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月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流淌至地上,便尽数成了碎银般的光影。
阮玉仪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一点窗子,将白兔花灯卡在窗牖之间,里边暖色的烛火还在燃着,似是一只活物在喘息。
她左手摁在自己衣襟处,好叫自己平缓些心绪。
她缓步进了厢房,房门是半掩着的,开合间,透过门缝漏进去的光束变宽又消失。
床榻上一侧,躺着一个背对着她的男子,像是熟睡的样子,卸去了白日里的清冷凌厉,对屋中多出来的一人,似乎浑然不觉。
阮玉仪心下一松。
她指尖搭上外衫的系扣,一下一下挑开,接着外衫滑落在地上,她迈过脚下的衣裳,手搭在腰侧的系带上,却怎么也做不了下一步,白玉般的指尖细细颤着。
犹疑良久,终是和衣上了榻。
姜怀央并不出声,只听得静谧的屋内有轻微的动静,而后感觉身后的床榻稍有下陷,有人侧卧在了另一边。
一只温热的手揽上他的腰际,他浑身一僵,几乎快要忘了怎么呼吸。
贴在他背后的身子是温热且柔软的,像是一点星火,撩起了他全身的燥意。他想回过身去,像梦中那般对她热烈地亲吻,直让她娇喘微微,泪光点点。
可他面上却是与寻常无二,一动不动,假装睡熟模样。
与其说他有着极强的自制力,不如说他像是一个耐心的猎者,屏息凝神,等待雀儿自行撞入樊笼。
许是见他没反应,阮玉仪大着胆子往他的颈后蹭了蹭,她的鼻息间尽是他那清冽的幽香,如今比寻常距离更近些,这幽香便愈加深沉起来。
仿佛在这香气掩盖之下,还有什么她不曾知晓的另一种气息。
黑暗里,无人能看见一抹绯红,从她的耳尖一直蔓延到雪白的后背。
与面上羞色相异的是,在她的眸眼中微有泪意。她心下其实是害怕极了,无法确切地说不上来怕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与以前全然不同了。
胡想着,她竟然抵着他的后颈,就这么逐渐在杂乱的思绪里入眠。
姜怀央听见身后清浅的呼吸声,小心地转过身子,也不拿开她搭在他腰上的手,就任由她这么挂着。
他一转身,几乎就是将人搂在怀里的姿势,虽是辨不清对方的面容,他却能感觉到这小娘子柔软的身子,和卸去所有钗环的,随意散开的长发,是他稍微伸手一摸就能触到的。
她的睡颜意料之中的乖巧,没了白日里妆饰出来的媚态,而是纯净得像是今夜的皎月。
姜怀央浑身的热意,反而真切地将她的模样映入眼底时,忽地消泯不少。
在他无端的梦中,他们无数次这般相拥而眠,似乎今夜也并没有设么不同。他有些恍神,不自觉将下巴抵在她毛茸茸的头顶,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他这才安心地沉沉睡去。
奇怪的是,当人不在身侧的时候,他总是要夜夜梦见的。等真正近在咫尺了,他却比之平日里点了安神香的时候,睡得还要安稳上不少。
以至于竟是一夜无梦,意外得到了登基以来难得的好眠。
因着还要早朝,卯时左右,天尚未大亮,温雉就叩响了门。
门吱呀大开,将外边的凉气迎了进来。他正待出声,姜怀央却先醒了,“小声些,到外边去。”他压低声音道,尾音带着些许倦意,但瞧着精神却不错。
至少今早没有发火。
温雉感到些许欣慰,这份欣慰还不及在心里漾开,他的眸光忽地落在床榻内侧。寺中厢房都是单间,也不设帘帐,因此一眼就能看尽里边的景况。
只见靠着墙的床榻里侧,被褥微略隆起,许是感受到寒意,还伸出一只嫩白的手来扯了扯被角,一瞧便是藏了个人的样子。
他一惊,敛下眼眸,忙退了出去。
其实他里边与姜怀央一道宿着的人是谁,他心里大致有些数,毕竟主子乐意亲近些的姑娘算来算去也就一位,只是若是主子不让人知道,他自是也便权当瞎了眼睛瞧不见。
温雉知道主子不希望她被吵醒,于是将门轻轻掩上。
这会儿阮玉仪迷迷糊糊,尚未转醒,小脸埋在软和的被褥中,只露出一半,双手揪了一角被褥抱着,有些不安的模样。
姜怀央注视着她片刻,下意识拿手去抚她的眉心,想将她微蹙的眉抚平。她像是感觉到什么,听话地舒展开了眉头。
他自行更了衣,就出了厢房门。
侧眼一看,却见一只白兔花灯正卡在窗牖间,里边的烛心已然燃尽了,宣纸的白在昏暗里显得有些发灰。
这兔子好生圆润,怕是寻常人也做不出这般肥硕的兔子灯来。
他心下一软,暗自发笑,面上习惯凝着的冷意也消退了几分。
温雉这般的人,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见主子目光落在这花灯上,便试探道,“这花灯怕是阮姑娘送来的,您看是否要拿回宫里收着?
”这两日正是圣河寺的灯会,阮姑娘应是有意参加,才会亲手做这花灯。”
姜怀央收回眸光,淡声道,“收着吧。”
待阮玉仪悠悠转醒,姜怀央已离开一个多时辰了。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半支起身子,环顾四下,见布局有些陌生,才恍然忆起昨日之事,下意识一摸身边的床榻,早已发凉。
再低头一检查,除了睡得有些凌乱,身上穿戴还算整齐。
她垂眼,心中乱作一团,说不清是何感受。
也许是有些庆幸的,毕竟在他发现身边多了人的时候,没将自己直接赶出去。他瞧着委实像是能做下这事的主儿。
正怔愣着,木香推了门进来,端进来一盆子放凉的热水,柔声道,“小姐,您醒了。”说着,她将这盆水搁在高脚的几案上,里边盛着的清水晃了几下,方缓缓静止。
木香独自在那边时,虽则无人来找小姐,但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是怎么想都放心不下的,于是干脆捎上小姐用惯了的香膏和皂角,在半个多时辰前就过来,于院落里守着了。
眼下见屋子里只有阮玉仪一人,她感到有些奇怪,“世子殿下不同您一处么?”
阮玉仪缓步走来,接过木香手中浸湿拧好的帕子,“许是去给太妃请安了罢。”
天方蒙蒙亮,微光带着凉意透进厢房,她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身名门贵女的气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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