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渺小的,如同无垠浮萍般转瞬即逝。将此谨记于心的我,一直在努力地寻找存在的意义。
我自认为不是什么能力出众的杰出者,因此珍视着每一个身边的人,给他们带去感动与幸福,这是我能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
奔流不息的时间会带走娇美的容貌,磨去难忘的回忆,抚平嶙峋的伤口,而唯有浪漫,至死不渝。
——高桥澪
今天是春假的第一天。
我蜷缩在蓬松柔软的床上,倦怠得不想动弹。好不容易打起干劲才慢悠悠伸出手朝床头摸索着手机。
睁开双眼看了看时间。
「啊...已经快中午了啊。」
屏保上明晃晃地写着十二点二十分的字样。
正当我打算掐灭屏幕继续享受安逸时光时,猛然发现我的Line一下子多了很多消息。
有我联系方式的人很少,除了黑名单里的那两个人之外就只有高桥夫妇,风音和阳太添加了我的好友,其他的都被我删了个干净。
打开对话框,一大串消息直接映入眼帘。
『抱歉镜,可能春假都不能陪你出去走走了。』
『最近父亲打算带着我和母亲回去省亲,顺便在乡下住一段时间,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但我会尽量争取早点回来的!』
『会给你带着奶奶做的点心哦,里面有你最爱的豆沙羊羹...』
这是早上刚过八点就发来的消息,我应该是能第一时间看到的。但我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就算把手机放在我枕头下面也不一定能把我叫醒,更别说放在床头了。
正当我翻了个身子开始思索该怎么回消息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你是不是还没起床?』
这是风音最新发来的消息。
『刚刚醒。』
『熬夜了吗?』
『是啊,昨晚的漫画太精彩没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
『请注意身体!』
后面附了一张无奈的贴图。
我说谎了。
其实我昨晚刚过十一点就已经熄灯入梦,快睡了十四个小时这种事我选择了保密。
事实上这种『特殊情况』出现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是好现象,还是不要让风音平白无故担心为妙,毕竟她真的能做出二话不说冲回来找我这种事。
『作为你迟了这么久才答复的代价...春假结束前你得和我出去约一次会!』
『贴图(叉腰)』
看着这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张了张嘴,随即笑着敲击键盘。
『看在豆沙羊羹的份上。』
『贴图(笑)』
我回了一张贴图,画的是风音最喜欢的柴犬。
『算你识相。』
『贴图(撅嘴)』
发完这条消息后,手机就陷入了沉寂。
春假还很长,或者说离风音回来的日子还有很久,阳太估计会被爸妈关在健身房里狠练,总觉得该找点事情做呢。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叮铃!」
「欢迎光临!呀,是小镜!」
「是我,澪小姐你在往后面张望什么呢?」
我疑惑地看着她。
「小风音呢?」
她在柜台后面探着头,不死心地拼命张望。
「她没来。」
「啊...」
澪小姐泄气地吐了口气。
「她回老家省亲了,你可能有一阵子都欺负不了她了。」
「怎么这样子!」
澪小姐索性趴在柜台上,一脸生无可恋。不知道为什么,让这个满脑子浪漫主义的幻想家这样泄气也不失为一种本事。
「算了,本店今日打烊,小镜请回吧。」
「好恶劣...」
「当然是开玩笑的啦,就算只有小镜一个人我也是很欢迎的哦!」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今天就多送我一串豆沙团子让赠品吧,话说高桥先生呢?」
「仓介啊...今天他做茶叶生意的朋友需要他去帮忙,应该会在外面吃午饭。」
「那还是等等吧。」
「等什么?」
「没有高桥先生的茶配澪小姐的点心就像是西方失去了耶路撒冷。」
「呵呵,我和仓介自然是天生一对!」
看着高桥太太幸福的笑容,我只祈求今天团子上的豆沙能更厚实一点,也不枉我夸他们夫妻的天作之合。
