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后下起了雨，这段时间的夜雨格外勤，都是七八点开始沥沥地下，一直到凌晨，这样的夏夜很凉快，不开空调也能安然入睡，就是这雨会让夜生活显得稍冷清些，行人们脚步匆匆，他们被霓虹拉长的身影在积水中波光粼粼，让这个城市虽然五光十色却了无生气。
迟海随身带有折叠雨伞，吃过晚饭后他为龙心语撑着伞，将她送到的士停靠点，等待网约车到位。
龙心语喝了很多啤酒，按理说运动员是不允许喝酒精饮料的，他劝不住她，她一向我行我素，也逼着迟海喝了不少，迟海酒量欠佳，几瓶下肚已有五分醉意，而她喝了那么多却没什么影响，只是面色红润些，话也多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帮你修理你们班上的那个小混混的事？”她搂着迟海的肩，得意洋洋地说道。
“哪个？”
“就是自己手机被没收了，怪你头上来着，还叫社会上的二流子堵你来着。”
“记得。”
“那家伙死了，知道么，就在前天，溜冰，溜大了掉水里淹死了，我初中的哥们告诉我的，哎，那家伙叫啥来着？”
“程昱。”
“嗯？你还记得啊！这种人的名字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她惊讶地拍了下他的胳膊。
“我也不想记得他的...”迟海低头笑道，“是两年前，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加了我的QQ。”
“加你干嘛？”
“他问我：‘你现在在干吗？’我回答他：‘我在做作业 ’，他当时很惊讶地回我：‘草！你还在读书啊？’”
“然后呢？”
“我就问：‘你有什么事么？’，他就回答；‘我玩游戏用你的银行卡注册了个账号 ，现在有点问题，我冲了点券在这个号里，麻烦你把密码给我说一下，我这里操作一下把东西转出来。’”
“他是弱智么？哪有这么拙劣的诈骗？”
“所以我就把他拉黑了。”迟海有些落寞地看向街对面，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街道的面貌模糊在雨幕之后，投映在高楼大厦上的聚光灯像是印象派画家笔下的斑驳色块。
“是不是觉得那家伙的一生像坨狗屎一样？初中时候就那么没出息，后来搞诈骗骗到了你头上，最后二十多岁就嗑药暴毙，想一想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废物，而且还不少，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其实还不赖？”她说道。
迟海没回答，他侧脸看着对面。
“我问你话呢？你说是不是啊？”她不赖烦地扯了下他的胳膊，使他面对她，然而她惊讶地发现他在哭，表情没什么波动，但眼泪在流。
他漫不经心拂去眼泪。
“你他妈怎么回事？你哭个什么东西？你是在为那个乐色哭吗！”
他沉默。
“喂！我给你说这件事可是替你找乐子啊，你别这么超现实好吗？你要这样子，我会很不高兴的。”龙心语焦躁地走到他身前，逼视着他。
“一个人，真的可以决定自己未来成为什么样子吗。”他问。
“你什么意思。”
“程昱，他在变成那种样子之前，他能想象到自己未来会以这种形式结束一生么。”他说着，眼里又有水光闪动。
“你有毛病么？你这都不是圣母了，你这是圣祖母吧！他变成那样子不是自己咎由自取么，怪谁啊，怪这个世界么？你不会认为是都是社会的错的吧？”她愤怒地说道。
“不，我只是觉得，人大概生来确实不是平等的，我回忆自己的童年到现在的这一段时光，我是如此幸运，我身边的人，都是这么的好，而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能把握住这么好的环境和机会，如此窝囊地活着，如果把我换成程昱的话，说不定他会比我做的更好呢。”
龙心语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的头发乱糟糟地散下来。
“我忍不住了，这不给你一巴掌说不过去，你真是个废物。”她骂道。
这时候网约车靠了过来，停在他俩面前，迟海默默地为她拉开车门，她扇开他的手，将车门关了回去，拿起手机中止了订单，司机没说什么，踩油门离开，中止订单他可以收取一笔违约金，何乐不为。
“怎么不上车。”迟海问道。
“今天你开心么？”她反问。
“开心。”
“你开心了，我不开心了，所以我要接着找能让我开心的事。”
“那你想怎么做。”
“你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吧，去你家坐会儿，你介意么。”
“合租的单人间，地方很小...”
“总有床吧？”
“那勉强可以坐人。”
租房在外的这几年，有人进来他住处也就寥寥两次，他不喜欢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接待别人，各种意义上都很难堪，空间越小，就越像是把他的一切隐私都集中展示出来了，这种感觉总让他不舒服。
“这地方也太小了吧，跟棺材似的。”龙心语将背包扔到他的床上，一屁股坐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迟海只得坐在床边。
“便宜嘛，离地铁线路也近，对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很不错了。”
龙心语环视屋内，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在房间的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相框。
“我还以为你会把她的照片摆在显眼的位置呢，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她略失望地说。
“所以电视剧里演的都是假的啦，”他说道，“现实里没几个人会徒增烦恼。”
“你看得很开嘛，我提起她你也不怎么难过的样子。”
“小时候不懂事，过几年也该明白了，没什么好难过的。”他淡然道，“我去拿点饮料。”
他起身去了客厅，拉开冰柜取出一盒已开了盖的果汁，倒在两玻璃杯里。
“这么说来你倒是成长了很多？”龙心语在房间里说道，“既然你都看开了，那要不要见见她呢？”
客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龙心语继续说道：“有这个打算么？我可是碰到她好多次了，怎么说呢，现在也算是点头之交，如果要我联系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办到，或者说，你自己去找她？如果我没没弄错的话，她应该在...”
话没说完，一杯橙汁生硬地送到她面前，令她稍微吃惊。
“喝饮料。”他语气干瘪地说，在床边坐下。
龙心语颇自得地轻轻一笑，接过杯子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小口。
“想见她吗？”她说，“我知道她在哪里。”
“不必了。”
“你害怕她恨你？还是忘了你？”
“有些时候你真是...令人讨厌。”迟海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生气呢，你可以再激烈点。”
“这就是你说的开心的事？以揭我的伤疤为乐？”
龙心语一笑，脱下外套，懒懒地伸展了下上半身，说道：
“当然不是，在我看来你这伤疤下面也不是什么值得揭开的宝藏，只是为了接下来的活动增添一点佐料罢了，我相信在极度快乐之前来一点遗憾的往事调调味，之后会更加愉悦，你会感谢我的。”
“你到底要作什么。”
龙心语离开那张椅子，走到迟海面前，两只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
“我要和你**。”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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