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存在一种毒，无色无味，也不会对人体有任何损伤。”
林无明一边说着，在雪地中画了一个简体小人。
“它仅仅只作用于人本身的机能，通过干扰人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行动和意志，来完成其中毒效果。”
“换句话说，它会控制你进入幻觉。”
“同时，它的毒素也由七部分组成，只有吸入七种以上毒素时，幻毒才会被激发。”
“不仅如此，安普拉魔力浑厚，可以借用其他手段掩盖，来使得幻觉更加真实——比如这个冰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潮热的森林中。”
“那它是怎么出现的？”
忍秀眉紧蹙，疑惑不解。
林无明顿了顿，压低声音接着道：
“我猜，多半是从别处转移来的，比如极北之地。”
忍木讷着，脸色苍白。
如果仅仅只是魔兽，人类尚能对付。可魔族的力量，实在太过可怖。
“换句话说，在幻觉中我们遇到魔兽，现实中就真的存在这些魔兽；幻觉中我们被杀死，现实中我们也就真的被杀死。”
“安普拉完全可以做到，将现实世界同幻境想呼应。我们遇到什么危机，都可以在现实中虚构出来。”
“只不过，是被冻死还是被暗杀，只有天知道。”
忍轻轻点头，终于对两人目前的困难，有了全面认知。
比起走出冰窟，解毒反而更迫在眉睫。
“至于你听到的那些奇怪的对话——”
林无明神色严肃，接着解释道：
“也是虚构的。”
忍的表情逐渐呆滞。
“她只是将同别人对话的经过，投影在虚构的‘我’身上。”
林无明的话像一记重锤，让忍大脑一片空白，喘不过气来。
难道说，自己真的错怪师父了吗？
可是，自己又为什么会中毒呢？
那口木锅里的装置，不正是下毒手段吗？
似乎是看到忍目光闪烁，林无明淡淡一笑，回答道：
“我问你，在你被操控的记忆里，毒素源自于哪里？”
忍一边回忆，一边缓缓开口：
“食材。”
“没错，正是这个。”一边说着，林无明随手拿起散落在低的食材，接着道：
“但是，真正的毒素并非来自食材本身，而是来自食材的气味。”
“出发后，你一共消灭过几只变异食材魔兽？”
“一共……是七种。”
忍不由一怔，接着陷入回忆。
难道说？
一种可能性隐约浮出水面，让忍心底一沉。
一步步，她就这样走进安普拉设下的圈套中。
“所以你才会说，是我自己给自己下了毒。”忍僵在原地。
“每当你杀死这些怪物时，都会闻到一股食物芳香，这就是幻毒之一。第七种香味被吸入时，应该会出现不适与异样感。”
忍回想起来，在斩断奇怪的面制长棍时，确实突然眩晕过去。
对于长期在外狩猎魔族的忍来说，中途晕倒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晕倒之后的自己，居然毫无反思。
直接上路。
这根本不可能！
违和感终于让忍意识到，自己是被幻毒操控了。
不仅如此，在返回的路上，还发生过一次怪异的事情。
树干上的刻字，也出现变化。
那俏皮话的刻字，根本不可能出现。因为负责动手篆刻数字的人，是忍。
这个懒鬼师父，怎么可能会动手做这样吃力的工作！
忍眉头舒展。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现在我明白了。可是，仍然面对难题……要怎么解决？”
冰冷的洞窟，暴风雪肆虐，粮食匮乏，再加上幻毒效果。
活着出去的机会，极其渺茫。
更不必说，两人身上还肩负着沉重的任务，以及紧迫的时间限制。
现在急需解决这一连串的难题。
“我们、最需要的，是……”
“解毒。”林无明微微一笑，替忍补完她要说的话。
忍不由轻轻点头。
“难道，你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林无明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那口大锅。
“难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们现在才中毒？”
忍不由一怔。
她这才回过神来。
按数量来说，两人一路走来，杀死过那么多变异食材，早就中过七种以上幻毒，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发毒？
很显然，林无明还有事情没有告诉自己。
林无明保持微笑，目光望向那口奇怪的木锅，表情淡淡道：
“因为我背的这口锅。”
一边说着，林无明从篝火中取出一只树枝，在雪地上画图解释道：
“安普拉的幻毒必须集齐七种，才能发挥效果。那么如何破解幻毒呢？答案是消解其中一种即可。”
雪地上的图谱逐渐复杂，一环紧扣一环：