寒暄完以后我就和以前一样趴在吧台边。
这个季节的气温向来不太稳定。就好比今天正午的光线太过于强烈,稍微动一动就是一层薄汗,所以大家都不太愿意出门。
除了偶尔有两个老先生老太太愿意执着地来店里买一些喜欢的糕点或者在里面的茶室品上一杯高桥先生泡的茶以外,基本没有什么顾客,这倒也让我清净了一段时间。
虽然店门口的路比较窄,但这也不妨碍车来车往的喧嚣,而仅仅只隔着一面玻璃,店内却是澪小姐精心挑选的轻音乐。这种参差不齐的恍惚感让我目眩神迷,困意的余韵也趁我失神这个机会萦绕而上。
现在才下午一点出头而已,客流虽然在增多但是也没有到人满为患的夸张地步。
这家店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它将客人踱步的悉索,甜品被拿起时包装袋的摩擦,收银时硬币碰撞和小声交谈的声音以及澪小姐挑选的轻音乐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天然的白噪音,感到舒心的我就这样不自觉地睡着了。
「叮铃!」
梦中的铃铛声给人一种飘渺的感觉,远远近近的,让人摸得到,却抓不住。但就在某一瞬间我忽然感到它前所未有的清晰。
「咦,镜睡着了吗?」
「嘘!」
说来也巧,我在高桥门开的那一刹终于是抓住了那铃声,然后我就醒了。
但我随即反应过来:按照澪小姐的性格肯定会『训斥』高桥先生把我吵醒的『恶行』。我一边这么想着,身子已经情不自禁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啊...抱歉,还是把你吵醒了。」
「这本来就是在高桥先生的店里,客人才是第一位哦,更何况是高桥先生本人。」
趁着澪小姐还没在客人面前上演『家暴现场』我赶紧宽慰道。
高桥先生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但是明显有好好整理过仪表的痕迹,看来今天去见的客人深受他得重视啊。想来他手中拎着的小提箱是拿到的『报酬』吧。
「还顺利吗?」
澪小姐见我已经醒了就放松了许多。
「嗯,客人很喜欢我的手艺呢!还特意送了我一盒礼品装的宇治茶。」
高桥先生开心地笑着。
「不愧是顶尖的茶道大师呢。」
我丝毫不吝惜我的赞美之词,毕竟只有喝过他亲手泡的茶的人才知道高桥先生作为茶道世家的传人是有多么的惊才艳艳。
「仓介,小镜可是等了你等到睡着了哦...」
「嗯?」
「只有高桥先生的茶和澪小姐的豆沙团子在一起才是最完美的。」
看着澪小姐因为高桥先生的笨拙而渐渐皱起的眉头我忍不住开口打圆场。
「啊哈哈哈,谁让我和澪天生一对呢!」
高桥先生听到这句话,眉飞色舞地摆了摆手,澪小姐也开心地点点头。
「真不愧是夫妻,连话术都一样...话说他们是怎么做到结婚这么久了还和热恋的笨蛋情侣一样心浮气躁的。」
我无奈地小声抱怨,周围的客人看着他们不断地冒出粉色泡泡,无论男女老少都露出了祝福的笑容——大家都知道高桥夫妻的感情很好。
这种氛围很不错,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虽说我嘴上偶尔会嫌弃,但是心底却一直抱着:『还有什么能比『恩爱的夫妻』更让人感到甜蜜的呢』这种想法,而这也成为了我喜欢来这家店的原因之一。
「啊......我午饭还没吃呢。」
我看着一直放闪的两个人,稍微提高了点声音。
「诶,小镜不会是那种睡到中午才起来的家伙吧。」
「澪,现在应该是春假时间哦。」
「高桥先生能为我说话我真的很感动。」
我和高桥先生的交情居然在这一瞬间超越了他和澪小姐的爱情,真是令人感到欣慰。
「那就麻烦澪小姐给我一串『秘制』豆沙团子了,至于茶水就由高桥先生您决来为我选择吧。」
在什么季节喝什么茶,我认为作为外行人还是交给专业的大师来决断比较好,毕竟高桥先生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知道了,我会给小镜加上我的独门配方!」
「那今天就上新收到的宇治玉露给你配点心吧。」
他们纷纷应道。
不多时,高桥先生就托着精致的盘子带着两串团子放在的我的桌前,手里还有一小杯茶水。
其实这家店里应该没有烹茶服务的,只有少数几个老顾客还有我能享受到,风音相较于茶水她更爱喝澪小姐特意为她做的抹茶牛奶,她还会偷偷拿来澪小姐做点心的炼乳增加甜度。
「不小心拿多了,就当是附送给小镜的咯。」
