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镇磊进停车场停车时,李如慧跑去买了永祚寺门票。
永祚寺的寺院在隆起的高台上,售票处位于高台下。
李如慧从售票处出来,见宗镇磊拎着她的相机包已经等在进寺院的阶梯下,朝他嫣然一笑,接过自己的照相包,拉他一起走上了永祚寺的台阶。
刚到最上层平台,李如慧想“偷袭”一下,突然对宗镇磊考问:“不许回头,刚走过多少级台阶?”
“这种问题也能难住人?”宗镇磊笑笑说:“显而易见有两层,下层十八级,上层是十六。”
“好吧,算你观察得仔细!”李如慧朝旁一甩头发:“再来一问,这么些台阶数有什么说法吗?”
“当然有!”宗镇磊在永祚寺门前停下脚步,这回认真起来:“十八这个数字在佛教道教都有特殊的含义。从佛教来看,十八界即根、尘、识界,六根六尘六识;对于修行者而言,只有把未修行前对于十八界的认识视为空,心中才不再有妄想、执著、贪恋,才能超越自我。”
宗镇磊回头看了李如慧一眼,可能发现她没说话像在认真听,便接着说:“所以这里的十八级台阶可以是一个提醒,暗示识得它的内涵才可解脱烦恼获得身心自由。至于十六这个数字,不知道是否与两塔相距十六丈的含意有关……不过这个阶梯像是现代的,与明代建筑无关。”
李如慧没反应其实是在思考另一个问题:“这么说来,迈上十六级台阶也就象征提示参修者,入法门需要经历十六道观想?”
宗镇磊笑了:“好学生,很会举一反三!”
李如慧说道:“考试结束,看来有的同学没有白混日子,这些年读了不少书,可以加朵小红花。”她嘴里说着,紧走前几步到了寺院大门检票处,显然不想跟他继续较劲。
两人进了寺院大门。
永祚寺分寺院和塔院,属于明代的建筑在寺院的第三进院以及塔院的两座塔。
按照在车上说好的分工,李如慧的任务是拍摄客堂、禅房的砖雕,宗镇磊拍摄方丈室、大雄殿、以及大雄殿楼上三圣阁的砖雕,两人拍完寺院再一起去塔院。
四月下旬天正是永祚寺牡丹花开时节,盛开牡丹花的院里人流攘攘,完全出乎李如慧意料。刚才去购票时,李如慧见购票的人不多,还在窃喜,觉得可以有个清静的拍摄环境;现在才发现,喜得过早了。
李如慧干起活来历来快手快脚,不一会儿她的拍摄任务已经大致完成;她想尽快完成然后叫上宗镇磊转去塔院,那里地面宽敞,人不会这么拥挤。
李如慧一边拍着,一边想起了四人的研究团队成立时视频会的情景。
会上,李教授宣布课题研究团队由他、李如慧、宗镇磊三人组成,由新加坡资助人洪锡泰和李教授共同负责进度;在李教授将李如慧和宗镇磊向资助人分别介绍后,资助人洪锡泰用南方口音普通话也作了自我介绍;他是一位退休的香水调香师,现在京城有一间工作室,资助这个课题是为了完成先父的托付。
会后,宗镇磊跟李如慧说,他特别留意到,洪锡泰得知宗镇磊正在研究的课题与战争年代的日本皇室有关,很感兴趣,还问了几个有关日本皇室的问题;他对资助人这种好学和尊重研究者的态度很有好感。
李如慧拍完了客堂,来到禅房前。她觉得这两周的时间过得真快,效率还蛮高:课题研究团队成立后,第二天她和宗镇磊就到了永祚寺,在开过第一次课题进展汇报视频会后,宗镇磊去了福建出差,她则利用此时间修改毕业论文;昨晚宗镇磊回来,今天他俩即来到永祚寺开展第二次进寺观察。
李如慧站在禅房旁的花池边,只见一朵仪态雍容的牡丹花映入眼帘,便情不自禁蹲了下来,准备给眼前的“紫霞仙”拍张仰拍;工作时顺手留下景物的一二艺术照,是自己的小爱好。
忽然,她在牡丹缝隙间,觉察到一副冰冷的目光直对自己,好似阳光下的一股寒流,一种完全的另类。
她抬头再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又环顾左右,只见人流熙攘,并不见关注她的人。
李如慧揉揉眼,看了一下周边,没发现什么异样。她深呼吸了一口,又扫了一眼周边,只有游人们自顾自地观览。她觉得或许是自己走眼了,调整了一下情绪,又端起了相机。
刚才在拍摄建筑时,李如慧注意到,大雄殿、禅堂、客堂的外墙柱子须弥座上,均有九瓣莲花的花瓣;她想起宗镇磊说的“九莲观音”话题,以及他认可了她说此寺院‘涉皇’的说法,并进而推测此处建筑像是与李太后有关。
那是他俩上次在塔院时,宗镇磊与李如慧“论剑”此寺与皇室是否有关之后,他说:“不如这样,既然你说这寺有‘涉皇’的可能,咱们一起来找找,看这里其它地方有没有‘涉皇’的标识,这样可以佐证你的推测。”
李如慧早有准备,开心地将手一扬,指着“宣文佛塔”几个字说:“这‘宣文’算吧?我记得咱们中学时还讨论过李太后那个很长的的尊号,‘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里面就有宣文两字”。
“李太后是万历神宗的母亲,当然算皇室的人,还有吗?”
