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即食（下）
“临啼”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
目前最为广泛接受的说法，临啼是由极少数格格不入的人类，经受某种刺激后退化而成的“怪物”。它们的身体会逐渐腐烂、消解，只剩下强韧的神经组织和细胞，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缓慢挪动。最终在神经细胞也全部丧失活力之时，临啼也将面对生命的最终时刻。
然而，临啼的死亡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极端地说，从人类转变为临啼的那一刻开始、从临啼发出第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尖叫开始，临啼的死亡便拉开序幕。这个过程相当漫长而痛苦。本来，能够成为临啼的人类，都有一些精神上的封闭倾向。在他们变成临啼之后，混乱的意识越发不受控制，临啼也因此经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即便是毫无组织度的“临啼”这个群体自身，最终也觉得这样的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于是，被称为“猎灵者”的临啼便诞生了。
李默真，就是那个被指定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猎灵者”。
不过虽然李默真将那本小册子里的油墨吸食殆尽，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候，他还是有在读里面的内容的。
暴雨持续了大概一个小时。大雨虽然变作了细细丝雨，但天色依旧阴沉，老人有经验地说，等下肯定还要再来一场。他抄起拐杖，谢绝了李默真的雨伞，快步沿着坡道离开了书店。
看着老人的背影，李默真没有说话。身后，被雨水冲刷地叶子都有点闪闪发亮的林徒，尽量压低声音开口问道。
“等下……还会继续下雨吗？”
“是啊。”有点像叹气，又有点在自言自语。李默真观察着林徒的状态。“雨水这么多，对你的树根会不会有影响？”
“还好还好！”林徒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样子。“这里是坡道的尽头，雨水都顺着马路流淌下去了，我只是觉得泥土有点软软的。”
那就好。李默真回到书店，推开储藏室的门。方才与老人的谈话，让他耗费了四个装得满满的油墨玻璃瓶。幸好雨声盖过了玻璃瓶子被捏碎的杂音。他在储藏室最里面的架子上，拿起一叠纸张、一瓶墨水和一只羽毛笔，在关着众多临啼的满满两大架子的玻璃瓶子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从储藏室退了出来。
在他的脑海中，那本小册子里的内容，正犹如排列成一线的滚珠般连绵不断地冒出来。
在柜台前坐下。原本在二楼玩耍的小黄猫，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柜台角落，趴在两三本迭起的书上，小小脑袋放在搭起的两只前爪上，小肚皮一起一伏，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睡得香甜。李默真拧开墨水瓶，用羽毛笔稍微蘸些墨水，紧接着，便在第一张纸上流畅顺滑地，将脑袋里的那些文字，一个一个重新写到面前的白纸上。
从中午写到夜晚，又从半夜写到黎明。直到落笔最后一个句号，李默真才缓缓放下笔，慢慢靠进柔软的椅背。身旁的电视仍然亮着，并传来新闻主持人语调亲切的播报：“根据最新消息，沿海一带的暴雨已逐渐平息。接下来，我们将连线各地的记者，介绍一下当地的最新情况。首先是位于东部沿海的……”
“有人吗？李默真？”推门而入的游紫，一眼就被瘫在椅子上的人形吓了一跳。她在书架间的狭窄空间里快步跑来：“你还好吧！为什么在变成临啼啊？！”
李默真半阖着眼，一副没力气说话的样子。游紫立刻打开储藏室的门，抄起一本电脑杂志年度合刊，随便翻开中间的一页，倒扣着往李默真身上一放。
“……谢谢。”过了半晌，李默真总算恢复了一点精力。他用眼睛示意叠放在面前柜台上的纸张，“帮我把这份书稿，寄给一个人。”
“这些吗？”游紫低下头，认真看了一阵。“好认真的字迹啊……是你写的吗？”
李默真看着逐渐变成白纸的合刊。“是的。所以我不能再碰触它。否则，就等于白写了。”
“那我岂不是也不行？！”游紫像被电到，立刻收回伸出的手指，整个人往后一躲。
“你现在是人类的状态吧。那就没问题。”李默真将放在桌角的，钟伯写好地址的纸条指给她看。“我要去把防水布都收起来了。你帮我把这些寄给这个地址的人就可以。”
“我知道了。”游紫呆呆地点头。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我要不要留一份备份啊？”
“备份？”
“就是，万一寄丢了的话……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啊，只是，会有这种可能性嘛。”游紫吐吐舌头。
李默真想了想。“可以。你的身体感觉如何？如果能够一直维持人类形态的话，就去图书馆，把这份稿子扫描成电子版好了。”
这样，即便那位老人的父亲依旧下落不明，但他所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一点痕迹。
能够帮到李默真的忙，同时又为自己找了点事情做，游紫非常开心。她小心地将手稿放进随身携带的防水文件袋里，又将文件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万无一失！我出发啦，等下和你手机联系更新进度。啊！这是你的新手机。我就是来送这个给你的。”
“路上小心。”李默真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平放在胸口的厚厚合订本，感受着熟悉的力量一点点从身体各处涌起的感觉，慢慢地合上眼睛。
-Story 04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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