「明明是你特意多做了一串的...」
「......」
我瞧瞧瞥了一眼,澪小姐表情好可怕,高桥先生今晚怕是要睡沙发了...难道他就不知道撕破傲娇的伪装会被打吗?看来有时间要好好给他补一补轻小说的傲娇设定啊。
这么想着,我拿起一串团子咬下一颗。糯米团子的软糯恰到好处,细细咀嚼能够感受到它的嚼劲以及特有的一点点粘牙。覆盖在上面的一层豆沙有一丝凉感,想来是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新鲜做的;豆沙整体没有打的很细,虽然有颗粒感但抿一下也就化开了。
我感受着口腔里面令人舒适的触感,幸福地眯起了眼睛,不知不觉间已经吃完了一串。因为有慢慢地在享受,所以也花了一点时间,此时微沸的茶汤也没有刚才那般炙热。
说起茶也不得不说一说高桥先生这个有趣的人。我之前也就是提了一嘴光吃甜品有些发腻,他就贴心的给我打了一小杯抹茶。
我当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高桥先生是这么说的。
『茶道虽然讲究井然有序,但它的约束与自由却是相通的,这取决于人。如果我的朋友想喝一杯茶我却用规矩推三阻四的话,那一定我修行没到家。』
从那时起我也算是明白为什么如此追求浪漫的澪小姐会选择上看起来呆板木讷的高桥先生了,真诚到了一定程度其实也是一种别致的浪漫。
茶汤的碧绿澄澈,还有丝丝热气升腾,连我一个外行人都觉得漂亮。我微微抿了一口感受了一下温度,然后含了半杯,将口中的豆沙漱了个干净,最后再装模作样地品一下:
「嗯,微苦清冽,淡淡的回甘和豆沙的甜有些不同,却也融合地很好。」
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有专业性的评价了。
我看着见底的茶杯,和一串还没有动的团子犯了愁。
「小镜要续杯吗?」
「就算高桥先生愿意沏,我也不好意思再要了哦。」
「所以我也只是问问你啊。」
「我忽然你给我两串团子也并不是好事。」
眯着眼睛笑的澪小姐就像一只狡诈的狐狸。
「那你想再喝一杯吗?」
「说不想那是假的。」
「我有个提议...」
「告辞!」
我作势便要起身。
「你要是现在就走,等风音回来我就打小报告说你经常背着她来吃点心!」
「好吧您继续。」
我的本能告诉我这件事不能败露。
「我的小镜同学,请问你春假有什么安排吗?」
「有啊,要去补习,很忙。」
我不假思索地说着谎话来避免麻烦。
「诶?」
「怎么了?」
我看她一脸惊讶的样子不禁疑惑。
「可是响子和我说你高中的书全学完了啊...」
「响子...响...子...不会是...」
「你的班主任啊,加藤响子小姐,她是我中学时期的好闺蜜,就算是现在也有联系哦。她前两天才和我说过小镜超强的学习能力,想不到吧?」
「啊...麻烦了。」
被绝对的信息差打败的我,索性放弃了抵抗,靠在桌边任她宰割。
「反正小镜闲着也是闲着,来我店里打工怎么样?报酬很丰厚哦~」
「我不缺钱。」
事实上确实如此,因为每个月都有两笔堪称巨款的金额汇入我的账户,再加上我不是那种恣意挥霍的性格,所以余额还有不少。
「如果镜来这里打工的话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喝茶哦。」
高桥先生不知从哪里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
『明明才二十几能不能别笑得像个憨厚大叔啊喂』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但是他的提议确实让我心动。澪小姐喜欢做甜点,因此我能经常饱有口福,但是高桥先生的茶就不一样了,得有天时地利人和,如果高桥先生在外面忙碌或者他已经收起了茶具都会让我与茶失之交臂。
「嘛...这也不是不行...」
「好耶!」
「喔!这真是太好了!」
高桥先生和澪小姐兴奋地击掌。
「这么兴奋是怎么回事啊?」
「小镜是本店第一个正式员工哦!」
「是哦是哦!」
他们这么大吵大闹很难不让引起客人的注意,很快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
「大家!为了庆祝本店有了第一个正式员工,今天所有的点心都享有买一送一的优惠!」
「诶!!!真的非常感谢呢!」
「喔,真的很感谢高桥太太!」
「小伙子一定要加油哦!」
......
