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缨年的邪火总是来的莫名其妙,眼下大敌当前,他却还有心思过来吵嚷这些无足轻重的事。
一连两日都没有攻进烟江长廊的主城,关吉羽本就心内烦闷,再听江缨年这些无理取闹的话,她气道:“是,你以为我们的关系很好么?你以为我会把你的安危放在心上么?你搞搞清楚,就算我不让你去冒险,那也仅仅只是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仅此而已。”
她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还是不得不将心里的话说完:“从府里出发的时候不是说好的吗?是你说待我们报仇完了,就让我从你眼皮子底下消失,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这些话难道不是你江缨年亲口说的吗?”
从前他们不是没争吵过,几乎每一次都是江缨年在极力发挥,不管他占理不占理,话都由着他来说,关吉羽则是经常选择缄默的,偶尔他说的过分了,她才回几句嘴。
屋内静悄悄的,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关吉羽还再等他开口,她以为他一定会毫不认输继续再争辩一番,可江缨年却出奇的安静,半晌都没说一个字。
他好像憋了很大一口气,额上的青筋隐隐浮现,却不得不将这股难以发泄的气咽下去。
“好。”江缨年终是开了口。
他只丢下这简单的一个字,便起身离开了。
江缨年离开之后,关吉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都不能安心入睡。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是隐隐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以前江缨年若是心里不痛快发火,离去之前定是要摔摔绊绊一番,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摔门摔茶杯,或是一脚踢飞面前的椅子,他所经过之处,一定会有东西遭殃。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不会像这次一般,安安静静地离开。
是因为没有摔东西砸东西而觉得奇怪吗?关吉羽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道:关吉羽啊关吉羽,他这次不摔你的东西,难道你还反而不习惯了吗?
不对。
关吉羽坐起身来,急急忙忙穿上鞋便跑向江缨年所住的营帐。
她在外面喊了几声,没听到他答应。
关吉羽只好去掀他的帐帘,屋内却是空无一人。
夜已深,除去守夜的人,全军将士都已歇下,江缨年却不在房里,他能去哪儿呢?关吉羽猛地想起,这两日他一直都在念叨要带几个人去夜袭烟江长廊。
关吉羽慌了神,连忙往陈章的营帐处跑去。
陈章也已经睡下,关吉羽在门外轻唤了几声,他才披衣而起。
“陈将军,您知道江缨年去哪里了吗?他不在营帐里,我怀疑他是要……”她焦急地询问道,眼下她无人可问,只能来找陈章。
她对江缨年还抱着一丝希望,上次他自作主张去追孤翳大军,回来被项居安狠狠斥责了,当时项居安多少念着他是初犯,才不至于去重罚他。
这次除非他是真的蠢,否则再犯这种低级错误,项居安一定会军法处置,他的小命可能真的就要保不住了。
陈章一看她神色慌张,便晓得事情不妙了,道:“他来找我说过这事,我没答应,让他有事去找大将军说。”
关吉羽嘴唇已经苍白,有气无力道:“他一定又偷偷跑走了……”她低头想了想,又连忙对陈章道:“陈将军,此事干系重大,您也知道大将军的脾气,上次江缨年孤身一人去追孤翳王,大将军已经警告过他了,这次如果再被大将军知道,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她恳求道:“陈将军,求您先不要告诉大将军,我现在立刻动身追过去,将他带回来。”
陈章正欲开口,外面传来一阵声音:
“怎么,你也想背着我违抗军令么?”
项居安走了进来,他们的对话已经被项居安听了个差不多,他进来径直走向椅子边坐下。
关吉羽道:“属下不敢。”
项居安冷笑一声,道:“我刚还听见你说要追过去呢,这叫不敢?”
关吉羽咬了咬唇,不敢再吭声。
“不必去追了。”项居安手撑着头,指头慢慢揉着太阳穴,眉头微微皱着。
从他的反应来看,并无暴躁恼怒之意,他很平静地坐在那,倒让关吉羽有些摸不准他是何意思。
项居安闭着眼,轻轻按着头,道:“我知道此事,他来跟我说过了。”
“那您便让他去了?”关吉羽急道:“烟江长廊的主城我们打了两天都未能攻下,就他带几个人去,若是被捉了,我们恐怕连他们的尸首都找不见。”
项居安眼睛抬也不抬,不动声色道:“他一心找死,我还能拦着他吗?”
关吉羽被这句话一下子噎住了,他说的也没错,江缨年固执起来的样子她是清楚的,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只能垂首静默着,江缨年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病,是因为刚刚他们争吵时,她说的那些话激怒了他吗?
