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乡的确实让迟海紧绷的精神得到了久违的放松，这个处于省会的边陲小城依然和四年前一样，他印象中的街道和店铺都没有任何变化，时代的推力在这种经济不发达的小地方显得异常柔和，这里的人们也并不为外界飞速发展的浪潮所动，十年前怎么过日子，今天还是怎么过日子，唯一的变化只有小卖部的柜台上摆了一个脏污的二维码。
迟海回来后很容易地就找了一份广告公司的工作，说是广告公司，实则是复印店，只是任何红白喜事商场打折的广告都做，这些广告也是小乡镇很朴素的大红传单红黄排版的形式，随便用PS排排版，打印个几千份，交给勤工的中学生让他们在风吹日晒的大街小巷一张张发出去，晚上交给他们一人七八十块，就做好了广告的工作。
这是他暂时找的过渡工作，工资低的吓人，一个月就两千块基础工资，加上绩效不过三千块，扣了保险到手稳定只有二千四五，但是小城消费低，房租一个月才三百，他也能轻松存下千把块，加上他在大城市工作一年攒下的万把块，好好生活下去不成问题。
他想给自己几个月时间考察一下自己能做点什么买卖，后面有了主意就给迟樱打电话向她申请动用爷爷留下的十多万遗产，作为创业的起步资金在这里是完全够的。
他离开之后的这些年里，他和迟樱一次交流也没有，以往每个学期的法定假日他都会发条短信给她，向她道声祝福，今年他过得极其不顺，也就没有心思向她发短信，而时间已经临近他母亲出狱，他又在纠结要不要打电话给她，问问她自己有无必要去见见自己母亲。
对于母亲，迟海并没有很强烈的依赖感，从小他就是家里被忽视的那个，父母都倾尽全力在迟云身上，他对自己的爷爷倒是很思念，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时常在梦里见到他，都是些旧日场景，仿佛他还是那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
一直拖倒出狱日期的前天他才打定主意拨通了迟樱的电话。
“喂？您好？”
“您好，请问您是？”电话那边传来迟樱有些懒散的嗓音，和记忆里相比，嘶哑了一些，想必是吸烟导致的结果。
“姑姑，是我，近来身体可好？”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起得有点尴尬。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一会儿，“哦，是小海啊，很多年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我没反应过来。”她的声音明显凝重了。
“还没戒烟吗姑姑？您的声音没有以前好听呢。”
“呵，你小子，一来就笑话我？”
“别在意嘛，我是希望你身体健康的。”
“好吧，我会戒烟的，你呢？过得怎样，今年你已经毕业了吧？是在考研还是在工作？”
“没有考研，我回** 市了，在一家打印店工作。”他如实说道。
“哦，很平淡嘛，和我对你的期望挺一致的。”
“姑姑！你对我的期望就这么低吗…”迟海有些无语。
“哈哈哈，你别介意，我并没有轻慢的意思，我对你的期望，一向就是顺其自然就好，不求富贵，平平安安，你就会过得很开心，这可是你的优点。”
“额，放心吧，我不会瞎折腾的，我已经做好当个平头小老百姓的一切准备了，我回来之后准备考察一段时间，现在的工作只是一时之计，后面有目标和把握了我会再给你打个电话，那个时候还请你把老爷子的钱分配给我。”
“你随时要我都可以给你，放心吧。”
“嗯，”迟海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件事。”
“到重点了吗，你说。”
“明天是我妈出狱的日子吧。”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接下来可就触及关键了。
“对啊，我以为你都忘记了呢，你不准备去接风吗？你们母子可有七年没见了。”
“我…”他捏紧了拳头，“我是准备去的！只是，我去的话，她，她也去吗？”
“你是说迟云吗？”
“嗯。”迟海的脚趾扣紧。
“她当然要去的，上周一她刚从勃艮第回来，还给我带了一件红酒呢。”迟樱轻松愉快地说。
“她去的话，我去合适吗？”他没发觉自己的语调变得机械起来。
“你们都是梁斯涵的子女，儿子女儿去见自己的母亲，有什么不合适的。”
“话是这么说…我和迟云她，因为以前的事，恐怕…”
“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现在是现在，你不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哥哥，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妹妹，我相信你们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你说对吧？迟海？”她的语气尖锐而不可违逆。
握着电话的手没来由地攥得紧紧的，“你说得对。”
“迟海，我知道你会有些放不下，”迟樱缓和语调，“但你知道吗，相比起你那个天娇一样的妹妹，你反而是我一直以来最放心的那一个，我很清楚你才是站在实地上的人，性格决定你会拥有安稳幸福的一生，你缺少很多人不具备的特质，你听好，我并没有在吹捧你，你会懂我的意思的，如果你接受自己的命运，之后在人生道路上得到幸福的不只是你，迟云也会，你明白吗？”
迟海沉默，无言以对。
“迟海，我的迟海，”迟樱仿佛呢喃，“决定未来的从来都不是迟云，而是你，如果你…如果你真的爱她，那就接受如今的你，接受如今的她吧。”
“我明白了，姑姑，我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谢谢你小海，真的谢谢你，”迟樱终于支持不住，一阵哽咽，“这些年…辛苦你了。”
“辛苦您才是，感谢您对迟云这么多年的照顾。”
“嗯，明天好好地去见你妈妈，见你妹妹。”
“我会的，那，姑姑我先挂电话了。”
“嗯，我下周找时间回来看你。”
放下手机，迟海缓缓地躺在座椅上，看着天花板上随风微动的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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