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吼！嗝儿屁前喊的居然是我名字！”
“看样子我和我的小狗果真是——”
“母子情深，慈孝一体啊！”
声至，风至。
时间在此刻停止。
直到一道暗红色身影在半空中闪现，命运的转盘才得以轮动。
前方寒光一闪，利器刺破肉体的闷声传来，哗啦——血流喷射间，人鬼的两只手齐齐断裂，砸在地上，激起尘土四散。
“啊啊——”人鬼爆发出一声极似人类的惨叫声，倒在地上开始疯狂打滚。
在尖锐的哀嚎声中，莫奇瑞仍然泪流不止，脑子里只有两个疑问。
他真的得救了？
还是待会儿又会陷入绝境？
啪嗒——过了一会儿，有人跳上了右侧的看台，从烟雾中朝他走来。
“四年不见，如隔三秋啊。”那人笑道，“无姓的小鬼莫恩。”
随着灰尘的消退，她的全貌逐渐显露出来。
戴眼镜，阴沉的中分刘海，随意潦草的高马尾，神经病一样夸张的笑容，难听如污水排泄的声音，的确是莫恩·莫莫。
莫恩·莫莫哐当一声丢掉两手剜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条脏兮兮长条布，道：“事态紧急，我就原谅你对救命养母那吃屎喝尿了的表情，把围巾围眼睛上。我立刻带你走！”
“你不问亚尼在哪里吗？”莫奇瑞没动，手里揉搓着那被称为围巾的布条，像个活死人。
“看你这样子，不难猜出亚尼去哪儿了。”莫恩·莫莫很冷静，拽过布条，把他扯到自己跟前，开始飞快缠绕，“我身上装备的有个人魔石飞行器，抱着你飞，不过没有多的护目镜，我要看路，所以我的不能给你，你只能用围巾。我们到不敏之森去，找到亚尼留下的两匹马，骑马回。因为我的拟水石燃料储存不足，得留着穿坎迪亚之墙。”
“就是这个人鬼吃了亚尼，你不为他报仇吗？”
莫恩·莫莫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小子在黑巷里活成了白莲花，才见亚尼没多久就跟他情谊深厚到要报仇了？你觉得你只要先指认人鬼，我就猜不出亚尼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
莫奇瑞浑身一颤。
莫恩·莫莫从他腋下穿过，双手合抱，道：“还有，你觉得半路中我一旦察觉出真相，就会把你丢下吗？”
莫奇瑞又颤了一下。
即使看不见，他仍能感受到属于莫恩·莫莫的眼神，像挂肉钩。
她停顿了一秒。
“不，不会的。”
“我保证，以后你不会再陷入轮番绝望中，我发誓。”莫恩· 莫莫的口吻笃定。
尘土消散，那只人鬼的手正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但并不着急起身来复仇，只静静坐在那儿，一改之前的骇人嚎叫，发出“嘛——嘛——”的叫声，声音又小又平，两只眼睛盯着莫恩·莫莫，里面的蓝光还在闪动。
莫奇瑞道：“它是在等我们放松警惕。我被人鬼骗过。”
气流声在耳边爆开。
莫恩·莫莫启动了她的个人热魔飞行器，一股巨大的冲力反推过来，她将这份力传导给莫奇瑞。
莫奇瑞猜终于有了实感——他的的确确真真切切逃离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目前时速50公里，要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到不敏之森。低空飞行完全不存在温度下降，不过你能适应无保护腾空状态吗？”莫恩·莫莫的声音四散在急速气流中，只剩下一小点儿共鸣声穿过她暗红色的马甲，从胸腔里传来，伴随着温热的鼓动。
莫奇瑞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下方的人间炼狱。
莫恩·莫莫笑了笑，透着阴险的味道：“嘿嘿，我亲爱的儿子哟，你知道吗？亚尼是我很器重的校队队长，不然怎么会被派来执行秘密任务呢？我的心现在好痛哟，你能懂我的感受吗？”
