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天，染红了妖鬼界万里山河的不是枫叶，而是妖血。
作为鬼王八岐蛇最后的眷属，他亲眼目睹了曾经侍奉和信仰的王被媚灵狐封印，尸骨无存，鬼王的血提前为山河画卷勾出第一笔红色。
他抱着从王无力垂下的手中掉落的天丛云，落荒而逃。
妖鬼界每一位鬼王的陨落，都伴随着无数眷属的死亡。
除非能像那位妖刀帝一样，终生不与其他妖鬼立契。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这份从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分一毫地流失。
“八岐蛇已死，余众投降不杀！”
即便意识渐渐远离，身后同伴的悲惨哀嚎和其他鬼王中气十足的胜利宣言还是清晰地传入他的精神之海。
投降不杀？
开什么玩笑。
妖鬼界九大鬼王积怨已久，更何况是遭到围剿的最强鬼王八岐蛇的眷属，何来不杀之理？
以德报怨在妖鬼界素来不是什么高尚的品质。
事到如今，即便鬼王们突然集体脑子抽筋有心行圣人之事的想法，他们这些失去了灵力源泉的鬼王眷属也会在短时间内因灵力枯竭而迅速死亡。
败局已定。
事实上，当他们遭到血族和人类共同袭击的那一刻，老师就已经看到等待着他们的结局了吧，否则也不会一怒之下做出让他率领残兵夜袭平安京这种极不理智的决定。
果然如他所料，杀死了那个联合血族袭击八岐蛇势力的家族近九成的阴阳师，为自己也为老师和同伴报了一箭之仇后，归途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使不上力气，精神也莫名极度疲惫。
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犹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至。
身边凯旋而归的妖怪们甚至表现得更加明显，有修行不够的小妖直接体力流失殆尽，从半空中摔落下来。
那时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种无力感的来源。
回到妖鬼界时，只看到老师被鬼王们围剿，身死道消的一幕。
鬼王城火光烛天，原本坚如磐石的城墙在燎原烈火中化为残垣断壁，喧闹的集市顷刻间化作人间炼狱，尖叫声，哀嚎声，怒吼声，不绝于耳。
这不是普通的业火，这是鬼王所炼，能将灵魂也烧尽的魂火。
他们在这烈火中一走，便是连曾经活过的痕迹也无法留下了。
鬼王们高歌着。
“八岐蛇已死，余众投降不杀！”
数百年功业顷刻间毁于一旦。
他知道，鬼王八岐蛇和那些至死追随她的眷属们，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但他没有时间神伤，八岐蛇一死，他的时间也将所剩无几。城里的同伴魂飞魄散，凯旋的将士们也精神萎靡，等待着魂火的侵蚀。作为八岐蛇最后的眷属，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冒着被追杀的风险和魂火的侵蚀，冒死冲进八岐蛇尸身陨落的地方，护体的铠甲和贴身的衣物瞬间化为灰烬，蛮横的火焰炙烤着他铜墙铁壁般的皮肤。
即便是鬼族这般刀枪不入，经过无数灾厄淬炼的皮肉，在这鬼王炼制的魂火之下，也如同新生婴儿的皮肤一般稚嫩。
滋——
烧焦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身体上蔓延。
他对此视而不见，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体，只是一门心思徒手刨开绽放着魂火的瓦砾和血肉，在废墟中找着什么。
他苦笑一声。
倒是要感谢那些在魂火中不断哀嚎的同伴们了，否则他这般巨大的动静，早该被那些眼尖的鬼王们发现了。
嗡——
刨开那些早已焦黑不堪的尸体，一道清脆响亮的嗡鸣声犹如利剑出鞘，划破漫天火光直冲云霄。
尸山血海之下，是一把通体乌黑却不失光泽的剑胚。
“......连你也熬不住这魂火的淬炼吗？”
他哀叹一声。
鬼王的火，果然不是凡间篝火可以比拟的。
天丛云，那是老师以肉身为炉，灵魂为火淬炼出的神兵。
如今在魂火的淬炼下，已经不复当年模样，变成了一段平平无奇的剑胚。
抽出废墟中的剑胚，他迅速冲出魂火，刚才天丛云感应到他体内与自己同源的灵力而发出的剑鸣很可能已经吸引到了鬼王们的注意力，他必须迅速离开。
“......嗯？那是...零泣？！”
“...他竟然没死？哼！也好，我亲自让他血债血偿！”
果然。
他不敢分神观察身后，原本单打独斗就不是鬼王的对手，如今老师也死了，有限的灵力决不允许他回头殊死一搏。
必须把老师的传承带出去。
老师把剑术和刀法传授给他，如今传承若是在他这一代断绝，九泉之下也难以面对老师的苛责。
他仿佛丝毫不顾损失一般消耗着灵力，向着妖鬼界与人界边缘逃去。
事实上，他跟随老师征战多年，早已对几位鬼王的气息了若指掌，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只有一位鬼王追了过来。
血魔，那位联合阴阳师截杀他们的鬼王。
妖鬼界灵气浓郁，而人界灵气稀薄，原本可以依靠天地间的灵气暂时补充体力的他，在越靠近人界的地方，遁逃也就越困难。
而身后的鬼王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们本身就是一口源源不断的灵气泉眼。
零泣不得已探出灵识，计算着血魔与自己的距离。
已经越来越近了。
事到如今，必须殊死一搏了。
但身后的血魔似乎并不打算给他反抗的机会。
呼吸之间，血魔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鬼将军，你今天插翅难逃！”
血魔狞笑着，猩红色血雾迅速在他的右爪凝聚，犹如深不见底的千年熔岩窟，那种压迫感，仿佛看一眼连神识都要被吸进去。
猩红色血爪撕裂空间，向零泣的头颅伸去。
噗嗤！
抱着天丛云的身体顷刻间化作漫天血雾，连神兵天丛云也在这一击之下成为空中飘雪，洒落在血流成河的妖鬼界大地上。
落雪融于鲜血，诗中说不出的凄美。
血魔看着空中血雾，却是皱了皱眉。
“......自作聪明。”
说完便垮着脸转身而去。
五分钟后，藏在暗处隐藏气息默默看着这一幕的零泣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另一名鬼王，无奈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被老师救了啊。”
媚灵狐挑了挑眉，迈出两步走到零泣身前，浑圆大腿的内侧不经意间轻轻摩擦，凝脂般紧致的双臂环抱着高耸的玉女峰，该说不愧是鬼王吗？明明未曾故作媚态，却有一种源自骨子里的酥麻气。
“哦？明明是本王救下了你，你不好好贴身服侍本王作为报答，却要感谢那个已经死了的家伙吗？”
“如果没有您与老师的旧日交情，今天恐怕您也会袖手旁观吧。”
......
鬼王城前，魂火仍在肆虐，却听不见了那阵阵哀嚎声。
一众鬼王看着故作常态的血魔板着脸走了回来。
“呦，咋了这是，脸都气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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