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又死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女人剑下。
弥留之际的他忽然回想起前世的记忆。他想起自己栖身的山洞和同样成为女人剑下亡魂的母狼，忽然觉得这些记忆是那样的真实。马车外东风猎猎，松籁入耳，仿佛在为他这作恶多端的一世送行。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对自己有什么怨念，还是单纯只是受他人所托来了结自己的性命，他也不想知道。
毕竟，不管这一世他活的怎样，现在都不重要了。
他的一生，自会有后人评判，自会有后人唾骂。
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无名小卒，大概临死之前也是他这般感觉吧。
但他知道这并不是最后一次。
就像现在他仍然保留着狼的记忆，下一世，乃至下下世，不管他是谁，都会保留着今天的记忆饱尝因果轮回之苦，那是他罄竹难书的一生带来的报应。
在记忆碎片的不断侵蚀下，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完全不同的人生，或长或短，亦真亦幻，但唯一不变的是，最终他都会遇见那个带着面纱，手捏长剑的翩翩女子。
有时他是一心钻研学术，渴望通过贡举扬名乡里的书生，虽及第不中，但也凭借着半生苦读成为了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教书先生，半生无悲无喜。
有时也是一只坠入妖道的猛兽，为祸四方，杀人无数。
亦或是一名渴望追究阴阳术的普通人，没有丝毫修习阴阳术的天赋，终其一生也没能摸到阴阳术的门槛。最终与青梅竹马结为夫妻，虽说伉俪情深，但未能完成年少时的梦想，终究只能在绝望中老去，郁郁而终。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人生。
每一次重生，他都会重新获得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然后再以这个新的身份，完成一段新的旅途，经过一段新的历练。没有歌声，没有伴侣，有的只是越来越多的迷茫与孤独。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感情越来越淡漠，却也渐渐分不清了。
他，到底是谁？
他看着一个个从自己眼前走过的世界，忽然茫然地想道。
他的家在哪里？深山老林的洞窟？繁华京城的楼宇？乡下平原的草屋？
他爱的是谁？是那个陪她考取功名，陪她看看黄昏日落的青梅竹马？还是那个他求仙问道失败后，陪她度过晚年的丫鬟？
他恨的又是谁？是那个挑断了他双脚的大名？还是那个让他坠入妖道的阴阳师？
他到底是狼？是阴阳师？还是书生？是妖？亦或者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
他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究竟......
哪一个才是他的正身？
凌乱中，他忽然回想起经历这些之前自己刻在记忆里的话。
“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希望你去人界看一看，走一走，说不定在阿里，你能找到一个让你愿意停下脚步的地方。”
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又底是谁？
他挣扎着，努力擦拭着那副模糊的面孔，然而犹如是在车窗内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窗外落在玻璃上的雨水，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零泣。”
他愣住了。
那是一个让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那个熟悉的声音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不知为何，在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没来由的安心感。
从那时开始，他记住这个名字，如获至宝。
又是一个个陌生的世界从他眼前略过。
与之前不同的是，在这些世界里，他更多的是看到自己功成名就后的生活。他看到自己成为名震一时的阴阳师，成为成千上万眷属追随的鬼王，成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顶级幕僚，受万人敬仰，承百姓爱戴。
虽然最终都没能逃过被那个神秘女子杀死的命运，但他也不再迷惘，他紧紧攥着那个名字。
在他的眼里，这些世界不再真实。
犹如一场场幻梦，而他只是这梦里的一个过客，只是恰巧用第一视角观察着这些人生。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终于在一场毫无征兆的破碎中，梦醒了。
无声无息的宁静。
他睁开看过了人间百态的沧桑双眼，回到了那个漆黑无比的空间。
时间只过去了数小时，但他却觉得过去了几千年。在这几千年里，他看过了一个又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终于在空间中最后一片记忆碎片与自己完全融合时，他苏醒了。
空间里的记忆碎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团无声无息的火苗，犹如晚风中的烛火，轻轻摇曳。
最后的最后，她也熄灭了。
随即，空间破碎。
......