“生命体内部是自洽的。一种生物，它能够产生毒素，但不会被自己毒死，是因为它有应对方法。安普拉将幻毒存放在生命体内部，又要保持生命体存活，必须存放对应的解毒药。”
“我猜，制作变异魔兽的人，跟安普拉汇报工作有疏忽。”
“而炼金术，刚好可以将这些解毒药炼化出来。”
忍呆在原地。
再看向那口木制锅，大脑一片空白。
那不是下毒道具？
自己一直所厌恶的，避开的东西，原来都是他良苦用心吗？
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事……
一种负罪感，深深地植入少女的心中。
“你还记得，自己一路上杀掉的食材魔兽，都是哪七种？”
林无明随口说道，并不打算责备忍的疏忽。
忍表情木讷，已没有精力思考，只是机械性开口：
“包子、烤香肠、酱猪肘、苹果派、切糕、开水白菜还有……一根又粗又长的奇怪大棒棒。”
林无明轻轻点头，从食材堆中拾起包子，添置到那木锅中。
忍怔怔的望着这一切，心底冰凉。
真的是这样。
怎么会。
这不可能。
“怎么？”林无明将木锅架好，火堆生旺，回头看向忍。
忍眼神空洞，表情痛苦，透不过气。
完全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错怪他了吗？
她的脸颊已经毫无血色，身体像是失去主心骨，软软地瘫下，只凭双臂支撑。
攥紧双拳，轻薄朱唇被咬出血来。
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抬头。
“师父。”
“？你正常一点，我害怕。”
“我要向您坦白一件事情。”忍已换上决然的神色。
林无明先是一怔，接着换掉嬉皮笑脸的表情，变得逐渐严肃起来。
忍双目有些失神，她望着山洞外皑皑白雪。那雪花随风飞舞，毫无依萍，像无根之木，又似无家之人。
“其实，我跟随您、执行任务，是有卑鄙目的的。”
林无明淡淡点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
“不，您不清楚。村长跟我说，如果发现您有越界企图，就不能迟疑。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林无明仍旧淡淡微笑。
“所以我说，我知道。”
“不，您不知道！”忍语气有些激动，缓缓开口：
“我拜您为师，求您教我武学技艺，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圈套！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在演戏！”
她无力地咬住嘴唇，为自己打上罪过的烙印。
“从在会议室中开始！不，是从黑影虎开始，我就在欺骗你！我从来没真的想过拜您为师！”
“真正的叛徒，其实是我自己。”
忍跪坐在原地，失落地仰起脑袋，眼神空洞地望向天空。
“我是带着目的，主动接近您，给您带饭，拜您为师的。我才是那个……卑鄙无耻的人。”
她的语气充满了疲惫。
一个背叛者，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人的背叛呢？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背叛。甚至为了救自己，浑身伤痕。
林无明抬起右手，轻轻放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开口道：
“我说过，我知道。”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总是在一次次猜忌中建立起来。在那次会议中，你的真实目的，我就已经猜道了。”
“我不会怪你。如果要责怪，也是那个老谋深算的狐狸，而不是你。”
林无明的话，令忍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为什么不责备我？
忍呆滞地看着他，眼角还挂着泪珠。
这个平日看起来只会摸鱼，没有任何追求，被自己看不起的人……
竟有如此胸怀。
可紧接着，她笑出了声。
那刺耳的笑声，在白雪皑皑的山洞中回荡，经久不绝。她在嘲笑着，讽刺着，戏谑着自己。
“不，您还是没有明白。”
她苦笑着摇头，拭去眼角的泪珠，脸色写满漠然与悲伤。
“接受这个任务的人，是我。”
“而我，自告奋勇地想要杀死您，是为了找到一个人。”
“我失踪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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