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大惊失色，再镇定不了。不过，他脑海中仍然保留一丝清明，知道这是自己最好的刺杀机会。
所以，云川当机立断，抬手便要去拿地图。然而，伊格公爵竟然比他更快。
这不合理!
在刺杀之前，组织提供的资料里，伊格公爵虽通武道，但并不以此见长，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云川却不知道，不是伊格公爵太快，而是他自己变慢了。而且，还是自己无法察觉的慢，就好像接近光速运动的旅者，感觉自己的时间流速很正常，但实际上却比低速观察者，要慢上许多。
一时间，绝望感涌上心头。
伊格公爵抢先拿到了地图，甚至抖落了其中的匕首。
云川又看到了希望，然而下一刻却又变得绝望，因为匕首已经被伊格拿在手中。
“你不会是想......”
面对质问，云川去屏气凝神，暗中汇聚真气，准备拼尽全力使出杀手锏。
结果，伊格公爵冒出来一句：“献刀吧？”
啊这......云川被搞得真气一滞，杀手锏什么的，都发不出来了。
“公爵慧眼，我确实是想献刀。前面说了，开疆拓土，少不得夺人性命。夺人性命，就得靠利刃。而我自己，便是这利刃!”
这个借口，似乎也相当合逻辑了。有一刻云川是这样认为的——伊娃能轻易就被自己忽悠，想来作为她亲哥哥的伊格公爵，或许也可以。
然而，伊格公爵却邪魅一笑，坐回到椅子上去，用匕首剔着指甲，然后又冒出一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出手吧!”
尽管知道自己已经错失良机，但公爵的话好像金口玉言的将军，而自己竟如他手下的老兵，闻金声而动。
真气凝结于指，云川一指刺出。
一绝剑指!
这就是云川的杀手锏，可御全身真气，发之于指，隔空杀敌。
剑气如有实质，直取公爵眉心。
然而，公爵澄澈的瞳孔里，剑气的倒影，竟忽然崩裂，化作流光，烟消云散。就仿佛，这剑气是被公爵给看碎的。
剑气又不是卫玠，还能被看杀？在别的世界或许没有，但在这世界有也不奇怪。
只是，这显然超出了云川的认知。出于刺客的本能，云川转身要逃。
然而，才转过身子，步子还未迈开，自己就被古怪的力量锁定。
“我给你展示才华的机会，些许刺杀手段，还算不是才华。所以，还请坐下!”
淡淡的声音传来，云川竟不由自主转身坐下。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神术？魔法？甚至是......巫力？云川控制不了身体，但还能控制自己的想法，然而却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公爵把匕首推给云川面前，简直是赤－祼祼的蔑视。
“我既然要考校你，你便来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了。”
云川感觉锁定自己的诡异力量消失，此时匕首虽在眼前，却不在他眼中，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可能性完成刺杀。
“好，公爵大人请问。”
公爵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问道：“你认为，人类最值得称道的品质是什么？”
云川稍一寻思，才道：“我认为，人类最值得称道的，是想创造奇迹的希望。这种希望会不息，人类也会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奇迹。”
这无异于自我勉励了。真正的刺客，大抵不会如此。云川其实才加入组织没多久，还是个萌新。
公爵没有嘲笑云川，反而称赞道：“不错的观点，是年轻人该有的想法。我年轻的时候，也有类似的看法。不过，现在的我，却觉得人类最值得称道的，乃是——真善美。”
云川不免吃惊，这样的答案实在于出人意料，尤其是伊格这样的贵族。
贵族，懂个屁的真善美。
伊格看穿了他的想法，只是微微一笑：“真善美，人类并不全是如此，亦不总是如此。不过，正是因为难得，才值得称道。”
云川只得附和一句：“公爵大人说的对。”
伊格忽然神色一肃：“你既然觉得对，为何还以假面孔面对我？我既言真，岂容得你弄虚作假!”
他的双眸，眈眈虎视，瞳孔倒遇着云川的身影。
忽然，这身影发生了变化，面容从俊朗变成了柔美，胸-脯也微微隆起。
是的，云川居然从俊男变成了美女。
此时的云川，已然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但却没有吃惊，只是沮丧。
这说明，他本来就是女子，只是用特殊手段伪装。等等，若是女子，她是怎么取悦伯爵夫人的？
当然是......手段啊!
