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慧说到院里砖雕的话提醒了宗镇磊,让宗镇磊想起了昨晚他对着寺院里的砖雕照片下了大半宿功夫;他一边跟随李如慧离开塔院,一边说:“我对满院的牡丹花和莲花砖雕有了新的认知。”
宗镇磊见李如慧在看着他,问她:“你曾经跟我说,不知道牡丹和莲花两种花混搭一起,象征什么意境;我说也许另有玄机,不知会不会是要暗示什么,还记得吧?”
李如慧点点头,没有吱声,像是在等待着下文。
宗镇磊把眼转向远处:“我昨晚查到南宋诗人杨万里的《寄题程元成纷事山居三咏·秀野堂》,有一诗句:‘梅竹来禽带月栽,牡丹菡萏照江开。新安见底正如此,旧雨故人从不来。’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这句‘牡丹菡萏照江开’,菡萏是莲花,这句说的是牡丹花与莲花同在一处开放。”
李如慧停下脚步:“杨万里?那首‘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就是他写的。”
宗镇磊也停下,发现已到了大雄殿前;他抬眼望着檐下、墙柱等多处的牡丹花和莲花以及其它花草砖雕,深深吸了口气;虽然他已经到过这里多次,但每次站在这些砖雕跟前,与它们面对面时,都会有一种心弦被拨动的感觉。
李如慧拽了一下宗镇磊,埋怨说:“我还等着你呐,牡丹花和莲花一起开的下文呢?”
宗镇磊被她提醒了,回过头冲她一笑说:“不好意思,走神了。昨晚我对解开永祚寺中牡丹花和莲花砖雕共存的问题,有了点眉目;我注意到,杨万里诗中的牡丹花和莲花,不是简单地开放,而是‘牡丹菡萏照江开’,也就是说,两花同一处开放是有条件的,需‘照江开’,我由此找到了新思路。”
李如慧小声跟读了一遍:“牡丹菡萏照江开。”
宗镇磊望着满墙砖雕:“我说说我的理解:高僧将牡丹花和莲花混搭在一起,定是有所表达;如果依照杨万里的诗,两种花本应‘照江开’,但本市没有江,只有一条汾河,那么问题来了,两花相配在一起,并且雕成了已经绽开状态的牡丹花和莲花,在无江可照的情况下它们朝谁开?用汾河代替江?不对,河就是河不是江,它们朝着谁开一定要有对象,这个对象必须与江有关联;这样,就让我想到了江中出的珍品,没有江可以由江中珍品来象征江……”
李如慧打断了宗镇磊的话道:“这我知道,江中珍品就是珍珠;比如以前作为皇家独享的北珠,就产于我国北方的牡丹江、黑龙江、鸭绿江等江中。”
“完全正确。”宗镇磊先夸奖了她,随后又引导性地提问:“但是,永祚寺里哪来的珍珠?没有珍珠,这些牡丹花和莲花要‘照’什么开呢?”
李如慧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看着他,摇摇头。
宗镇磊眼里放着光说:“我想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由珍珠替换来的佛舍利子。”
李如慧顿时明白了他所指,惊喜地嚷起来:“这不就是李太后做的事么!你怎么想到的?”
宗镇磊兴奋地说:“还没完呢!‘照’这个字,既有‘朝向’的意思,也有‘光照’意思,但如果没有光哪来照?所以,用牡丹花和莲花来暗示两花与一种放光体互映,就再合适不过了;还记得咱们看山花砖雕时,说到的发光体吧?在这里,发光体应该就是佛舍利子。”
李如慧刚要跟着兴奋,又停顿了;她摇摇头,盯着他眼睛说:“可是,在文峰塔的塔刹上原来就有牡丹花的图案,那并不是妙峰禅师原创。问题是,寺院里牡丹砖雕会不会是他为了延续原来的寓意?”