莫奇瑞迅速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每个词。但我能！”
莫恩·莫莫很兴奋：“噢，那是我讲话方式有问题！真绝啊！我的养子居然这么聪明听话，太棒啦！”
她的语调才刚扬上去，就戛然停止，顿时降了个八度，沉声道：“喂小鬼，我先保证我不在心里记上你一笔。但我的确想听听亚尼是怎么个死法，我得和他的家人交差。”
莫奇瑞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并强调道：“我保证，他的确死得不能再死了，所以他的家人可以安心睡觉了。”
莫恩·莫莫郑重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察觉不对，回过味儿来，哈哈癫笑起来：“安心？你最好别跟亚尼的家人说一个字儿，不然他们会把你揍死后扔尿池里当踩板。”
莫奇瑞从莫恩的反应中察觉到他这句话说错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首先，他妈生了他，所以他妈是他家人，他妈抱怨他为什么不是女的，又或者怎么不能长得像女童，不然也不会一个顾客都吸引不到，净吃白饭，所以他妈经常问他怎么不去死，并且付诸过切实行动。虽然对他自己而言死是个坏东西，但在他妈，也就是在家人眼里，死了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所以，他认为亚尼的家人应该会开心。
莫恩·莫莫看出了他的沉默：“你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啊，我教你一个准则，希望能保你少挨揍。你可以这样想，中心城是好地方，黑巷是坏地方，两相对立。所以，中心城的大部分行事准则要和黑巷反着来。”
莫奇瑞问：“不是全部吗？”
莫恩·莫莫道：“当然不是全部。”
莫奇瑞哦了一声：“那我要是遇到那少部分，然后挨揍甚至是被杀了怎么办？”
莫恩·莫莫不以为意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道：“那就成为人类第一强，谁想杀你，你就反杀。”
莫奇瑞道：“包括你？”
莫恩·莫莫停顿了一下，道：“对，包括你亲爱的养母！啊，好感动，这才是母慈子孝！但这种全新定义，仅限于我俩哦。”
莫奇瑞不知道的是，那几秒停顿里，莫恩·莫莫怜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不可知处露出一个不明情绪的微笑。
莫奇瑞觉得有点困。
风的呼啸声可以忍受，脸颊也不觉得太冷，估计是莫恩发现自己的破布条很长，干脆把耳朵、鼻梁、人中那一圈儿的脸全裹进去了，不仅如此，莫恩的侧颈抵着他的颅顶，源源不断传递着热量，连颈动脉搏动声都清晰可见。
睡意朦胧间，莫奇瑞最终总结道：“那你还挺好的，能让我杀。”
等莫奇瑞醒过来时，莫恩道：“你小子适应性不错啊。到不敏之森了，我准备降落，你先落地，等你站稳后我再放开你。”
在莫奇瑞看来，莫恩带着他降落在一片很诡异的东西里。脚下踩的东西是黄绿的，只要一用力，它就会回弹一些力道，给人一种会被吸陷入洞里的恐惧感。
再就是那种像人鬼一样高大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形状都长得差不多，上头是黑绿的，下头是棕色、黑灰的，而且看起来很诡异恶心的是，下头那部分的皮肤是坑坑洼洼的，纹路一会儿凹进去，一会儿突出去，上面还会有些眼儿，眼儿里面是黄色或者白色的硬邦邦的东西，带有扭曲圆滑的线条。
那些东西很明显是风干的黑褐色人皮！里面包裹着人骨头！
这得多么凶残的帮派，才能创造出如此壮观的乱葬场？
而莫恩正在不停地看那些东西，甚至还伸手摸一摸。
她果真是个重口味的变态女人。
此时此刻，他觉得莫恩比不上自己的妓女妈。
