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他们在泥沼撤退之时,已被这里的沼气与毒虫折磨的自顾不暇,众军仓皇逃出这个黑雾弥漫的沼泽,根本顾不上这些已经死去,或是将死之人。
或许是愧悔之意,在场之人都缄默不言,最后还是庆吉尔打破了沉默,他轻咳了两声,开了口:“大家兄弟一场,不能把他们带回赤渊,好歹……也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众人纷纷附和着,看来都大家想到了一起,便派了两人回营地拿了工具,他们合力挖了个大坑,将那些死去的族人葬入黄土。
终于有人憋不住一肚子气,气愤填膺道:“也不知骁王殿下怎么想的,这些弟兄都是因为那女人而死,他居然还要不惜危险,派我们给那女人找乌头青解毒,这让枉死的弟兄们心中怎么想?!”
“就是,殿下甚至还为了那女人重罚了阿波罕将军,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杀了又能怎样,殿下这样对将军,多少让人寒心了。
有人开了头,众人便将不满都说了出来,可也有人并不理睬这些,说道:“殿下是狼神吉拉的化身,他费劲心思留住那女人定有深意,岂是你我这等武夫能测度的!”
“嗐!大家就是发发牢骚,四十万狼王军永远忠于殿下,只要大殿下一句话,别说一个女人,就算刀山火海大家也不眨一下眼睛。”
“那是!!”
这句话算是说到众人心中,方才埋葬同胞的阴霾缓缓消散,他们又与方才一样大声谈笑,拿着工具回了营地。
忙了一天够累的,庆吉尔刚要睡下,便有人来到他帐篷中来拿驱虫的药,他打着哈欠向外一瞧,这不是方才与他同出去找草药的人吗?
那人走近营帐,一屁股坐在地上,解开护腕就骂道:“他娘的,今天回来吃过饭就长了疹子,也不知道是被啥虫子咬了,又痒又疼的,难受的很。”
庆吉尔借着灯光看去,就见那人胳膊上起了层密密麻麻的红疹子,顶上还带着一个个的小脓尖,让他不禁抖出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庆吉尔随手给他上了药,不忘叮嘱道:“这地方不善,晚上睡觉就别脱衣服了。”
等打发走那人,庆吉尔刚要睡着,就听又有人叫他,也是要驱虫药,他耐着性子起来,与上一个士兵情况相同,这人腿上起了层疹子,而且他也是方才出去找药的士兵之一。
这一晚庆吉尔几乎没睡,又连续接了三人,他们症状皆是相同,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向赫连决报告此事,便接到命令,众人马上出发去泥沼中找乌头青,庆吉尔强打着精神,跟着小队出发进了泥沼。
“这地真是邪了,大白天啥也看不清。”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庆吉尔抬眸望向四周。
这里不像辛川整日阴雨,但目光可见之处皆是遮天蔽日的黑雾,身边都是一人多高的草丛,脚下则是湿滑的泥地,无数多腿的长虫隐在里面,一脚踩下去还能听到它们身上硬壳破碎的“咔嚓”声。
而且……再这满是臭泥的地方,不知道他们哪一脚就陷入沼泽之中,藏在里面的黑虫还虎视眈眈的等着他们。
庆吉尔不禁打了个哆嗦,继续弓着身子,拿着火把探路。
他不禁感慨人生无常,几个月前他们在这儿狠狠跌了一脚,那时骁王殿下满脑子想的都是以最残忍的方式处置泽露城王族。
没想到,几个月后殿下居然会为救司南月派人来这儿找乌头青,果然,人生比戏文还多变。
他抬头喘了一口气,喊道:“大家别往里走,这儿乌头青不少,就在泥沼边上找找就成,沼气有毒,不宜久留,找到咱赶紧撤退。”
众人应着,他们都是在泥沼死里逃生的人,好歹有了上次的经验,又带足了药,这次相对来说要好的多,至少还没人被虫子活活吃掉。
只是这乌头青灵的很,还没等人走近,有个风吹草动就跑了个无影无踪,眼看三个时辰就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庆吉尔快要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忽然听不远处有人兴奋喊道:“抓住了一条,庆吉尔快来看看,是不是它?!”
庆吉尔连忙跑过去,只见那黑蛇鳞若墨砚,眼若翠玉,没错,就是它了!
惊喜之余,庆吉尔为防意外,当场取了蛇胆与蛇毒,与众人一同回到营地,可远远的,就听见营地传来阵阵惨叫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营地遭遇了袭击,拿好武器刚要过去,就见巡逻的兵将冲他们喊道:“庆吉尔,你快来,有几个弟兄快不行了!!”