“塔檐算不算?宣文佛塔的是孔雀蓝色琉璃瓦的,显得华贵庄重;而文峰塔的塔檐是砖的,和宣文佛塔的塔檐不同。”
“这塔是佛教建筑,用孔雀蓝色琉璃瓦显然是与佛教相配,因为早先佛教中的琉璃颜色都是蓝色的,另外,蓝色象征天空的颜色,所以也有祭天的含意;我觉得单从孔雀蓝色琉璃瓦塔檐来看,只能说明造价高,不好判断与皇家是否有关,你想想京城那些皇家建筑的琉璃瓦颜色就知道。”
“那我再找找!”
“我也观察到了一些标识,你看,这个宣文佛塔的首层塔檐下,有八个垂柱,每根垂柱下有一朵莲花做为柱托,另外,在这层塔檐下八个面的砖雕中,都有荷叶,唯有正门上方,除了荷叶,还有一朵莲花,这样算来,首层塔檐下共有九朵莲花。”
“九朵莲花代表什么意思?”
“还记得咱们在中学时讨论过的那位九莲观音吗?”
“记得!九莲观音不就是李太后吗?”
“说得对!这‘宣文’二字和九莲都指向了同一人,就是李太后;你再看,刚才咱们看过那个三圣阁,那里是不是有介绍说,以前那阁的名称是观音阁?”
“对。”
“你从宣文佛塔往观音阁看,可以看到阁的南面和东面,你数数那阁檐下的垂柱,有多少根?”
“十根,怎么啦?”
“你把头尾两个转角的半根合起当作一根看,是不是九根?”
“是哦!”
“你注意到垂柱下的莲花柱托没有?”
“莲花柱托……啊,一共算九朵莲花!”
“九莲,加上这阁的以前名称……”
“以前名称是观音阁!我知道了,九莲观音!”
“从这边看是九个莲花柱托,我估计从西北方看,也就是从城里看,也能看出是九个。”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刚才看那个观音阁内里时,我注意过,主殿穹顶的下边缘有八根垂柱,每根柱上有一朵托莲,再有,那个穹顶就像一个覆莲倒扣,与龙门石窟莲花洞顶那朵浮雕大莲花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么看来,也有九朵莲花呢!啊哈,这里的砖雕太神妙了,原来有这么多和李太后有关的标识……我再找找这塔院里还有没有其它的标识。”
说起“九莲观音”,李如慧记得最初是在高中阅读小组里了解到,李太后是如何被称作“九莲观音”的。
当时阅读小组的同学注意到明朝万历初年垂帘听政的李太后身世,大家先是对她究竟是山西人还是京城人争论不休;通过查资料才知道,她十二岁时跟随泥瓦匠父亲李伟,由山西临汾翼城老家去到京城通州漷县,至此有了统一认识,争论结束。搞清了籍贯问题后,大家又对李彩凤的上位历史发生了兴趣;通过读史,知道了她十五岁进入裕王朱载坖的王府,成为丫鬟;十六岁被朱载坖临幸,十七岁时生下朱翊钧。四年后朱载坖即位明穆宗,李彩凤被封为贵妃。又过了六年,朱载坖驾崩,朱翊钧登基为明神宗,当时年仅十岁,立年号万历;由此,二十七岁的李彩凤成为了皇太后。
阅读小组里有同学提出,这位李太后太厉害了,十六岁前随父由山西辗转流离至京城,应该没机会读过多少书;她十六岁跟了朱载坖,至二十七岁夫君去逝,开始扶持小皇帝垂帘听政,在短短几年里,是怎么学会统领天下的?
另一同学以他知道的历史进行了解释,他说到了“九莲观音”的起因:李太后扶持小皇帝神宗即位不久,某日晨起,称自己梦中得到九莲菩萨授经,随即通篇诵读《九莲菩萨经》,之后又命当时的内阁大学士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位分别撰赋咏莲花之辞;李太后令将“咏莲赋”合刻在《敕赐慈寿寺内瑞莲赋碑》上,并以“御制”刻在《九莲菩萨碑》之后,置于慈寿寺永安万寿塔旁;慈寿寺位于京城八里庄,是李太后为了祭奠自己丈夫穆宗朱载坖建的。自此,李太后被尊为九莲观音菩萨化身。
至于李太后为什么这样做,那位同学引述学者的分析是,她除了自己信佛之外,还有通过自封菩萨抬高自己身价,以应付施政的需要。事实上,她的夫君明穆宗朱载坖过世后,她通过垂帘听政,并利用自己的佛教信仰,与宫中信佛大臣结成政治联盟,强化自己的宫廷势力,确保了十岁即位的神宗和她自己的宫廷地位。
李如慧想起了宗镇磊在那之后的视频汇报中,说到对永祚寺的初步观察后,发现这座寺与九莲观音李太后有关联迹象,不过,他是以他特有的“发挥”式发言说明的。
“发挥”这词是李如慧为宗镇磊喜欢假设推理而命名的。依照宗镇磊说法,有时“发挥”一下也有好处,因为这种方式,可以预估大致局势,然后再作求证。
她边想着他俩对这个“发挥”不同理解进行的争论,边举起相机,准备多拍几张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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