莫恩道：“找到亚尼做的标记了！往这边走。”
她一回头，就能看见莫奇瑞古怪的表情。
莫恩也跟着皱眉，身为人母，看见儿子一脸嫌弃，理应自我反省一下。
“喂···小鬼，你不会没见过草，树吧？”
“草树是什么？”莫奇瑞想，这极可能就是人皮包骨的名字。
莫恩的紧张感荡然无存，甚至有些无语，耷拉下眼皮儿，虚着眼睛看养子：“一种植物，跟恶心的东西沾不上边儿，甚至是大家普遍认为比较美好的事情。”
莫奇瑞点头。看样子，中心城的变态不止莫恩一个。
莫恩干脆一把抱起小孩儿就赶路，尽量让自己别看他表情，不然她真的会忍不住停下来和他好好讨论一下什么叫植物。
跨过一条小溪，莫恩一边看标记，一边随口道：“这叫小河，你平常喝的水就是这样来的。”
莫奇瑞道：“不知道。我喝的水是从大帮派里买来的木桶装着的。”
莫恩道：“黑巷里是帮派管着粮食种植、家畜蓄养吗？”
莫奇瑞道：“听不懂，但如果你是说吃的哪里来，那的确是从那几家帮派里流出来的。他们的地盘是不准外人进。”
这里是下坡，但莫恩极稳，莫奇瑞没感觉到丝毫颠簸，她道：“那完了，去军团报名士兵训练之前，还得给你恶补一下世界观，要不然铁定露馅。”
莫奇瑞道：“露馅什么？我来自黑巷吗？”
莫恩空出一只手捧过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无处可逃：“对。你记住，黑巷是中心城的禁忌之禁忌，谁若触犯，必死。”
莫奇瑞能敏锐捕捉到她眼中蕴含的狂风暴雨，立刻道：“好！那我俩岂不是命定活死人了。”
“我去，命定活死人？这个词妙。”莫恩笑得很夸张。
莫恩停下了脚步，编号魔石马找到了。亚尼带了两匹过来，拴在同一棵树上，放下个人魔热飞行器就步行去黑巷了，目的是不暴露自己中心城人的身份。
莫恩无声抚摸了下冰凉的飞行器，把莫奇瑞抱到马背上，笑道：“这个摸起来很烫、有毛、很高、脑袋有点长的东西叫马，但是比普通马跑得更快，因为它吃拟水石。看样子你肯定是不会骑马了，你坐前面，我带着你，大概四个小时到墙下。”
莫奇瑞看着周围名叫草树的乱葬场倒退而去，突然想起了几件事：“我想问两个问题。第一，你不是派了亚尼过来吗？为什么你会出现？”
“这就涉及到我的职务问题了。亚尼肯定告诉过你，我是第一军团的团长，第一军团负责人鬼问题，中心城有专门的监测仪器，人鬼种子被播撒大约十分钟后，我们就能观测到，我就立刻出发来找你了。”
“谁播撒的种子？”莫奇瑞皱眉道。
“哇哦！我儿子居然很快就有这种关心人类生存的意识啦？这就是你的第二个问题？”莫恩叽里哇啦乱叫，还动情地演起了哭戏。
“不是，那你别回答了。能增加一个问题吗？我还想问别的。”
“尽情问吧儿砸，我是你最温柔包容的母亲！”
“你会当妓女吗？”
莫恩·莫莫选择眺望远方，其实石头也是挺好看的。
莫奇瑞一脸严肃，“果然吗？你让我去找嫖客收钱的话，得给我加饭，因为有可能和他们打架。”
莫恩·莫莫叹道：“果然的是你问不出什么好问题！你放心，我没那个资本。”
莫奇瑞道：“那不一定，你可以放宽承受度和接客类型。而且帮派老大强迫的话，你也没有办法，当然，你叫我去收钱，那我肯定是不去的，会死。”
莫恩·莫莫惊叹道：“有道理，受教了，我尽量注意。那第三个问题呢？”
莫奇瑞道：“你四年前出现的时候浑身是血，伤口很多，还说，‘他们那些狗娘养的全被吃掉了，全被吃掉了’，而你四年前也是军人吧？那也就是说，敌人是人鬼，并且你们没有消灭彻底。那为什么，当时黑巷没有出现人鬼。人鬼是在哪里出现的？”
莫恩·莫莫瞳孔震缩：“喂喂喂，我当时可真是说了不得了的话啊。”
莫奇瑞道：“你不回答吗？”
莫恩·莫莫眼神中突然涌上异样的神采，她直视虚空，裂出一个拉到耳根的怪诞笑容：“我无法回答你啊儿子，因为，这正是需要人类的英雄的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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