庆吉尔跑进其中一人的营帐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可把他着实下了一跳。
只见那人躺在地上,浑身肿胀,身上布满了红色疹子,每个疹子顶上有个脓包,患者身上疼痛难忍,他们止不住的抓挠,脓包有破了的,便自里面流出黄水,熏的帐篷中恶臭无比。
再仔细看,那人不就是昨晚找自己拿驱虫药的人吗!难道……
果不其然,他一间间帐篷查看过来,昨日有症状之人在短短时间内都成了这幅模样,难道这儿还有什么他们上次没有见过的毒虫?
还没等庆吉尔想明白,惜茗便急着要走了蛇胆与蛇毒,她按照庆吉尔先前开的方子,惜茗加了药材煮好喂给已经奄奄一息的司南月。
果不其然,司南月饮下药没一会,嘴上的乌紫就慢慢褪去,等庆吉尔诊过脉,确定毒素消了之后,一直守在旁边的赫连决也悄悄松了口气。
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庆吉尔又来禀报道:“殿下,昨夜有几个弟兄被毒虫咬了,草药也没用,小城主毒已经解了,您看咱们何时……”
庆吉尔还未说完,便听营帐外有人喊道:“庆吉尔你快来,他们要不行了!!”
赫连决皱起了眉头,他对庆吉尔扬扬下巴,示意他先去,自己则转头看着司南月渐好的面色,确定她真的没事之后,吩咐惜茗照顾好她,也随后跟了过去。
等他赶到帐篷中,只看到几具冒着脓水的肿胀尸身,唯一还有口气的那个,他疯狂抓挠着自己没有一块好肉的身体,几个人按都按不住。
见赫连决进来,他扯着嗓子大喊道:“殿下……殿下你杀了我吧!我真的撑不住了……”
赫连决望向庆吉尔,只见他无奈的对自己摇摇头,随后便低着头一言不发,赫连决心中五味杂陈,既然他选择留住司南月的性命,那这后果也是他要承担的。
手起匕现,短刃利落的划过士兵的颈脉,鲜血喷涌而出,带走了他的性命,也结束了他的痛苦。
营帐中一片死寂,还是庆吉尔叹着气说道:“大家都别站着了,帮死去的弟兄们……入土为安吧。”
就在众人帮着搬抬尸身时,惜茗突然扶着步履维艰的司南月闯了进去,她刚醒来,身体重的很,脚步却像踩在云端,要不是惜茗她都出不来营帐。
赫连决没想她会醒的这么快,眼中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欣喜,还未等他说话,便听司南月用虚弱的气声急道:“别碰他们,那是瘟疫!!”
“瘟疫?”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庆吉尔愣了愣,说道:“小城主多虑了,这不过是毒虫所伤,何来瘟疫之说?”
司南月的手紧拉着营帐的布帘,撑着身体,她力空气尽,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焦急的望着众人,连说话都力气都没有。
身旁的惜茗干着急:“我家小姐早前曾拜入药圣堂源睿生门下,她的判断定然不会出错,大家还是快离开这儿吧!”
赫连决毫不犹豫的命令众人不可接近患病者的营帐,他一把抱起司南月,又命庆吉尔跟上,几人回到王帐之中。
等司南月休缓过来,便气息奄奄的对庆吉尔道:“大夫,你……你准备连翘三钱,决明子六钱,黄连两钱,夏枯草、七夜藤、鬼针草、寒明叶各五钱,熬制成药,不……不管有没有染病的将士,都一定要喝……还有……还有……咳咳咳咳……”
司南月咳的说不出话,惜茗连忙端来水,泪眼汪汪的给她喂下去,她急促的呼吸着,趁着身子好些,又开口道:“那些患病的尸身切莫不可碰到他们,马上和他们的营帐一起烧了,否则……否则……”
“烧了?”
庆吉尔语调突然变高,在被赫连决狠瞪了一眼后,他努力平复着情绪,但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哪叫烧了,那明明是挫骨扬灰!那是酷刑!我怎么诊不出这病是什么瘟疫,怕不是小城主用来泄私怨的吧!”
庆吉尔话音方落,便有将士在门外语气急切禀报道:“殿下不好了,又有不少弟兄身上生疹子了!”
“什么!”庆吉尔脸色骤变,“生病的可是昨日与我一同找药的人?”
门外的将士想了想,答道:“不是,昨日喇文和我一同巡逻,未曾与军医出去过。”
庆吉尔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事情好像顺着最糟糕的地方发展了,他口中嘟囔着:“完了……完了……竟然真是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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