本来他只是嘴里念叨着,还没有真正就要去。方才那样子,明明是赌气着离开的......
关吉羽不知道自己哪一个字又说错了。
他到底在恼些什么?他见不得她在她眼前,那她要远离他也不行么?
关吉羽又在想,是不是他想要她做他的护卫?
应该不是,江缨年身边有自幼就陪着他的寒栩,寒栩的功夫不见得在她之下,他有寒栩就够了,还要她在江府干什么呢?
她不明白。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若是丧命于此,她应该怎么办?她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面对江府的人,刚到集营的那天就听闻二公子江弦病重了,若是让他知道江缨年也惨遭孤翳军杀害不幸殒命,他一定接受不了……
项居安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道:“那小子别的不说,脑子是挺好使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见她不解地望着他,项居安才悠悠道:“是我准他去的,这个臭小子虽不知天高地厚,但他的心思是可取的。我们确实没有精力再和孤翳军僵持了,再耗下去只怕他们会趁我们疲惫之时,对我军进行反扑。”
陈章连忙问:“与他随行的是?”
项居安坐直了身体,道:“我亲自挑了几个机灵的跟着他,主城外我还安排了一支队伍,如果情况有变也可与他接应。”
关吉羽这才稍稍将悬着的心放下。
回到营帐后,她躺到榻上依然是难眠。
虽说大将军已知晓此事,不会再造成重罚江缨年的后果,并且大将军还安排了人接应他,可关吉羽心里到底还是不得轻松。
身体上的累逐渐让她感到了疲惫,她甚至在想,如果他能平安回来,不管他以后再发什么疯,她都可以让着点他,不再和他争辩。
他是世家贵公子,有点脾气也是正常。
只要他平安,他愿意怎么着都成!
“江缨年,你可得保住你的小命啊,你死了,我怎么和大公子交代……”
关吉羽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关吉羽被外面的声音惊醒,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士兵的脚步声还有嘈杂的吵闹声。
她走出营帐,外面天才麻麻刚亮。
外面贺兰阑正在和一群士兵说些什么,见她走出来,贺兰阑惊喜道:“关小妹,成了!”
她一脸迷茫,不解道:“什么?”
贺兰阑扔下那几个士兵,走过来道:“正准备告诉你,现在我们只需要做些收尾的事情了。昨夜烟江长廊主城内的粮仓和兵器库,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关吉羽一听这个消息,嘴角不自觉浮上笑意。
“我果然没看错,江兄弟真是胆识过人啊,不亏我那日给他放水,也不失功德一件了。”贺兰阑亦是满面笑容,这个艰难的僵局终于被击破了,他们这些先锋队伍里的人自然最是高兴,终于不必那样紧绷着弦、顶着压力去打头阵了!
“嗯?放什么水?”关吉羽没明白他说的话。
贺兰阑这才提起了那日在集营里的最后一场比试,本来按照实力来说,江缨年是绝不可能能和贺兰阑打成平手的。
贺兰阑往旁边的石墩上随便一坐,道:“江兄弟的功夫到底是练得少了,招式上也就那么回事,我本想早点结束比试,可偏偏瞧见他咬着牙一脸坚持。”
他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这人是不爱下狠手的,比试比试,点到为止即可,太认真就没意思了。江兄弟却死活不肯认输,他好像就豁出去这条命一般,双眼通红抓着我,怎么都不肯松手。那我便猜想他一定是很想进项大将军麾下,于是我就顺着他手上的力气,索性跟他一起倒下,打个平手得了。”
关吉羽光凭贺兰阑的一番话,都能想象出那日江缨年有多么拼命。
她忽然想起在去北衷的马车上,江缨年在睡梦中的那一句:“大哥……”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看起来那样无助。
江清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最大的痛,他这个人,干什么事都是一时兴起,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算了。他什么都不在乎,唯有在替江清寻仇这件事上,他遇到的一切困难,都从未阻挡住他前进的脚步。
关吉羽问:“他现在回来了吗?”
贺兰阑指了指不远处,道:“刚见他是去了大将军的营帐里,这会儿应该还在那。”
关吉羽连忙往那个方向走去,刚走到项居安的营帐外,江缨年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两人再四目相对时,都有些不自在。
江缨年夜袭烟江长廊主城,一夜下来眼睛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挪至一边,疏离道:“要找大将军吗?他在里面,你进去吧。”
说完便看也不看她,径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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