“如果是延续文峰塔的牡丹花寓意,代表‘学而优则仕’以求荣华,将这种追求放在佛门净地,是说不通的,咱们不是早就看出了牡丹花和莲花合为一处的不适。”宗镇磊解释完,又说:“所以……”。
李如慧转开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算我犯傻!”做了一个要扇掉的手势。
宗镇磊没有停顿:“所以高僧很可能是把杨万里的诗句‘牡丹菡萏照江开’用于此处,借用文峰塔塔刹那个先有的牡丹花钵图案,又将宣文佛塔的塔刹铸成莲花座图案,再把牡丹花和莲花的图案遍布永祚寺;这样目的是,既符合佛儒道合一的意涵,又起到一个暗示作用,即用开放的牡丹花和莲花砖雕混搭在一起,以此暗示永祚寺里的这颗佛舍利子,就是来自李太后用珍珠换来的那颗,指明‘这颗即那颗’。高僧真是太高明了,不能不佩服!”宗镇磊一口气说完他的见解。
李如慧听完高兴起来,说:“啊!这可真是一个重大发现,由此还可以解释京城云居寺那颗丢失的佛舍利子去向之谜!咱们应该立即去跟教授汇报,这绝对是教授期待的新突破……”
她忽然又停住,说道,“且慢,我想起来,文峰塔的垂柱托也是莲花,檐下还有一圈的牡丹花叶砖雕相伴,那塔可不是妙峰禅师建的,这又怎么解释?”
宗镇磊注意过文峰塔檐下的装饰,解释道:“莲花也是道教的象徵之一,在道教里,是作为一个观想的目标,是一种寄托。”
李如慧急摆手:“我不是指道教塔不能有莲花,是问怎么解释文峰塔檐下这两花混搭早于高僧的设计?”
宗镇磊笑着怼她:“你再去看清楚,文峰塔檐下哪里有两种花的混搭?明明是一种花!牡丹花的叶子不能算花吧?所以只有莲花……”
宗镇磊忽然紧握住李如慧的手臂,停住了话音;李如慧惊讶回过头向宗镇磊看去。
宗镇磊此时神情紧张地观察着左前方,忽然,快速背转身,用手机给自己拍了张自拍。
李如慧被他的怪异举动吓着了,开口刚要问,就被宗镇磊“嘘”了一声,宗镇磊小声说了句:“别说话,咱们出院子。”带着李如慧就往出走。
出了三进院大门,宗镇磊用手机回看了一下背后,然后带着李如慧来到二进院东边的牡丹园月亮门边找了个石桌旁坐下,面朝三进院门。
李如慧被宗镇磊这一系列动作搞懵了,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回事?这么神经兮兮的?”
宗镇磊眼睛不回地看着三进院门,低声说:“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车牌,免得被跟踪。”
李如慧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还懵着,问:“谁?”
宗镇磊没回答她,一直盯着三进院门看,李如慧再次追问:“到底是谁?”
宗镇磊低下头说“别回头,他出来了。”
只见那人出了三进门,来到二进门的门边牡丹池旁,像是在欣赏牡丹;宗镇磊知道,这是那人已经发现他俩,正在玩“敌不动我不动”的把戏。
宗镇磊忽然站起身,拉起李如慧迅速就朝旁边的办公东院走。
办公东院西出就是寺院大门。宗镇磊估计,那人一定会尾随过来,如果此时自己往院外走,那人必定跟来无疑,而且必定跟着到车跟前,因此还不能立即出院门。
他想了一下,决定去院门西边那个小院。那个小院的公厕旁有个照壁,照壁南边是二进院的西侧门。
宗镇磊拉着李如慧走向照壁的半道,突然拐进了一旁的园区办公室。
他推测,那人追到这里见不到两人,不会估计到他俩进了办公室,而会猜他们是进了公厕还是进了二进院,所以一定会选一个既能看到公厕进出的人,又能观察二进院里走动的人之处守着,这个最佳位置应是照壁后二进院的西侧门处;而他俩进的这办公室有个穿堂门,可以由另一个门出到一进院,在那人绝对看不见的情况下溜出寺院大门。
宗镇磊进了办公室,一边假意向里面工作人员询问,一边注意着窗外;果然如他所料,不一会儿,那人疾步来到西边小院,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又盯着公厕看了看,便消失在公厕旁的照壁后。
宗镇磊拉起李如慧,嘴里一边谢着工作人员,一边出了办公室穿堂门,进入一进院,快步来到院门。
临出大门宗镇磊又用余光一瞥,确定没人跟上来,便拉着李如慧出了门,跑下了石阶。
两人回到车上,宗镇磊看没人跟过来,拿出了手机,调出刚才那张自拍照,放大背景递给李如慧看:“自拍这招是跟你学的……看到树后那人没有?真怪,怎么会跟我到了这里?”
照片上树后的那人,手里拿着一顶红帽子,头上发茬寸长,目光如寒刃,正死死盯着他俩的背影。
李如慧接过手机,辨认了一下照片上的人,也惊讶起来:“这人的面相我好熟,好像我见过的,我想想……对了,就是那个南方口音宿管!只是头发变短了,接新加坡客人那天早上我遇到的!”
宗镇磊冷静地说道:“这人是从福建那个小渔村寺院来的,叫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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