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
从天边划破一道绚丽的弧线，在山峦间落下最后的余晖。
许是因为那场历练过后的疲累，沈书下意识的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
可这份宁静，在得知支离破碎的真相后，就显得那般的可笑、荒诞。
……
正行走间，忽从前方传来阵阵车轱辘滚动的声响。
那是一辆普通至极的木板车，平日里也只有药峰的弟子和宗门杂役才会使用，因为这种简陋的东西可以承载一些货物。
但今日不同。
这样萧条的秋，兼着时断时续的雨，使得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车轮碾压在泥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沟壑，车身颠簸不定。
身后推着车子的正是药峰弟子，可是他们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氛围凝重的同时，他们也在低声讨论着，以解这一路上的憋闷。
“这是第几个了？”
一名年纪稍长的弟子，向着身侧的人询问道。
那人摇头，“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拉了好几车了。”
“哎...”
“也不知这群山历练的队伍怎么就碰到这档子事，死了嫩多人不说，还把咱们药峰给拖累的不轻。”带着丝丝抱怨的语气，却又无可奈何。
平日药峰的弟子闲散惯了，没有伤患，他们也乐得逍遥，可现在，随着一批又一批的队伍折损，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盖着白布的板车，在泥泞的路上缓慢行进。
途径沈书的身旁。
颠簸之际，那车轮在泥地上摩擦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而途径沈书的身旁时，两名弟子依旧在小声议论着，以至于到了忘乎所以的程度。
“嘘，小道消息，我听说啊，那黑莽群山的兽潮就是人为引发的。”
“不会吧，谁会无缘无故的去招惹兽潮呢？那可是要赔命的啊！”
那人停顿了下，似是在斟酌措辞。
“你是不知道，有些人就喜欢玩弄阴谋诡计，为了夺宝，什么手段都干得出。此次这么大的篓子，十有八九就是苏峰主的那位门楣弟子做的。”
“现在大伙都在传，那黑莽群山的兽潮和他脱不了干系，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但碍于苏峰主的面子，那位门楣也在历练中失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他欲言又止，眼珠子骨碌一转。
“不过什么？”
凑近了身旁的人，他这才道：“平日里苏峰主对自己的那位门楣可谓是宠爱有嘉，护短的紧，你说会不会...”
他话只说了一半，但其中含义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另一名弟子迟疑了一会儿，“可能吗？”
“有何不可？”带着一抹冷笑，“你没见，今日执法堂时苏峰主的脸色，那叫一个阴沉，恨不能把那告状之人抽筋扒皮了。”
他们讨论的实在太过投入，以至于都没察觉到嗓门有点大，周遭的路人听得清楚。
沈书从旁经过，眉心皱起。
他们口中的那位门楣自是叶天一。
这些人的议论也并非空穴来风，而让沈书彻底停下脚步，思绪被猛然唤回那场雨夜，在黑莽群山遇袭的场景...
是这板车颠簸，那车轮在泥地上摩擦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然后那盖着尸身的白布，被风掀起一角，一枚挂在腰坠的弟子令牌赫然映入眼帘。
他双手蜷握，被一时宁静而冲淡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
“那是...”
暮色下，红河影重，他望向那块令牌的目光有些呆滞，那种血色的苍茫之感，仿佛重重压迫在人的心口。
他快步走上前，没有理会身后弟子的呼喊，苍白修长的指节轻颤着抚上那块令牌，翻开。
崔景，二字印入眼帘。
他垂首看着掌心的令牌，心中隐约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又或者说，浅而易见。
可很快地，他就被推开了。
“喂，干什么的你挡路！”一名弟子喝住了沈书，不悦的瞪着他。
沈书恍若未闻，立住不动，依旧盯着掌心的令牌，眸光渐渐深邃。
“诶，你到底有完没完？”那名弟子最终忍无可忍的一把抓住了沈书的衣领。
可当沈书抬起头时，他双瞳漆黑如夜，化不开的浓稠，氤氲着凉薄寒意，直叫人脊椎发冷。
“你，你...”那名弟子被吓得倒退了数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须臾，随着思绪的回笼，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沈书也是忙道歉了声。
明明是为惊人的俊美，他一言一行皆带着难以掩饰的书生气质，可就是这般模样，刚刚那一瞬冷得让人恐惧的不能自已。
那弟子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连忙拉着同伴推车离开。
沈书站在原地，许久。
直到身后的车轱辘声渐远，直到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方才迈动了脚步，继续前行。
沈书对这位相识不到几天，便有了交集的同门师兄，他也有些说不上是什么情愫，只是觉得，莫名的亲切。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潜移默化间把久远记忆中同样也是为保护部下撤退，战死沙场，英雄未酬的沈长子与黑莽兽潮吞噬的那位崔景师兄重叠在一起了。
他们不该死的，可偏偏就是这般，不期然的死去，落得尸骨未寒，冤屈不得伸张的悲剧。
沈书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晚霞，夕阳的余晖染红了云朵，像火焰一般燃烧着。
那些鲜红，在这一刻，竟是如此的刺眼。
他不禁开始怀疑，究竟何为善，又何为道。
修道养德，君子也，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的做到这般豁达。
一味的守成，固然能够让人成为一代贤君，可却也不免让人变得懦弱，胆怯怕事，甚至是自欺欺人。
沈书忽然间不懂了。
或许，这些所谓的仁义道德，也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表象罢了，而那久未思考过的问题也再度浮上心头。
他要找寻的道，究竟该是何模样。
他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迎接新的征程。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未知，而又在他还未曾真正明悟之际，又怎会知晓心不死则道不生，欲不灭则道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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