“公爵大人，只看一眼，就破了我的易形术。这样的力量，是什么......神术？”
其实，他......她心里更倾向于这是巫力。但是，自己若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指不定就十死无生了。
装傻充愣的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公爵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这可不是神术!”
云川心里一揪，感觉自己要死了。
结果公爵又话锋一转，道：“这是魔法!”
云川松了一口气，感觉又能活了。
公爵又道：“那么，继续咱们的问答考校。”
云川有点担心，心说：“他该不会真要用我吧？难道是看他妹妹的面子？这算什么？化敌为友？”
她又想到一个词——化敌为妻。于是就更担心了。她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位公爵一直没有续弦，人们总说他不会让帝凡德家族绝后，终归是会续弦的。
“你叫什么名字？”
听他的声音变得温柔，目光也变成了欣赏，云川暗叫糟糕。
她本不想说出真名，但嘴巴竟不受大脑控制，答道：“我叫云涯月。”
公爵赞道：“很好听的名字。那么，谁让你来刺杀我的？”
“是我所在的刺客组织，名为【零社】。资料显示，公爵时常收购少女，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才接下任务。”云川内心并不愿意出卖组织，但还是被未知力量所控制，可谓身不由己。
公爵只是淡淡点头：“【零社】，据说成立于一千二百多年前，为了对付那条东方来的过江猛龙而成立的。对了，那条东方的龙，叫什么名字来的？”
云涯月神情唏嘘，更显激动道：“姓云讳从吾。”
“云从吾，是这个名字没错。你也姓云，看样子也是来自东方，莫非和他有所牵扯？”
“我是他的后人。”
“那么加入了针对云从吾的【零社】，图的什么？”
“最了解一个人的，必定是他的死敌。据说，太祖的部分遗产，正是被【零社】所得。”
公爵又问：“那【零社】知道你的身世来历吗？毕竟，如果真的了解云从吾，自然会对你有所怀疑的。”
“知道，但不介意。甚至上头还表示，如果我表现得好，甚至可以把那份遗产，用到我身上。只可惜，我的表现并不好!”
“原来是相互利用，这倒是说得通。不过，你深入虎穴，甘冒奇险，想来有着伟大的内在驱动，能说说吗？”
如果就着本意，云涯月肯定不会说啊，然而在公爵面前，她就如河里的浮萍，根本就身不由己，只能随波逐流。
“太祖以武力终结战乱，一统东原诸国。尔后决然放弃皇位，一人一剑西行而去，一心追求武道极致。”
公爵附和道：“他的传说我也听说过，西行而来，多有壮举，一剑倾城，一人敌国，不胜枚举。”
云涯月与有荣焉，继续道：“最后，太祖留剑于送云峰，破虚而去。”
送云峰在现在的西洲西北陪，是西洲第一高峰，不过名字却是后人所取，自然也是为了纪念云从吾。
这里必须提上一句，云从吾虽然一人打穿了整片大陆，但并未行征服之事。
然而，东原的武者，却像过江之鲫一般，效仿云从吾的伟大壮举，结果，意外统一了大陆的语言文字。
这样的功绩，就当算在云从吾头上。当然了，估计他自己不在意就是了。
公爵又附和道：“云从吾想来不知道，因为自己留下一把剑，竟创造出了一个神剑国。你为何不去神剑国，或许还能成为【剑使】呢？”
西洲有九国，神剑国最小，但绝不会是最弱之国。至于【剑使】，是指剑神使者，可以借用神剑的力量。这也是神剑国绝不弱小的原因之一。
云涯月无奈道：“弱小如我者，并不敢有那样的奢望，至少暂时还没有。再者，神剑已是神剑国之神剑，而非太祖之神剑。我毕生志愿，就是重归故土，结束战乱。即便我有幸成为【剑使】，神剑国也不会允许我将其带走。”
公爵不由鼓起了掌：“很伟大的志向。你与大多数女子不同，她们最多是培育一个伟大的人，而你却想自己成为伟大的人。这很了不起，却也是你人生悲剧的开始。”
云涯月神色一肃：“公爵难道瞧不起女子吗？”
公爵很认真道：“怎么会!我也是女子生的，若瞧不起女子，就是看轻自己的根源。至于你的人生是一场悲剧，难道我有说错吗？”
云涯月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过就目前阶下囚的现状，确实是挺悲剧的。
公爵继续给予无情打击：“你有祖先那种大丈夫的伟大追求，痛恨自己身为女子，也许长辈也有类似的想法。你自认只要肯努力，巾帼可以不让须眉，于是你背井离乡，寻找祖先的遗产，可惜命途多舛，刚刚看到希望，又立马隐入绝望。”
云涯月听是胆颤心惊，因为都被公爵给说中了。虽然现在是挺绝望，如同置身于黑夜之中。
但是，她脑海中却灵光一闪，仿佛黑夜里看到了曙光。
“这位公爵，似乎能看到过去未来，若能得到他指点迷津......”