客人们此起彼伏地说着,开心地挑选着自己心仪的点心。
高桥先生的店每天都是现做现卖,所以只有接近中午才开门,售罄就歇业。今天的这一波优惠成功让本就收到一致好评的点心铺子直接提前打烊。
此时的店里就只剩下我和高桥夫妇三人。
「这下不来这里上班都不行了啊...」
「没错,今天送的那一份都算在小镜头上咯,还不完可不能走!」
「太恶劣了!」
「不用点小手段,小镜怎么会乖乖就范呢?」
澪小姐双手叉腰得意地看着我,高桥先生这是在一旁附和似的点点头。
「饶了我吧...」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心里竟有一丝期许,真是奇怪啊。
「真是的,如果小镜好好工作的话我就把三色团子的做法传授给你哦~」
澪小姐见我还是打不起精神直接放出了她的杀手锏——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我学这个干什么?」
我虽然大概猜到她的想法,但是我不太想承认。
「这是小风音最爱吃的点心哦!你难道不知道抓住一个人首先要抓住ta的胃,然后再抓住ta的心吗?」
说着,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旁深以为然的高桥先生。我嘴角抽了抽,看来他们的爱情故事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风音...应该更喜欢澪小姐您的手艺吧...」
「镜,这我就不得不说说你了...」
高桥先生忽然发话了,澪小姐则是双手抱胸看着高桥先生等待他的发言。
「你真的以为能够让人感到幸福的单纯是美食吗?」
「不管怎样肯定有这一部分原因在里面吧。」
「是这样没错。」
对我的反驳高桥先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赞同的回应我,严肃的表情让我感觉此时的高桥先生大师气场一下子就铺开了。
「愿闻其详。」
「这就如同茶道一般,如果有好的茶叶,清澈的水源,幽深的环境是可以沏出『完美』的茶汤;不过这样的茶只是徒有形而无神。
所谓茶道讲究『和,静,清,寂』,主客间互相的礼节与尊重,沏茶过程的庄严与肃穆不仅仅是对茶与水交融的守候,更是一种修心养性,心意沉淀的过程。在双方精神达到巅峰的时候递出茶汤,此时的它才能称之为『作品』,因为它蕴含着一种叫作『心意』的东西,并且能够和本身的苦涩和回甘一同传递出去。」
「是...受教了。」
我和高桥先生四目相对,随后我深深鞠躬。
「好了,那今天先回去吧,明天上午小镜可不能睡懒觉哦,最为一个浪漫主义糕点大师,我一定会让你做出能把你的心意传递给风音的三色丸子的!」
澪小姐斗志昂扬地说道。
「心意...吗...」
我张了张嘴。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了店门口。
门没有关,但是挂着暂未营业的牌子,我轻轻半推开门,然后欠身到店铺里。
「叮铃!」
「诶,是镜吗?」
高桥先生从里面的烘焙室里探了探头,手上还拿着木锤。
「喔,小镜啊!来的正好!」
我看到澪小姐手中托着绿色的面团和烘焙室里一个大大的木制圆盘,圆盘中央有个大大的凹陷,我还在拼命回忆时只见澪小姐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木锤递给了我。
「小镜吃过艾草麻薯吗?」
「吃过,但是和这个有什么关...等等...」
我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高桥先生和澪小姐在店门口搞的『表演』说是要给大家做『特供』的艾草麻薯,他们一锤一锤地砸面团弄得鸡飞狗跳的场景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我至今还有印象。
我咽了口口水,看了看锤子,指了指自己。
「加油吧!今年也是要『表演』的哦,毕竟已经到可以吃艾草麻薯的季节了呢。」
高桥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你干什么?」
「把你们这些天练习完的面团做成艾草麻薯咯,不只是这个,还有草莓麻薯等着我去做呢。」
澪小姐指了指锅里煮着的豆子,和还没开箱的草莓。
我接过锤子,发现意料之外的有些沉,但是对我而言还算轻松,这多亏了锻炼的福。
「镜出乎意料地结实呢!」
高桥先生舞了舞锤子。
「啊...哈哈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有力气了。」
我挠了挠头。
「那么基本的条件就解决了,接下来我们就要讲究做法了。」
我集中精神认真地听着。
「为了面团能更加柔软,我们要尽可能快速地去捶打它,一开始我们一起捶打,之后由我来沾水去击打面团,你来用木锤继续敲打,记住了吗?」
