩从身后抱住了虞衡，将他拖出了循环。那无数死亡又反复诞生的子嗣，那一代又一代的破败与重生总算终结。
冰凉的手放在虞衡滚烫的额头上，近乎晕厥的虞衡终于感受到了解脱。
“好些了吗？”她问道。
虞衡答道：“我感觉自己像是死亡了无数次。”
“那就歇息一下，你先睡吧。”女孩将虞衡扶上床，为他倒了杯水。接着，她坐在床边，为虞衡盖上被褥：“我会帮你守夜的。”
后半夜，房里一直没有来电，虞衡的父母也没有出现。屋里只有这个白发的少女和虞衡两人。当虞衡半夜再次苏醒时，这个女孩还在这里，她坐在床边，背挺得笔直，正紧紧地握着虞衡伸出被褥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从对方手掌中传来的温度无比真实。
“你真的是我臆想出来的吗？我感觉我无法分别幻觉和现实了。”
虞衡的脑子还是乱糟糟的：“这些天我总是遇到这些异常状况。先是那些稀里糊涂的梦，那本莫名其妙的书，然后又是扫墓时的幻觉，还有今晚的事情……”
“你觉得呢？你希望我是真的吗？如果我并不是人类呢？如果我在欺瞒你呢？你还会愿意接受我吗？”
这个女孩俯下身子，凑近了他的脸庞。
虞衡能感觉到她吐出的热气。那双颜色如同像是红酒的双眼也对上了他的眼神。
“当然。”他这样回答道：“只要你能一直装下去，那就算是假的，也等同于真的。”
女孩点了点头：“那就好。”
“……我该怎么称呼你？”
“不用任何称呼，名号只是外人给我们强加的符号，用来指代一个生命的标识。我讨厌名字，所以我也不想称呼你的名字。”
“那岂不是很不方便？”
“不会，只要你想起我，我就能够出现。只要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叫我了。”
接着，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天逐渐亮了。这个白发女孩离开了。
夜间游走的幻影和幽灵消失，不论真实还是幻境，都已经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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