“哎，我来刺杀他，他又怎么可能给我指点迷津。”
“可是，他不急着杀我，又肆意评价我的人生，这又是何故？”
云涯月思绪万千，却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时，公爵继续道：“总之，你被命运狠狠地捉弄了......就如现在被我捉弄一般。”
云涯月愕然，因为从进了帝凡德家族的庄园，尤其是进入公爵的房间后，她就一直被捉弄。这过程堪称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公爵大人，你究竟意欲何为？”
公爵摩挲着戒指，淡笑道：“你想报复命运吗？命运捉弄了你，你可以反过来捉弄命运那种。”
云涯月顿时就傻眼了，喃喃问道：“命运，还能被报复，被捉弄？”
“怎么不能!你来刺杀我，现在你的命运，不就被我报复，被我捉弄么？”
好有道理的样子，这完全无法反驳啊！
云涯月暗暗腹诽，最终只得坦然接受现实，反问道：“公爵跟我说命运，然而此刻，我的命运，却尽在公爵掌握之中，生杀予夺，一言可定。”
公爵却摆摆手：“放心，我既然跟你说这么多，便不会杀你。”
云涯月松了一口气，试着问：“如此，我便斗胆问公爵，我若也想捉弄命运，该当如何？”
公爵恍若慈祥的老师，道：“那得先正视自我，肯定本我，然而才能实现超我。以你为例，就是先接受自己作为女子的现实，把这当成命运的挑战，享受并最终赢得挑战。”
云涯月神情困惑，毕竟她潜意识里一直在否定自我，一时间没法一百八十度大转折。
公爵继续道：“想想你的祖先，以凡人之躯，成就神明之质。他知道自己，内心最渴望的便是武道极致，所以视人间富贵如粪土，最终选择西行逐武，就算客死他乡也不在乎。他跟所有人一样，面临着被锁死在这个世界的命运。
打破那无形的枷锁，无疑就是命运给他设置的终极挑战。最后，他真的成功了，甚至代表人类突破了自我，实现了超我。”
这些，都是云涯月所知道的信息，只是她从未往这方面去想。
此时，她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通透感，抱拳道：“多谢公爵大人指点。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公爵为何要指点我？”
公爵只是微微一笑：“你就当是，命运给我设置的挑战。”
云涯月便将此理解为，这是公爵所追求的道，一如云从吾所追求的武道，她虽然想不明白具体是什么道，却也没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只又问道：“公爵大人给我指点，我便斗胆得寸进尺，敢问公爵大人，我该如何去做？”
没有说什么要报答的话，是因为以她现在的能力，似乎真没啥拿得出手的。
公爵道：“我会给你开一扇门!”
然后就在桌子下某个机关一按，便真有一道暗门打开了，门后漆黑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进了这扇门，你会经历许多磨难。你会在这些磨难之中，逐渐肯定自我!门是我开的，路却是你自己走的，在我这里你没得选，但离开这里你又有得选。所以，请进吧!”
诚然，这间书房，恰似一片小天地，公爵就是这里唯一主宰，云涯月在这里，只有被捉弄的份。
她不喜欢被命运捉弄，所以毅然决然走进那道门，至于将来是前途无量，还是前途无亮，谁也不知道。
暗门关闭。
公爵摩挲着戒指轻笑起来：“这世上哪有什么命运，有的只是因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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