「明白了。」
因为去年看过高桥先生和澪小姐一起『表演』过,具体的流程我还是知道的。
「那个...为什么去年高桥先生你和澪小姐在做『特供』艾草麻薯总感觉有点乱?」
我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澪她拍面团拍到一半没力气了,毕竟『表演』也不能像练习一样锤这么久,这就导致麻薯皮就没有达到理想中的那种口感。」
高桥先生笑了笑继续说道。
「澪认为那是『不完美』的作品,就算有情感但是在美味层面上依旧不达标,因此这也成了她的小心结。」
说到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露出苦笑。
「看来我也得加把劲啊。」
「嗯,和镜一起工作想想就令人期待啊!」
高桥先生的认可与期待我感觉轻松了不少。
「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好多天练习,这几天只管尽力的锤就好。能够感受到自己做出来的食物越来越好吃也会有成就感吧。」
「嗯。」
练习的时候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都在努力捶打面团的我和高桥先生配合地也愈发娴熟,从一开始凌乱的步调到后来愈发具有节奏和表演性。转眼间就到了我们『表演』的日子。
这天下午,天气不是很好,也没有那么糟糕,云层半遮着天空,露出雾霭般的蓝色。
我和高桥先生被澪小姐要求套上了一件白色罩衣,头上绑上了头巾,站在了门口。没过多久,就有好多饶有兴致的人站在了周围。
「喔,今年也有『表演』啊。」
有老顾客说道。
「对,总觉得去年没有让大家尝到『完美』的『特供』艾草麻薯总有些遗憾。」
高桥先生诚恳地说道。
「啊,当时的我吃的很开心呢!」
「是啊是啊,再加上当时氛围很好我觉得吃起来香味都更浓郁了!」
「哈哈哈哈...」
客人们笑着说道。
「大家,这次我们绝对会你们尝到比上次更好吃的『特供』艾草麻薯哦~」
澪小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身后。
「喂喂,话别说的太满哦...」
我小声抱怨,不说话还好,话未落音大家就把注意集中到了我身上。
「哦!这不是新来的小哥吗,没想到你居然接替了高桥太太的位置啊,真是让人期待!」
「加油啊,新来的小哥!」
「今年的『特供』艾草麻薯可就靠你啦!」
一个当时在场的顾客认出了我,随后大家都友善地给我加油打气。
「好!我会努力的!」
我不禁握紧木锤,浑身紧绷。
「要的就是这股气势!要开始了哦!」
「「是!」」
我和高桥先生怒吼。
或许是因为不想丢脸,或许是不想辜负客人们的热情,总之这是我这么多天以来,和高桥先生配合的最好的一次。因为精神高度集中,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有的只是跟着高桥先生的节奏一锤一锤地敲着麻薯,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完成了工作。
当澪小姐兴奋的和客人说这次的麻薯大成功的时候我才回过了神。
客人们开心地笑着,有大叔过来搂着我拍拍肩膀夸我能干,也有年轻的女孩一边拍照一边小声地惊叹着,由于是周末,还有小朋友围在身边好奇地打量着。
我沉浸在这种温暖舒适的氛围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诶?」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颊划过。
「滴答...」
脚边的石砖被浸成了深色。
「不好,下雨了!」
「明明今天天气预报还说只是阴天来着的...」
「谢谢高桥先生和高桥太太,还有小哥给我们带来这么精彩的『表演』和『特供』艾草麻薯,那我们就先走了。」
客人们似乎都没带雨具,好在刚刚已经把麻薯全卖了出去并且交付到了他们的手上,大家道了声谢就纷纷四散离去。
「好啦,客人都走了,镜别发愣了,先一起进去躲雨吧,雨看样子会很大哦。」
高桥先生抬头看了看天,招呼我说。
「啊...哦...哦好!」
我跟在高桥先生身后刚要走进店里却发现我们的『表演』道具还没回收。于是我又回头出去了。
「果然雨一下子变得好大。」
我弯腰拿起两把木锤感叹着,这个时候的天气就是很不讲道理,雨丝一点点飘在我的脸颊上,又轻又细,没有很凉却很密集。
恍惚间,我想起刚刚的一缕滚烫,想着想着我不禁愣在了原地。
「这是为什么呢...」
「喂,镜!你愣在外面干什么?」
见我没进屋的澪小姐不由喊道。
「哦哦...我看道具还没...」
容不得我多想,她直接冲了出来把我拽了回去。
「两个木锤子和一个木墩子放外面也没事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生气的模样,眼角往两侧微微翘起,眉头微锁,双手叉腰,配合上外面『哗哗』的雨声确实让我有些畏缩。