平安京源氏府邸。
源宫人给他准备的卧房内，青野雪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什么？”
他回想起梦中的一切。
散落着数不清记忆碎片的漆黑空间、充斥着人间烟火味的多重世界、梦中度过上千年的感觉，以及，火中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老师。”
没错，他想起来了。
那团火苗里的，正是八岐蛇的声音。
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
因为至少现在他确信，老师还活着。
那不是梦，他坚信。
这一晚，他的意识真的去往了一个陌生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有着老师的残魂，以及无数死于天丛云剑下生灵的记忆碎片。而现在，经过他漫长的亲身经历，那些碎片生前的记忆，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识海，他现在仍然能回想起那些人生的每一处细节。
那是老师留给他无名的宝藏。
他一点点回忆着那些陌生的记忆，检索着识海中过去的信息。
阵法，符咒，禁术，丹药......
灵植，阴阳器，秘术，式神......
一套套体系在他脑海中成型，虽然大多数都是毫无作用的添头信息，但若是仔细审查，仍能从其中筛选出一些比较实用的情报。
但这些对现阶段的他来说接触也为时过早。
因为这些情报的实践无一不需要灵力的支持，而他现阶段最需要的就是灵力。没有灵力为基础，不用说阵法符咒了，他甚至连魂火对自己造成的损伤都无法治愈。
脑海中的记忆过于杂乱繁多，找起来可不是一间轻松的事情，需要耗费他极大的精力。
但他也不是毫无章法的乱找一通，而是专挑鬼王或者阴阳师大名这一级别的高手的记忆。好在这种级别的人物也不算太多，毕竟能修炼到这一境界必定都有自己的专长，八岐蛇实力再强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他鼓足精神一直找下去。
好在天亮之前，终于让他看到了希望。
阴阳化灵秘法——《阴阳百景图》！
这是一部来自于百年前一名人界顶尖阴阳师记忆中的秘法，说是秘法，实际上却是一副容纳了众生百态的百景图。据他识海中的记忆，这是那位阴阳师大名在有幸窥探了三千阴阳界的风景后，有感而作的画作。
至于三千阴阳界，他只知道那是一个相比人界和妖鬼界更高等级的世界，具体这所谓的三千阴阳界中的文明程度如何，即便这位阴阳师大名也知之甚少。
这位阴阳师大名在画出这幅巨作之后，每日对着其参禅冥想，竟无意间参悟出了一套独创的阴阳化灵秘法。
这套秘法完全颠覆了青野雪对灵力的认知。
普通阴阳师修炼，那是与天地争灵。而在这阴阳百景图中，天地本身便是灵，人体为宇宙，万物皆为灵。吸入肺部的气体，沉入腹中的肉糜皆为灵力所化。世间包罗万象，灵力无处不在。
与天地争灵，终有油尽灯枯之时。
而阴阳化灵，讲究的不是用灵力强化自身，而是呼吸与万物同频，顺应天地规律。
天地间灵力游走有规律可循，人体中同样如此。
而他之前即便有灵石帮助也无法过多吸收灵力，一方面是因为人族的灵力本身与鬼族不适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毫无章法地将灵力引入识海，丝毫不遵循灵力的游走规律。
但若依照这阴阳百景图所述之法吸收天地灵力，他甚至不需要拥有自己的灵力器官，仅凭天地间的灵力就足够他修炼用了。
那位阴阳师大名的诸多感悟对青野雪帮助颇多，但要真正看懂这阴阳百景图，还需要他对天地与灵力有着自己的认知。
这幅描绘了三千阴阳界芸芸众生的鬼斧神工，有多少人去参悟，就能参悟出多少种结果，从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法门。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
是夜，他依照阴阳百景图所述之法，渐渐摸索出了感应灵力的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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