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神洲的夜，深而长。
天衍峰至高，摘星台。
两边皆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极为险峻。
很难想象，沿着这一层一层的弯月形的阶梯不断往上，有一座云间平台，高台四周环绕着一圈圈的白雾，朦胧，不甚真切，只能依稀看出，在白雾的尽头，有着一方小小阁楼，隐隐有光透出来。
此刻，那楼阁的顶端，扇开竹屏，女子静立其间，腰裹黑绒，木簪盘发。
裸露的香肩，随着她不断拨弄一粒又一粒的圆光，而晃动不已。
一切看起来都好似那般平常，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越往上，就会发现女子的目光，虚无至极。
那纤手拨弄的，一粒又一粒的圆光，赫然是无数，依照着亘古以来的原始轨迹，运转不息的诸天星辰。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当她停止拨弄的时候，那圆光就会自然消散。
从这星宿天幕上，她仿佛能看见宇宙千万年来的衍化，窥见不久后的未来。
天衍，该当如此。
夜凉如水。
天衍峰顶的那一层白雾逐渐变薄，渐渐地，露出一方亭台。
女子的动作，也在拨弄圆光之际缓了下来，有了一瞬的凝滞。
那离明火还差几寸的圆光，也终于熄灭，化作漫天星屑。
梦不语抬起臻首，望向夜空，虚无至极的眸重新有了焦距。
“极响离明…”
唇落齿顿，意味深长。
混乱的丝线缠绕着一缕微弱的光，似有若无，却将它完美的保护起来。
那是命格。
这还是梦不语第一次推衍不出一个人的气数，不论是先前还是这一刻。
尽管梦不语将它进行抽丝剥茧，可始终无法窥探出任何。
推衍的结果，也只是无用功。
极响，不可逆，无可改，无可逆。
这是命数，命中注定的，没有办法去扭转，只有顺其自然。
可那缕细如游丝的线，似乎是个例外。
命数，并非不可逆。
命格，同样也是。
梦不语的眼波闪了闪，目光终于从天幕上移开。
指尖凝聚青芒往虚空一拂，在她回转身的那一刹那，璀璨的星宿天幕，竟然霎时化作流星雨坠落，洒满夜色。
星辉洒落，仿若雨点，密集且绵延。
可实际上，今晚东域神洲的夜，根本没有流星雨坠落。
那飘零的星辉，也如百川归海般，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也不曾降临。
星陨落，一切恢复了寂静。
夜，很沉。
梦不语迈步，朝着台阶下而去。
靠倚栏杆，一晃又一秋。
遥望东域神洲，那一轮明月清冷的光辉。
使用天机衍术的副作用很快便显现出来，她只是轻轻地站立一会儿，神魂便有些恍惚。
她伸手扶额，眉头蹙起，有几分疲惫。
七魄间隙，又加剧了。
这一点她早有预料。
好在这一次的推衍虽然失败，但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她要找的那个人就在此次历练的下山弟子中。
这一趟的仙人南下，也算不虚此行。
至于那个人的命格如何，那是他的事。
梦不语要的，仅仅是那个人的气数能帮自己修复神魂的大开。
不过，会是“他”吗？
念及此，梦不语抿成线的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神魂旧伤带来的痛苦似乎也消散了几分。
可世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她并没有高兴多少，两叶罥烟眉纤长，渐细渐淡地隐进鬓角。
渺渺云气渐渐合拢，她的目光瞥向那黑莽群山所在之地。
夜，更沉了。
——
被破坏的云舟碎屑纷飞，尘土滚滚。
那被砸出的窟窿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崔景此时正躺在云舟的废墟上。
“咳咳...”
艰难的抬起手臂，抹去嘴角的鲜血，崔景勉强爬起身来，横跨一个境界的对抗，果然不是他现阶段所能够承受的。
而此番动静，也同样惊扰了云舟上的其余弟子，颤巍巍的来到甲板，一眼便瞧见了倒在废墟上的崔景。
“崔师兄！”
“......”
崔景望着周围惊慌失措的众人，微微扯起唇瓣，露出一抹苦笑，他的运气，真是背到了极致。
他看向沈书，虚弱的从腰间摘下一枚令牌，递给他：“把这块令牌拿去，带着众人跑的越远越好，这里危险。”
沈书接过令牌，凝声问道："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的，你带着众人赶紧走，这枚令牌与宗门相联系，到时候他们会找到你们的。”
崔景摆了摆手，故作轻松道。
他这个人就这样，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遇到大是大非上，还是会分辨出孰轻孰重，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众人送死。
沈书的目光，则从他颤抖着的手指上掠过，一颗心沉了沉，对这个仅认识了几日的师兄，如果没猜错的话，崔景受了很严重的伤。
而此时，兽潮突兀的停止了进攻，四下里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沉闷的喘息声自林间传荡开，一阵又一阵。
崔景知道，它来了。
“吼！”
震耳欲聋的虎啸声由远及近，漆黑的天幕还下着雨，雨幕肉眼可见的被无形的气浪吹得翻滚。
崔景咬了咬牙关，毅然决然的转过头去，祭出法器，"赶紧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虎啸声越来越近，崔景的脸色更白了一分，这头畜牲的实力不容小觑。
“快走！”
豆大的雨珠坠地，轰然有声。
众人的心随之提了起来，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奔逃。
沈书的目光落在崔景身上，崔师兄已经受了这般重的伤，恐怕凶多吉少。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留下的。
“崔师兄，我…”沈书开口没几时。
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雨水，很冷，崔景转头看向这个刚入门不久的新生弟子。
沈书修长的手指还捏着一张不知从哪掏出的雷符，其上隐隐有电弧流转。
崔景怔愣片刻，忽的笑了。
“沈师弟，如果我死了，请帮我转告宗门，就说...我崔景无能，没有保住历练弟子。”
崔景不带犹豫的，几乎决绝的。
转身走入雨幕。
望着崔景消失在众人视线的背影，沈书握着雷符的手紧了又紧。
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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