「好啦好啦,小镜也是为了我们着想,澪也别太责怪他了...」
「还有你!要是你想到进来的时候拿道具小镜也不会再出去!」
莫名躺枪的高桥先生也被澪小姐说的噤了声。
我歉意地看了高桥先生一眼解释道。
「抱歉,因为刚刚本来雨很小的,我也没想到忽然会下大,而且今天我们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这让我有些兴奋过头了,真的非常抱歉!」
我很高兴澪小姐能为我担忧,也很感谢高桥先生在生气的澪小姐面前护着我,我发不由的向他们鞠了一躬。
「真是...」
澪小姐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让我的头更低下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个动作十分熟悉。
「要不是怕你生病了小风音会难过,才不管你,对吧仓介。」
「可你是你刚刚还......」
「好了!没有可是!」
这次澪小姐直接打断了高桥先生,我抬起头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模样,感觉有些好笑。
「阿嚏!」
雨丝细密,不知不觉就把我的衣服浸了个透,缕缕微寒还是让我打了个喷嚏。
「赶紧去换衣服吧!还多了点麻薯,给你做碗汤!」
澪小姐显然还是有点生气,踩着刚换的拖鞋『吧嗒吧嗒』地就走进烘焙室给我准备热汤去了。
「高桥先生,抱歉连累你挨骂了。」
我和高桥先生一起去更衣室里换上便装,趁着澪小姐不在的机会我赶忙说道。
「澪其实很关心你哦,别被她的借口骗了。」
高桥先生挤了挤眼睛,继续说道。
「澪对周围的人其实都很好,只是她的性格有点不坦率,希望你能理解。想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比现在还要害羞,我可是不遗余力一次一次地给她『纠正』呢」
说到这里,高桥先生的语气十分骄傲,而一旁的我已经彻底傻眼。
「高桥先生...你...觉得这是...害羞?」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似乎是『傲娇』?」
他摸了摸下巴。
此时的我是彻底傻眼了,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反而是高桥先生自顾自开始回忆。
「我啊...在遇到澪之前曾经一直觉得我的生活可能就是每天潜心茶道,规规矩矩地生活;因为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所以老家的宅子就是我唯一呆着的地方。
但是我的父亲觉得我要做出改变,他说在我身上感受不到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和活力。于是就安排我去相亲,而第一个对象就是澪。
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在一起,但是她很看不惯我的生活方式,因为澪觉得『浪漫』是生活的必需品,而我则是在浪费自己存在的时光。于是她强硬地说要帮我做出改变,而父亲也应允了。我们从一开始的互相看不惯,到后来慢慢开始习惯了在一起的感觉,这真的很神奇。
她就像一尾鲤鱼一般给我死水一样的生活带来了色彩...」
高桥先生自顾自地说了一大串。
「那澪小姐是高桥先生的命中福星咯?」
「当然了!虽然她说话不坦诚,被说破了会脸红,明明很在乎却装作一脸不屑但我还是...噫!」
「砰!」
门板忽然被一脚踹开。
澪小姐端着一碗汤站在门口,脸颊通红,眼睛微微湿润。
「仓介,我们出来好好聊聊!小镜,你的汤我就直接放台上了。」
说完就把碗重重的放在靠里的沙发桌上,快步地走向烘焙室,高扎的马尾左右摇晃,宣告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她什么时候来的门口?」
「这都不重要了,高桥先生请多保重...」
「她听到了多少?」
「我猜...全部...」
我和高桥先生四目相对,如同两只鹌鹑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无视烘焙室里的嘈杂,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盘腿坐在沙发上,可能是因为太用力,桌上有零星几点溅出来的汤水。
碗口上的白色的热气不断地升腾,一股淡淡的辛辣感入侵了我的鼻腔。
「喔...是姜汤啊。」
讲色的汤汁底下卧了一团白胖的麻薯,因为澪小姐打的姜汤很多,所以在这个大碗里面麻薯看起来不是那么大。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姜汤抿了抿,生姜的辣味很明显但也没有到直冲脑门的地步,红糖的甜味很柔,和姜丝的辛辣刺激感融合地刚刚好。
我直接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我清晰地感觉到微烫的汤汁流过喉头,食道,最后流入胃里,即使已经吞咽完毕,那淡淡的甘甜和微痛感依旧在蔓延,暖意从身体中心往外扩散,直直深入每个细胞,侵入身体的丝丝缕缕的寒气从脚趾一点点被挤压出去,我舒适地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种感觉让我欲罢不能,我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姜汤,然后换下瓷汤勺,从边上取一把边缘更薄的金属勺,将还拉着丝的麻薯,连带一层汤汁送入口中然后咬断。水麻薯特有的滑腻绵软,配合上渗出的浓郁牛奶香气,让我不禁贪婪地又咬上了一口。
「话说水麻薯和普通麻薯做法都不一样吧,这麻薯变水麻薯的做法我可要好好学一学。」
我一边咀嚼着一边小声打趣。
「想学也不教你,你还是先学学三色团子怎么做去给小风音吧。」
「啊!又一次突然出现!」
还好碗已经放在了桌上,不然美味的水麻薯可能就要在地上打滚了。
「嘛...小镜要是因为感冒生病了,我和我仓介都会很为难的,我们也不想第一个员工因为工作原因抱恙。」
「于私而言...我们算是前辈,稍微照顾一下后辈也是应该的哦~」
「嗯,澪把我想说的话全说完了啊。」
高桥先生走到澪小姐身边,除了头发乱了点脸颊上有个唇印以外,和刚刚进烘培室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我仰头看着他们,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的盒子里流出。
「嗯?小镜你怎么了?」
「喂,镜,没事吧?」
「我...怎么了吗?」
「滴答...」
「滴答...」
「滴答...」
「镜,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冷静点,澪!」
我低头看着光洁可鉴的桌面,一颗一颗的『水滴』碎裂在桌面上,我伸手去触碰,滚烫得如同当时那一缕一般,令我害怕。
「诶?为什么?」
「为什么...我在哭?」
我不可置信地抚摸着脸颊,怎么擦也擦不干,我使劲上扬嘴角,眨着眼睛,但是那股疼痛和酸涩是怎么回事?
「不不...高桥先生,澪小姐请你们不要担心,我只是澪小姐做的姜汤太好喝了...而已...」
「小镜...」
「嗯,我在听!」
我知道这样的借口太过于拙劣,拙劣到让我作呕,以高桥夫妇的聪慧一定会一眼看穿吧。
「如果你有什么难处请一定要跟我和小澪说,我们一定能帮到你的,我们是朋友吧。」
高桥先生脸色凝重,认真地说道。
「啊...嗯...一定...那我先告辞了!」
「叮铃!」
我飞快地起身,夺门而出。
我逃跑了,甚至连姜汤麻薯都剩下了一小半。
雨还是很大,冰冷的雨水不同于开始的娇弱,肆无忌惮的打在我身上,我飞快地向前奔跑着,便服也被打得湿透了,鞋子里充盈的雨水随着脚步来回晃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我...不记得了...」
我一边跑一遍说着,从呐喊到嗫嚅,和当时锤面团时一样,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不同于当时的高度集中,现在的我如同一张白纸,上面好像有这什么我曾拥有的东西,但是如同被云雾遮住了一般,而我的本能在告诉我不能去拨开,更不要去拨开。
等我清醒过来,我已经到家门口了。手机一直在振动,只是我刚刚没有注意到,我靠着墙蹲在家门口。
「喂,镜!你在哪!你怎么突然就跑出去了!」
「小镜!你在哪里!是回家了吗?」
「......」
「喂?镜,如果能听到拜托请你回复一下,我和澪都很担心你。」
高桥先生和澪小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已经到家了,很抱歉让你们担心,真的...很对不起.. 」
沉默了许久,我轻轻放下手机,挂断了电话。身上的衣服吸饱了水,疯狂地掠夺着我的体温,毫无依靠的无助感瞬间淹了我的胸口。
无视高桥夫妇轰炸般的Line,我颤抖着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小镜吗,是想我了吗?呵呵。」
「是,我有点...想你了...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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